“我爸和酒厂的黄厂长交情不错,不然,我根本进不了。不知道还要不要人,到时我问问。”万长根豪迈地说,“如果要人,我把你们都介绍进去。”
“如果能把我介绍进去,我裁缝都不学,先赚两年钱再说。”廖小花眼巴巴地看着万长根,唯恐他不肯帮这个忙。
“你不学裁缝也可以,到时跟我去挑泥桶,照样活得好好的,嘿嘿……”黄大龙歪着头直笑。
万长根揶揄黄大龙:“你这是想双宿双飞呀,想得可真美,小花你可千万要当心点哦。”
气氛又活跃起来了,大家似乎是在故意掩饰陈思农所言的在家种田的尴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谁愿意随父母脸朝黄土背朝天,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思想进步了吧。唯有陈思农无路可走,让人不得不为他施舍几分同情心。
廖小花瞅了一眼陈思农,见他耷拉着眼皮,想说什么又没有说,问杨晓丽:“晓丽,你准备去做什么?你爸是村里的医生,你家的条件是没得说的。”
“我家还不是种了两亩田吗?靠我爸那点收入,也难养活一家人。”杨晓丽也挺犯愁,说,“我爸想叫我复读一年,争取考上去。”
“这个当然最好不过了,你成绩还可以,复读一年应该没问题。要是我的话,复读十年都未必考得上。”廖小花眼里充满了羡慕。
趁大家闲聊的时候,陈思农瞅了一眼郭红秀,觉得她的面容比以前憔悴多了,两眼还有些红肿,心里不禁又泛起了怜惜之情。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万长根站起了身,对郭红秀说,“我们今天是特意来开导你的,凡事要想开哦。我争取把你介绍到酒厂去上班,免得你在家里烦这烦那。”
“谢谢老同学!”郭红秀心情愉悦,起身把大家送到门口。
大家顺着青石板铺的小巷往前走,陈思农推着自行车走在最后面,忍不住回头望了一下,只见郭红秀还站在门口望着他们。他很想单独和她聊几句,但大家都在场,要不一起走的话,肯定会惹来怀疑。
心爱的人就在眼前,而不能诉说衷肠,陈思农回想起和郭红秀恋爱的日子,既心酸又难过。
在校念书的时候,郭红秀坐在陈思农的前面,她很喜欢看他写的作文,后来,他写的日记她也要看。他也很乐意给她看自己写的东西,她简直成了他写作的动力。渐渐地,通过文字的交流,他们两心相悦,根本无心读书了。他们之间的事情预先就说好了,谁也不许对别人提起,一直保守秘密。
毕业之后,毫无悬念,他们都落榜了。按照约定,他们从学校出来了再好好谈谈感情,只是,落榜生的心情都不好,愁着未来的生活,两人晚上偷偷地在戏台那里见了几次面,索然无味了。
那天晚上,郭红秀对陈思农说:“戏台这里总有人走来走去,碰到了不好,我们干脆去河堤上走走吧。”
蒙河就在边上,河堤筑得比房子还高,晚上少有人在那里走动。月光洒满河面,风吹得杨柳沙沙作响,蛙鸣声此起彼伏。他们俩依偎着在河堤上走了两三里路,觉得碰不到熟人了,便在一棵柳树旁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郭红秀把头靠在陈思农的怀里,他用手搂着她,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问:“思农,你在想什么?”
他沉思了片刻,回答:“没想什么。”
“你看着我的眼睛。”她将脸扭向他的脸。
他听了她的话,抬起眼皮,注视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凉风拂面,水流潺潺。
“思农……”她轻声地呼唤他。
“秀……”他也轻声地呼唤她。
他把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们就这样,永远也不要分开,好吗?”她在他耳边细语,声音柔得天上的星星都要掉下来了。
“好,永远也不分开。”他深情地说。
“亲我。”她说。
他把嘴贴向了她的脸,她的脸那么白皙,那么光滑柔软。
从第一次表白,到第一次牵手,再到第一次拥抱,现在是第一次亲吻,他们的爱情已经发展到了最甜蜜的时候。他们感觉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俩,月亮是为他们亮的,风是为他们吹的,青青绿草是为他们生长的。所有的烦恼和忧愁,瞬间全部化为乌有,只留下最美好的惺惺相惜的时光。
之后的日子,晚上陈思农和郭红秀总是先在戏台边会面,然后一起到河堤上去约会,两人难舍难分,总是要到深更半夜才回家。
那天晚上,他们又在老地方,她对他说:“思农,我把我给你,但你永远不能负我。”
“我永远不会负你,你负我,我不会怨你。”他爱怜地看着她,说,“秀,你真的很美,太美了!”
“我怎么可能负你?除了你,我什么人都不会喜欢,哪怕他有万贯家财。”她抚摸着他的脸,认真地说。
“我怕承受不起你的爱,我怕你跟着我受苦,秀……”他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你真傻,我们都有手有脚,同心协力,哪有过不好的日子?别哭了,像个大姑娘似的,喜欢流眼泪。”她掏出手绢替他把眼泪擦干,开心地扑在他的肩膀上。
在她心目中,陈思农外表清秀,心地善良,是个值得以身相许的小伙子。
在他心目中,郭红秀活泼开朗,美丽大方,心肠好,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感情这么深,走到一起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无奈初恋之花太娇嫩,经不起风雨,一句不该说的话,可能就会导致月缺花残。
过去的点点滴滴,在陈思农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上演,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掉在蜂蜜里的飞虫,被甜蜜缠绵,无法自拔。只是,因为考虑到自身的处境,他暂时不想和她再谈下去,想将激情冷却一下,全身心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哪知闹成了这个样子,心中懊悔不已。
现在,他想和她重归于好,就是她那个小性子,恐怕有些难了。再就是,万长根有心把她介绍到酒厂上班,谁能保证她的心不会变呢。
万长根回到家,对他父亲万德泉说,想介绍几个同学一起去酒厂干活。万德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说把自己的儿子介绍进去都费了些周折,再介绍别人进去,人家哪里会答应。
“我都答应人家了,还以爸本事很大呢。我们是去卖力气,又不是白拿他们的钱,不要不要!”万长根觉得不把同学介绍进去就是忙没帮到,脸上无光。
“长根,这也不是你爸开的厂,没必要生气。你先去干,如果厂还要招人,你就回来说,再叫你爸去求一下黄厂长,不就行了吗?”万长根的母亲李秋莲生怕他们父子俩又会吵架,对嘟着嘴的万长根说。
“这样也可以,为什么要急于一时呢?”万德泉上身比较长,就是腿短了点,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支香烟,抱怨,“自己都还没去上班,就想着帮别人的忙,做好人也不是这样做的呀。”
“算了算了,都不要再说了。”李秋莲赶紧压住话。她留着短发,别看四十岁了,身材高挑,保养得还挺好,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大美人。
万德泉眯着眼睛抽完了手里的香烟,又点上了一支,吸了两口,说:“现在书读成这个样子也是白读了,什么也没捞到。我看郭大财的女儿小模样长得还不错,如果把她介绍到酒厂上班,我还会去卖个面子,估计也卖得了。”
“想多了。”万长根不想聊这件事情。
“什么叫想多了?想当年,你妈也是一朵花,多少人求之不得,还不是照样嫁给了我吗?什么事情都要敢想敢干,没有胆识可不行哦。”万德泉瞅着李秋莲直乐,把她的脸都给臊红了。
“老了还这个德行!”李秋莲骂了一句,走开了。
晚饭后,陈思农躺在床上想心事,陈厚仁和周月娥在客厅里义愤填膺,又说起了陈开元想强迫家里转包一亩水田给他的事情。
“我本来想转包,他那个态度,好像我们家非让着他不可,想吃人,就服不了这口气!他有本事来打就是。”周月娥气愤不已。
陈厚仁不想把事情闹大,说:“他答应用田来换,那就可以,懒得争来争去。”
“不行!他用放水都困难的田换我们家的良田,就是不答应。”周月娥不松口。
陈思农听了想起往事,在他小时候,陈开元仗着兄弟多,把他父亲打得头破血流,这仇还没有报呢,想不到他又欺负到头上来了,顿时血往头上涌。他也没心思写小说了,捏着拳头从房间里走出,来到门前的梧桐树下,对着绑在树上用尿浸过的书本嘭嘭地就砸起来。
他用拳头砸的是千层纸,是民间练习拳头的一种方法。别看他是个书生,因为家里人经常受兄弟多的陈开元家欺负,从小就喜欢习武。打了千层纸之后,他又练起了手臂,扎好马步用手臂使劲磕碰梧桐树,震得树枝乱晃。这两套方法练久了,拳头会起茧,打一拳过去,砖头都会断为两截,更别说打在人身上。手臂的力气变大不说,痛觉神经也会麻木,对方即使用木棍来砸,他用手臂一格挡,一点事都没有。
见儿子练完拳满头大汗进了屋,陈厚仁用手摸着下巴,心里又担心起来,唯恐陈思农耐不住性子,会去找陈开元干一仗,那可真的没法收场了。
陈厚仁下巴还没摸完呢,陈开元和他的儿子陈和根上门来了,还是来说转包水田的事。可是,他们还说几句话又吵起来了。陈思农忍无可忍,对陈开元说:“来我家吵什么?现在就请你滚出去!”
陈开元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双手叉着腰,说:“我要是不出去呢?”
陈思农二话不说,一拳就砸了过去,砸在陈开元的胸前。陈开元倒退了几步,没有摔倒。陈和根想上前帮忙,上前刚拉了一下陈思农的手,感觉力太大了,不是对手,又赶紧松开了。
听到争吵声,村里的柴根夫妇和二苟夫妇都跑来了,陈开元的老婆龚满英也赶来了,得知陈思农打了陈开元一拳,跳着说:“你是文化人,怎么打人呢?”
周月娥生怕龚满英会去撕扯陈思农,挡在陈思农面前说:“我们家好欺负,父子俩跑到我家里来闹,去你家闹,你受得了吗?”
陈和根和陈思农年龄相差不大,比他父亲讲道理些,推他父母走,说:“算了算了,谈不成就是,我们走。”
陈开元挨了陈思农一拳,边走边说:“你这个迂腐子,打了我一拳,记着哦。”
“记着就记着,老子死都不怕,还怕你!”陈思农毫不示弱。
等大家走后,周月娥吓得浑身像筛糠一样,对陈思农说:“我早就说过,家里的事不要你管。他家兄弟多,全部来了你顶得住吗?”
陈思农拿了一把柴刀放在房门口,说:“都欺到家里来了,还忍得了!只要敢进门,来一个宰一个!”
“求你了,祖宗哦!要是你考上了大学,还会有这种事吗?要你好好读不好好读,打架斗殴又有什么意思?你以为你真的是梁山好汉!”陈厚仁走过去拿起柴刀,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这次,一贯嚣张跋扈的陈开元吃了大亏,大家以为他不会善罢甘休,会邀兄弟去把陈厚仁一家人收拾掉,然而,奇怪的是,根本没听到动静。只听龚满英不满地对人说:“一个读书人,不讲一点道理,还要打人,还要玩命,书真是读到屁眼里去了!”有人便劝她:“大人有大量,他读书读迂了,急了眼真的会鱼死网破,不要计较。”
过了两天,万长根就到酒厂去上班了,负责烧锅炉。大热的天,他光着膀子浑身直冒汗,用一条毛巾不停地抹脸,不然,额头的汗水渗到眼睛里东西都看不见。
“这也叫工人,比种田都辛苦,不是看在两个钱的份上,我马上走人。”他心里话,“好在没有把老同学介绍进来,不然的话,人家还会怨我。这样的狗屁工作,还要求人才能进来,真是想不通。”
原本想见到黄厂长问一下厂里还要不要人,现在,他不想问了,别把老同学给害了。没想到的是,他不问黄厂长,黄厂长还来问他:“小万呀,有没有人呀,介绍一个进来,要女的。”
“厂长,算了算了,你看我天天打着赤膊干活,热得衣服都穿不住,人家女孩子不可能也光着膀子上班吧。”万长根直摆手,坚决不介绍人进来。
黄厂长名叫黄大宝,听了直笑,说:“小万呀,你这份工作辛苦是辛苦点,但工资高很多,不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我才不会安排你做呢。厂里要招一个品检,如果人机灵一点,可以培养培养去跑业务。”
“不是烧锅炉呀,那可以,我挑一个最漂亮的女同学过来,包你满意。”万长根立即想到了郭红秀。
“你明天带她来面试。”黄大宝说完,背着手迈着方步走了。
下了班,万长根家也没回,骑着自行车直接去太平观找郭红秀。
受了他父亲的点拨,他的心无形中也蠢蠢欲动,心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老爸说得也不无道理,把郭红秀介绍到酒厂上班了,我和她天天在一起,就有可能日久生情,要是那样,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就显得我动机不纯,会让人笑话。我有自知之明,外表上和她不般配,主动追她肯定会碰一鼻子灰,如果她追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的为人准则是:坦坦荡荡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唉,我在想什么呢?嘿嘿。想着想着,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
路上,万长根遇见了正在学泥水匠的黄大龙,把找郭红秀的原因跟黄大龙说了。黄大龙问:“你只介绍郭红秀进厂,廖小花也想去,不会得罪她呀。”
“得罪她也没办法,厂里只招一个女工,要培养成业务员。小花害羞,不太适合。”万长根实事求是地说。
“哎,你还不是觉得郭红秀比廖小花漂亮一点吗?不然,你有这么积极吗?快去快去,不耽误你的好事。”黄大龙手指着万长根说,“不安好心,呵呵。”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承诺了的事情我争取做到,不聊了。”万长根蹬着自行车飞奔起来。
“去吧,找你的梦中情人去吧。”黄大龙觉得嘲笑得还不够,又加了一句。
万长根到了郭红秀家,兴冲冲地对她说:“红秀,黄厂长答应了,我明天带你去面试。”
“真的呀?”郭红秀兴奋地说,“那真的谢谢你了!”
这真是一件大好事,郭大财得知也特别高兴,对万长根说:“我就怕她闷在家里会闷出病来,这下好了。”廖三妹什么话也没说,急着下厨煮鸡蛋给万长根吃。
“红秀,我明天来接你。”万长根说完就要走。
“你别急着走呗,我妈在煮鸡蛋。”郭红秀拉住自行车不让万长根走。
“本来想多聊两句,你妈在煮鸡蛋,我更要走了。”他推开她的手,脚下一用力,飞快地跑了。
“这个小伙子真不错啊!”郭大财望着万长根远去的背影,禁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
要说,万长根可真是个热心肠的人,次日一大早,他便骑着自行车来接郭红秀去酒厂面试,把郭大财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满面红光,挺着大肚子的黄大宝见了郭红秀,和她随便聊了几句便说:“可以,我觉得你人挺机灵,反应能力也比较快,还有,小模样也长得不错,过一个礼拜来上班。目前厂里人事这一块有调动,调动好了你再来更好些。你来了就好好干,不要三心二意。”
“好的,黄厂长,谢谢您。”郭红秀很礼貌地说。
被录用了,郭红秀满心欢喜地走出厂门。她来时是万长根用自行车搭来的,现在他在上班,只好自己走回去。好在路不太远,徒步最多四十分钟便能到家。
有份工作在等着,郭红秀的心情好多了,也就有心思来想想和陈思农的事情。如果就这样和他分手,她也问心无愧,谁叫他先提出分手呢。只是啊,一想到真的要和他分手,她的心里就特别难受,眼泪就会掉下来。
再来看看陈思农,打了陈开元一拳心里也难受,正如他父亲所说,如果他考上了大学的话,家里人就不会受欺负。现在,陈开元就是见他们两兄弟没一个有出息,才敢欺到头上来。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没用,迫不得已和村里这些没文化的人斗,简直就是悲哀。
家里穷,自己没出息,在村里还受人欺负,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还谈什么恋爱,别把人家姑娘给坑了。他想是这样想,可一想起郭红秀的好,就忍不住地会流眼泪。他想坚强起来,抛开一切,静下心来好好写小说,只要成功了,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可是,在情感面前,他无法做到坚强,眼泪就是不听话,就是要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