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和根见陈思农捏着拳头,乜斜着自己,笑了笑,说:“思农,我又不是来和你打架的。我们两家很久互不搭理了,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想说什么?你说吧。”陈思农放松了警惕。
陈和根在草地上坐下了,说:“仇恨会让人失去理智,上一辈结下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年轻人多少读了点书,特别是你,还是高中生,所以,我们的思想观念方面应该有所改变。我希望我们村里的人都能和睦相处,过上安宁的生活。今天这两家吵架,明天那两家赌气,谁也过得不舒坦,对不?”
这些话本来理应出自陈思农的口,没想陈和根先说出来了,这让陈思农有点惭愧。他在陈和根的身边坐下了,说:“你的觉悟挺高,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开始往外跑了,有机会我也会出去闯。我相信你也不会一辈子待在家里,到时,可能我们想吵架都找不到人。”陈和根望着夕阳说。
“什么都不用说了,从此我们就是朋友。”陈思农伸出手和陈和根握了一下。
陈和根站起身来,说:“都是年轻人,有机会我们一起喝口酒。”
陈思农眼望着陈和根离去的背影,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和根,你是好样的。”
之后的日子,大家见陈思农会去陈和根家喝酒,陈和根也会去陈思农家喝酒,都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两家结了那么深的仇,现在像亲兄弟一样,着实令人费解。仇深似海的两家人都和好了,其他有点小矛盾的人家,自然也就没有必要纠结了,整个村子顿时显得格外和睦,再也听不到吵架的声音了。
如今,黄厂长黄大宝终于下了决心,决定要郭红秀去跑业务,但她因为和陈思农的事被母亲数落了一顿,心情不太好。她有心调整好心情再接受这份新的工作,但黄大宝就是要她这个时候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黄大宝开着皮卡车,带着郭红秀去见了附近的一些老客户,对他们说:“今后,业务上的事情,你们就直接和小郭联系,她现在负责销售这一块。”
“黄老板,找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来跑业务,以后我们不多进点货都不好意思。”有个头发没几根的老客户看着郭红秀直点头。
郭红秀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说:“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厂家对接的都是些批发商,从事副食批发的乡镇老板,酒卖得好不好,全靠他们去推。
“小郭,你今天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跑业务,从事销售这个行业,一是要精神饱满,二是要充满自信。你有精神,客户也就有精神;你有自信,客户也就有自信,不是简简单单地把东西送过去给他们卖就可以。”返回的路上,黄大宝边开车边说,“现在还有很多空白市场,你要有信心去开发,另外还要巩固现有的市场,这样才能做大做强。你以后的事情会有很多,要有抗压能力。”
“我一定会努力的,争取多开发一些市场。”郭红秀点点头说。
“我也年轻过,像你这个年龄,肯定会遇到些情感上的烦恼,可以理解,但千万不要把这些负面情绪带到工作中来。一旦投入工作,就要全身心地投入,厂子发展好了,我们才都有好日子可过,否则,什么都是空谈。”黄大宝好像明白郭红秀因为什么而精神萎靡。
“厂长说得太对了,我什么都不想了,工作为重。”郭红秀打起精神说。
“现在,做什么都难,我办这个厂也确实不容易,总怕哪天就办不下去了,所以要个有能力的人帮我拓展业务。我看好你,振作起来吧。”黄大宝说。
郭红秀没有跑业务的经验,黄大宝为什么会委以重任呢?不仅仅是因为她年轻漂亮,性格外向,善于与人沟通,还有万德泉的主意。至于她到底能不能给工厂带来更大的效益,只有试用过才知道。
现在,郭红秀要去各个乡镇跑业务了,用不着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有充足的理由把自行车还给万长根。万长根没有多说什么,请她帮忙把自行车骑到他家里去。
李秋莲一时不知道原委,见儿子带了个漂亮的姑娘回家,还以为是他的女朋友,笑容满面地请郭红秀进屋坐。
“阿姨,改天再来玩,我今天累了一天了,想早点回去休息。”郭红秀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此时,万德泉从屋里走了出来,问郭红秀:“你就是郭红秀吧,长根经常提到你。前两天,黄厂长对我说,准备要你去试试跑业务,还没去吧。”
“今天黄厂长带我去熟悉了一下市场,叔叔和黄厂长很熟吧。”郭红秀面带微笑地说。
“何止是熟,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哥们。这次,他说资金周转有点困难,我二话没说,给了他一万块钱。他说,那就算我投股。我说,我们都是兄弟,什么股不股的,你又不会亏待我。”万德泉爽朗地笑着,说,“我这人闲不住,贩鱼、贩猪仔、贩木材,办砖厂,等等,什么有钱赚就想干什么。”
“叔叔真是个能人。”郭红秀瞧了瞧万长根的家,房子大,院子也大,确实和一般人家不同。
又聊了几句,郭红秀急着要走,万长根一定要送她,她没有反对。
路上,郭红秀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问万长根:“你爸和黄厂长是铁哥们,为什么安排你去烧锅炉,不安排点轻松的活呢?”
“你有所不知,我爸就是要我在外面吃点苦,说吃不了苦成不了器。”万长根扭动着身子使劲蹬着自行车,说,“跑业务很辛苦的,我就怕你吃不消,想劝你不要去,又不知怎么劝。”
“今天我去试了一下,自己一个人坐班车到处跑,确实不好做,但我不做的话,不会被炒掉呀。”她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你放心好了,黄厂长如果敢炒你,我就叫我爸向他收债,没有资金,他厂都办不下去。”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红秀,我向你透露个秘密,你不要说出去哦。”
“什么秘密?”她很想知道。
“这个厂连年亏损,很有可能会倒闭。”他神情严肃地说,“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我听我爸说的。”
“明知不行,那你爸还往里面投钱干什么?”她问。
“我爸还想多投一点呢,但黄厂长不要,说资金周转得了。我爸肯定有他的想法,把你招进来,和安排你去跑业务,其实也是我爸的主意,你信吗?”他侧过脸看了一下她,说,“我爸把你当成未来的儿媳了,一厢情愿,嘿嘿。”
“嘻,”她笑出了声,说,“我估计你爸想把酒厂盘下来,到时你就是厂长了。”
“很难说,但暂时还没有这个实力。我们这样说,黄厂长知道会气得吐血,呵呵……”说完,他加快了速度,太平观就在眼前。
到了太平观路口,郭红秀从自行车上下来了,问万长根看了陈思农写的文章么。他诡异地一笑,说还用看,他早就知道她和陈思农的关系非同一般,甚至连他们晚上幽会的地点都知道。这么私密的事情都瞒不过他,想到和陈思农亲热时说的悄悄话他可能都听到了,瞬间,她的脸是红一阵,白一阵。
不用问,万长根很有可能跟踪过郭红秀,不然,他怎么对她和陈思农的事情知道得如此详细呢?如果真的跟踪了,那他的人品绝对有问题。对此,万长根矢口否认,但就是不说为什么知道的。
“红秀,你真的不要想多了,我不敢说自己是正人君子,但起码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我回家了,你也回去吧。”万长根似有难言之隐,骑着自行车回家去了。
万德泉见儿子回来了,凑上前来说:“长根,这次十拿九稳。你脸皮薄,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老黄那里我安排好了,适当地给她点小恩小惠,让她死心塌地地在酒厂干。到时,我把酒厂盘过来,你当厂长主内,红秀搞营销主外,我们这个家何愁不发达起来呢?我是越看她越喜欢,比你妈年轻时还漂亮,哈哈……”他一笑,露出一口被香烟熏得发黑的牙齿,再配上一脸的横肉,说有多丑就有多丑。
“现在红秀怀疑我跟踪了她,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万长根苦着脸。
“跟踪她,我又不是故意的,不是正好撞见了吗?害得我那天在草丛里趴了一个多小时,被蚊子叮得半死。你就说是我无意中撞见的,她就不会怨你了。”万德泉说起那天晚上偷窥的事,忍不住又笑起来。
手里拿着红薯在啃的李秋莲听不下去了,问:“你笑个鬼呀,那天晚上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这样去偷看不会背时呀?”
“背什么时?他们又没脱衣服,就是啃啃嘴而已。真有什么大动作的话,我也不会把她争取过来当儿媳。呵呵,那个书呆子胆子小,不敢乱来。”万德泉还是笑个不停。
李秋莲越听越来火,险些将手里的红薯朝万长根咧开的嘴砸过去。她把红薯递到他面前,说:“我吃不下了,你把它吃了吧。”
万德泉把她的手格挡开了,生气地说:“你这个婆娘,你啃过的东西让我吃,我吃你的口水呀,安的什么心?”
李秋莲这才说:“你知道啃过的东西脏就好,那个姑娘长得再好看,嘴都被人啃过了,你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想要她成为自己的儿媳?长根就不会嫌脏吗?你是这样当爸的,真是可笑!”
李秋莲用实例给万德泉上了一课,让他无理由反驳,只能说:“这是两码事,你头发长,见识短。”
“坑儿子也不是这样坑的。我不相信,世上除了她之外,就再也找不到一个漂亮的姑娘。”李秋莲对万长根说,“你不要再有那个想法,你爸喜欢就让他去追,我让位。”
万长根未发表任何意见,倒是万德泉嘴不饶人,说:“你这个婆娘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什么啃过嘴的就不能要,照你这样说,离了婚的就不要嫁人,生了孩子的就不要嫁人,老思想!”
“你们都不要吵了,我的心已成枯木,再也长不出新芽了。”万长根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万德泉跟了进去,对倒在床上的万长根说:“长根,你不要灰心,真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今天在太平街上,我亲眼看见红秀她妈骂那个书呆子的妈,骂她儿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说,他们还能好下去吗?所以我说十拿九稳。”
“爸,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掺和的好,越掺和越糟糕。”万长根无力地说。
“什么叫掺和不掺和,我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吃亏。”万德泉双手叉着腰,说,“我想办成的事,没有不成功的。别听你妈的,她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
天已黑下来了,郭红秀在家吃着晚饭,心里想着明天该去哪个乡镇跑业务,和客户怎么沟通的事情。这时,廖小花手里捏着一个信封走了进来,进门便喊:“红秀,红秀,你的信。”
郭红秀接过信一看,是陈思农写给她的。她把廖小花送走之后,饭也不吃了,躲在房间里阅读陈思农写给她的信。
陈思农写给她的信不长,没有写甜言蜜语,也没有写思念之苦,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从此他不会到太平观来打搅她,请她多保重,并向她的父母表示诚挚的问候。
这是陈思农第二次向郭红秀提出分手,但这次她没有哭,也没有怨他,而是心中充满了愤怒。
她猜测,陈思农之所以会写这封信,肯定是因为父母找过他谈话,叫他不要再来纠缠于她。其实,她只猜对了一半,她的父母并没有去找陈思农,正如万德泉所言,是她母亲在集市上偶遇了陈思农的母亲,发生了争执。
当时,正在气头上的廖三妹为了挽救女儿的后半生,毫不留情地对周月娥说:“周家人,以后请你儿子不要再来骚扰我女儿,再来骚扰我不会客气!”
周月娥的娘家离太平观也就一里来路远,她们俩早就认识,见面还会打声招呼。廖三妹突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周月娥满头雾水,问:“廖家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不要装蒜,回家问你儿子去。”廖三妹看周月娥的表情似乎确实蒙在鼓里,便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她见有人围过来看热闹,甩下这一句便赶紧走了。
周月娥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冲着廖三妹的背影大声说:“我今天出门没看皇历,碰到鬼了,莫名其妙被人骂了一顿。”
周月娥愤愤不平地回到家,把挨了骂的事情说给了陈思农听,问他在外面有没有发生廖三妹说的那种事。陈思农还是不作声,她火了,说:“你这犟脾气没人管得了,但你在外面不要惹得爷娘来挨骂。”
“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可以吗?”陈思农不想多说,马上给郭红秀写了封信,送到廖小花学裁缝的店里,叫她转交给郭红秀。
信交给了廖小花,陈思农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心想:“癞蛤蟆,我是癞蛤蟆吗?因为这场恋情,我荒废了学业,葬送了前程。现在我落魄了,谁都可以来贬低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瞧瞧,我陈思农就是人中龙凤。气死掉了,一事无成之前,再也不谈什么恋爱了,一点人格尊严都没有。”
他气过之后,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的做法太冲动了,心想:“说我是癞蛤蟆的人是秀秀的妈妈,又不是秀秀,可能秀秀根本不知道。她看了我的信,也不知会伤心到什么程度。唉,这下怎么办?”
为了证实父母是不是和陈思农说了什么,郭红秀直截了当地问:“爸,妈,今天你们遇见思农了?”
“我没有遇见。”郭大财见女儿的表情不对,先开了口。
“我也没有遇见,在街上遇见他妈了。”廖三妹没有说假话。
“那你对他妈说了什么?他要和我分手了……”郭红秀声音哽咽。
廖三妹可不管女儿伤不伤心,说:“分了手就好,癞蛤蟆!”
“妈,你说这话太伤人心了,难怪他要和我分手。”郭红秀气得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母亲要棒打鸳鸯,郭红秀哪里受得了,决定晚上去找陈思农,决不能因为父母的介入而毁掉了他们来之不易的爱情。
“姐,你觉得妈做得对吗?”郭红秀问走进房间的郭红英。
郭红英没有偏袒母亲,说:“不对,什么事情都可以好好说,不能恶语相加。”
“我这就去找他,把事情说清楚。”郭红秀说完就往外走。
“何必急于一时?”郭红英说。
郭红秀太着急,说:“不和他把事情说清楚,我一个晚上都睡不着。”
见郭红秀推着自行车晚上要去找陈思农,廖三妹冲郭大财说:“老郭,你坐在这里不动,不管是吗?”
“我怎么管?你说我怎么管?”郭大财躺在摇椅上没有起身。
“没人管,我也不管了,让她死在外面算了。”廖三妹哪里的火都有。
郭红秀一心想去见陈思农,对父母的话充耳不闻,把自行车推到了门外。
外面月光如水泻,将路面照得一清二楚。郭红秀像打了鸡血,骑着自行车朝陈家村飞奔而去。
当郭红秀在国道上飞快地蹬着自行车时,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一辆自行车迎面而来,便减慢了速度,以免和对方撞在一起。待对方到了眼前时,她才发现是陈思农,心中大喜。看来,他们两人想到一块去了,都想找对方把事情说清楚,真是心有灵犀啊。
夜晚的路上没有行人,也少有车辆,他们就站在路边说着话。
陈思农非常平静地说:“你妈说得没错,我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的确配不上你。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个好的归宿,你跟着我看不到希望,这是事实,所以,你家里人出面阻拦是人之常情。假如他们放任不管,倒是对你漠不关心。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了,勉强在一起对谁都是一种伤害,不如相互冷静一下。不是在路上遇到你,我想亲自上门和你爸你妈摊牌,对他们说:我真的爱你,谁也阻挡不了,但我不会死缠烂打,请给我三年时间,再无半点成绩,我引咎而退,决不打搅。”
“你这样说还是要分手,分三年?三年不是三天,你能忍受得了吗?我可能无法忍受。”她不赞成。
“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真的。没有你,时光是苍白的,分分秒秒是煎熬。”他仰头望着星空,喃喃自语,“有什么办法?这就是世俗,这就是灾难。”
“思农,你不想拥抱我了?我的心如秋风一样凉。”她那么委屈,那么令人疼惜。
他张开了双臂,紧紧地搂住了她。没有之前的激动,没有醉人的蜜语甜言,只有沉重的思考。
良久,她松开搂着他的手,站直了身子,问:“思农,你为什么不流泪了?你的眼泪呢?”
“我的眼泪流到心里去了,你看不到了。”他双手紧握她的双手,说,“就这样吧,也许这三年,你就想开了,把我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