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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梦境啊。
亲爱的读者，如果你已听厌了我可怕的预言噩梦，我不怪你。但请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吧，我是亲身经历这些噩梦的人啊。这就好比德尔斐的皮提亚
整晚都拨错了电话，打到我这儿来，嘟囔着我没有要求听也不想听的预言。
梦境中，我看见一排豪华游艇划破倒映着月光的海浪，在加州海岸边航行，五十艘游艇排成紧凑的“人”字形，船头打出一道道光束，紫色的旗帜在明亮的通讯塔尖上随风飘动。甲板上爬满了各种各样的怪物——独眼巨人
、野生半人马、大耳朵潘岱族
，还有无头族。在每艘游艇的后甲板上，都有一群生物好像在建造什么东西，像是个棚子或者是……某种攻城武器。
梦境的视角聚焦在领头的那艘船的舰桥位置。工作人员匆匆忙忙，有的在检查显示器，有的在调整仪器。在他们身后，摆着两张配套的金色软垫懒人沙发，上面躺着两个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喜欢的人。
左边躺的是康茂德皇帝。他穿着粉蓝色的沙滩短裤，露出了一双晒成完美古铜色的小腿和一双修过趾甲的脚丫子。他上身穿着灰色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小马队
的连帽衫，衣服没有拉上拉链，只遮住了他赤裸的胸部和完美的腹肌。他可真有胆量，还穿上了小马队的衣服，几周前我们就在小马队的主场狠狠地羞辱了他。（当然，我们也羞辱了自己，但我想忘记这一部分。）
他的面容几乎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帅气得令人讨厌，傲慢的轮廓，金色的卷发环绕在眉宇间。然而，他眼睛周围的皮肤看起来像是被喷砂处理过一样。他的瞳孔是浑浊的。我们上次见面时，我用天神之光弄瞎了他的眼睛，很明显他仍然没有痊愈。如今再次见到他，这是唯一一件让我高兴的事。
在另一张沙发上躺着的是盖乌斯·朱利乌斯·恺撒·奥古斯都·日耳曼尼库斯，也就是卡利古拉。
愤怒把我的梦染成了血红色。他怎么可以那么轻松地躺在那里，穿着可笑的船长装束——白色的休闲裤和帆船鞋，海军夹克衫套在条纹无领衬衫上，军官帽斜戴在核桃色的卷发上——然而就在几天前，他刚刚杀死了伊阿宋·格雷斯。他怎么敢小口喝着那杯放着三颗马拉斯奇诺樱桃
的冰镇饮料？（三颗！他这个畸形的怪物！）他的脸上怎么会挂着这般自足的笑容？
卡利古拉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但我知道他绝对没有任何一点儿同情心。我真想勒死他。唉，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满怀愤怒地看着他。
“驾驶员，”卡利古拉懒洋洋地叫了一声，“我们目前的航行速度是多少？”
“五节
航速，长官。”其中一个穿着制服的凡人说，“我要加速吗？”
“不，不。”卡利古拉拎出一颗马拉斯奇诺樱桃，塞进嘴里。他咀嚼着，咧嘴笑着，露出鲜红的牙齿。“不如，让我们放慢到四节航速吧，旅途本身也是乐趣的一部分啊！”
“是的，长官！”
康茂德皱了皱眉头。他搅动着自己饮料中的冰块，饮料清澈见底，冒着气泡，底部沉积着红色糖浆。他只有两颗马拉斯奇诺樱桃，显然，卡利古拉决不允许康茂德在任何事情上与他平起平坐。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走得这么慢，”康茂德埋怨道，“如果以最高速度航行，我们现在都已经到了。”
卡利古拉笑着说：“我的朋友，一切都要看时机。我们必须给我们‘已故’的盟友留出出击的最佳时间点。”
康茂德打了个寒战：“我可不喜欢我们‘已故’的盟友。你确定你能控制住他吗？”
“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卡利古拉的腔调轻飘飘的，愉快又充满杀气，仿佛在说： 下次如果你再质疑我，我就往你的饮料里加点什么可怕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控制得了你。
“你应该相信我，康茂德。要记住是谁在你需要的时候帮助了你。”
“我已经感谢过你十几次了，”康茂德说，“而且，这不是我的错。我怎么会知道阿波罗身体里还留有天神之光？”他痛苦地眨了眨眼，“他打败了你，还有你的马。”
卡利古拉的脸上掠过一片阴云。“好吧，没错，但很快，我们会让一切回到正轨。你的部队加上我的部队，以我们的实力去对抗已经被击败过一次的十二军团
绰绰有余。如果他们太过顽固，不愿意投降，我们还有备用计划。”
他回头喊道：“布斯特。”
一个潘岱人从船尾的甲板匆匆走来，他巨大的毛茸茸的耳朵像小地毯一样在他周围呼扇。他手里拿着一页纸，纸张像是地图或说明书那样被折了几折。“是……是的，大人。”
“进度报告。”
“呃。”布斯特长着黑毛的脸抽搐了一下，“很顺利！很顺利，主人！可能还需要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卡利古拉说。
“嗯，长官，根据说明书……”布斯特把文件倒过来，皱着眉头看着它，“我们还在进行把‘槽位A’组装到‘组装件七’的这个步骤，而且他们没有给我们寄来足够的轮毂螺母。还有，适配的电池也不是标准尺寸，所以——”
“一个星期啊。”卡利古拉重复道，他的语气仍然很愉快，“但是，血月升起的时间是……”
潘岱人皱皱眉头，说：“五天后？”
“所以说，你可以在五天内完成你的工作，对吗？棒极了！继续吧。”
布斯特咽了口唾沫，用毛茸茸的双脚迈着最快的步伐跑开了。
卡利古拉对他的皇帝伙伴笑了笑。“看到了吗，康茂德？很快，朱庇特营就要落到我们的手里了。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拿到《西卜林书》
。这样一来，我们就有足够的筹码用来谈判了。待到我们要面对皮同，瓜分领地的时候，你要记得是谁帮助了你……又是谁未曾向你伸出援手。”
“哦，我会记住的。愚蠢的尼禄。”康茂德戳了一下他的饮料中的冰块，“这杯饮料叫什么来着，秀兰·邓波儿
？”
“不，你那杯叫罗伊·罗杰斯
，”卡利古拉说，“我这杯才是秀兰·邓波儿。”
“你确定这就是现代战士上战场时喝的东西？”
“当然，”卡利古拉说，“现在，好好享受旅程吧，我的朋友。你有整整五天的时间一边晒太阳，一边休养眼睛。然后，我们就可以在旧金山湾区尽情攻击了！”
画面消失了，我陷入了冰冷的黑暗。
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光线昏暗的石室里，里面挤满了拖着脚步、臭气熏天、呻吟着的活死人。有的活死人像埃及的木乃伊一样干瘪。还有的看起来与活人几乎无异，只是它们的身上还有伤口。在房间的远端，两根粗糙的圆柱之间，弥漫着一片洋红色的烟雾，烟雾中坐着……一个生物。它抬起头，露出骷髅的面庞，炽热的紫色眼睛盯着我——眼神和在密道里被控制了的食尸怪一模一样。接着，它开始大笑起来。
我腹部的伤口像被一排火药灼烧一样刺痛。
我醒了，痛苦地尖叫着。我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浑身发抖，汗流浃背。
“你也这样吗？”梅格问道。
她站在我的小床旁，靠在窗边，身体探到窗外，在一个花盆里挖着什么。她的园艺腰带的口袋里塞满了球茎、种子包和各种工具。她沾满泥土的手上拿着一把小铲子。得墨忒耳的孩子，无论你把他们带到哪里，他们都会刨土玩。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尝试着坐起来，但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腹部的伤口像是一条满载痛苦，燃烧着的长线。我低头一看，发现我光秃秃的腹部被绷带包裹着，上面有疗愈药草和药膏的味道。如果营地的疗愈师已经帮我处理了伤口，为什么还是这么疼？
“我们在哪里？”我发出沙哑的声音。
“咖啡店。”
即使按照梅格的标准评判，这句话也显得很可笑。
房间里没有咖啡吧台，没有浓缩咖啡机，没有咖啡师，也没有美味的糕点。整个房间四四方方的，只做过简单的粉刷，每面墙边都靠着一张小床，两张床中间有一扇打开的窗户，远处的角落有一扇地板门，所以我想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建筑物的上层。这间屋子跟牢房差不多，除了窗户上没有栏杆。
“咖啡馆在楼下，”梅格澄清道，“这里是邦比罗的备用房间。”
我想起了那个长着两颗脑袋，穿着绿色围裙的咖啡师，我们曾在普拉托里亚大道上见过他皱着眉头的样子。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好心给我们提供住宿，还有，为什么在偌大的营地中，军团的人决定把我们安置在这里。
“到底为什么……？”
“雷姆利亚
香料，”梅格说，“这里是最近的有这种香料的地方。疗愈师需要这种药来治疗你的伤口。”
她耸了耸肩，好像在说： 疗愈师就是这样的，你能怎么办？ 说完她就继续回去种鸢尾花球了。
我闻了闻我的绷带，确实有种雷姆利亚香料的味道。这种药物用来对付活死人非常有效，虽然雷姆利亚节要到六月才举行，而现在还不到四月……啊，难怪我们被安置在咖啡馆了。零售商开始上架雷姆利亚季节限定产品——雷姆利亚拿铁、雷姆利亚松饼，时间似乎一年比一年早，仿佛人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用有着淡淡的利马豆和墓尘味道的糕点来庆祝这个驱除邪灵的季节。真美味。
药膏里还有其他的味道……红花、没药
、独角兽角碎屑？嗯，这些罗马疗愈师很厉害的样子。但是，我为什么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伤情有所缓解？
“他们不想移动你太多次，”梅格说，“所以我们只能待在这里。没关系的，楼下有盥洗室，还有免费的咖啡。”
“你不喝咖啡的。”
“我现在喝了。”
我打了个寒战。“喝了咖啡的梅格，正是我所需要的。我失去意识多久了？”
“一天半了。”
“什么？！”
“你需要睡眠。而且，你睡觉时也不那么讨人厌了。”
我没有精力跟她抬杠。我揉了揉眼睛，忍住疼痛和恶心的感觉，强迫自己坐起来。
梅格关切地看着我，这一定意味着我看起来比我感觉到的还要糟。
“有多严重？”她问。
“我很好，”我撒谎说，“你刚才说‘你也这样吗’是什么意思？”
她的表情像飓风吹过百叶帘一样猛地收敛起来。“做了噩梦。我尖叫着醒来好几次。你睡了过去，但是……”她从她的小铲子上挑出了一小块土，“这个地方让我想起了……你知道的。”
我很后悔没有早点想到这一点。梅格是在尼禄的皇室家庭中长大的，周围都是讲拉丁语的仆人和穿着罗马盔甲的卫兵，紫色的旗帜，所有旧帝国的礼服——理所当然地，朱庇特营肯定会引发她并不愉快的回忆。
“我很抱歉，”我说，“你有没有梦见……一些我应该知道的事情？”
“没什么特别的。”从她说话的语气，我可以清楚地知道，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那你呢？”
我想起了我的梦境：两位皇帝悠闲地朝我们的方向驶来，喝着樱桃鸡尾酒，说着讽刺的话语，而他们的军队则忙于组装他们订购的秘密武器。
我们已故的盟友。B计划，五天。
我在满是活死人的房间里看到了那双燃烧着火焰般的紫色眼睛。 国王的不死军团。
“没什么特别的。”我也这样说道，“可以扶我起来吗？”
站起来很痛苦，但如果我已经在那张小床上躺了一天半的话，我还是想在肌肉变成木薯粉之前活动一下筋骨。另外，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又饿又渴，而且，还得借用一句梅格·麦卡弗里的不朽名言：我需要小便。人类的身体就是这样令人讨厌。
我撑在窗台上，向外看去。下面，半神们在普拉托里亚大道上忙着搬运物资，报告任务，在营房和食堂之间匆匆忙忙地奔波着。震惊和悲痛的阴霾似乎已经褪去。现在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碌，也很坚定。
我扭头向南看去，可以看到神庙山上也很热闹。攻城车已被改装成起重机和运土车。十几个地方都搭起了脚手架。锤击和切石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从我的有利位置看过去，我可以辨认出至少有十个新的小神龛和两个大的神庙，这些建筑在我们到达时还没有，并且还有更多的神龛仍在建设中。
“哇，”我喃喃自语，“那些罗马人真厉害。”
“今晚是伊阿宋的葬礼，”梅格告诉我，“他们想在葬礼前完成。”
从太阳的角度来判断，我猜测现在大约是下午两点。考虑到他们到目前为止的建设速度，我想军团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神庙山的改造，也许还能在晚餐前新建一两个运动场。
伊阿宋会很自豪的。我真希望他能在这里，亲眼看到他所激发出的一切。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眼前发黑。我想我可能又要晕倒了。然后我意识到，有一个又大又黑的东西从我的面前飞了过去，顺着打开的窗户直接飞了进来。
我转过身，发现一只渡鸦停在我的小床上。它整理着油亮的羽毛，用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看着我。“嘎吱嘎吱！”
“梅格，”我说，“你看到这个了吗？”
“看到了。”她还在种植着鸢尾花球，甚至没有抬起头来，“嘿，弗兰克。你好吗？”
只见鸟儿渐渐变成了一个强壮的人，它的羽毛幻化成衣服，最后，弗兰克·张坐在了我们面前。他的头发现在已经被打理得十分整洁，身上穿的衣服也从丝绸睡衣换成了紫色的朱庇特营短袖上衣。
“嘿，梅格，”他说，仿佛在闲聊的时候变形是完全正常的事情，“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我只是想看看阿波罗是否已经醒了……很明显，他已经醒了。”
他冲着我尴尬地挥了挥手。“我是说，你已经……呃，我还坐在你的小床上。我应该站起来。”他站了起来，扯了扯衣服，然后表现出一副不知道该用他的手做些什么的样子。
曾几何时，我已经习惯了凡人遇到我时表现出的种种紧张的行为，但现在，我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弗兰克仍然对我心存敬畏。也许，作为一个能够变形的人，弗兰克比大多数人更愿意相信，尽管我的凡人外表并不引人注目，但我的内心还是那个古老的弓箭之神。
看到了吧？我告诉过你们，弗兰克很可爱的。
“不管怎么说，”他继续说，“梅格和我一直在商量，过去一天左右，在你昏迷——我是说恢复——你知道，睡觉的时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需要睡眠。希望你早日康复。”
尽管我感觉身体很糟糕，但我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你对我们很好，张执政官。谢谢你。”
“呃，当然。这是，你知道的，这是一种荣誉，因为你是……或者说你曾经是……”
“呃，弗兰克。”梅格转过身来，“他只是莱斯特。不要把他当成什么大人物。”
“听着，梅格，”我说，“如果弗兰克想把我当成一个大人物——”
“弗兰克，直接告诉他吧。”梅格说。
执政官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确定梅格和阿波罗的表演暂时结束了。“梅格解释了你在烈焰迷宫中得到的预言。
阿波罗将在塔奎尼
坟墓里面临死亡，除非柏洛娜
之女打开通往无声之神的大门。
”
我打了个寒战。我不想被人提醒这几句话，因为我的梦境，也因为预言中提到的我死到临头的预警。我已经有过一次濒死体验了，腹部上的伤口还没好。
“是的，”我警惕地说道，“你已经弄清楚这几句话的意思了吗？还是已经开始执行必要的任务了？”
“嗯，不完全是，”弗兰克说，“但预言确实回答了一些问题，关于……嗯，关于在这里发生的事情。预言里的信息可以帮助艾拉和泰森找到一些头绪。他们可能已经发现线索了。”
“艾拉和泰森……”我重复着，在我迷糊的凡人大脑中搜索着这两个名字，“他们是一直致力于复原《西卜林书》的鹰身女妖和独眼巨人。”
“就是他们，”弗兰克确认道，“如果你觉得身体吃得消，我想我们可以去新罗马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