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唐用很小的声音说,“就是这东西的味道。”
“你不是说它们成对行动吗?”我抱怨道。
“也可能是三个一起,”方恩呜咽着说,“有的时候。”
食尸怪蹲在梅格的刀锋够不到的地方咆哮着。在我身后,拉维尼娅用手转动着她的罗马重弩——咔嗒,咔嗒,咔嗒……但这种武器的启动速度很慢,她得等到下周四的某个时刻才能准备好开火。黑兹尔把她的骑兵剑从剑鞘中拔出来,剑身发出了刺耳的声响,但那也不是适合在狭小空间里战斗的武器。
梅格似乎不确定她是应该站在原地,冲锋陷阵,还是瘫倒在地。祝福她那颗倔强的小心脏。她的胳膊下还夹着伊阿宋的模型,虽然这对战斗没有半点帮助。
我摸索着寻找武器,最后找到了我的尤克里里。没有什么不行的,它并不比骑兵剑或罗马重弩离谱太多。
我的鼻子可能已经被灵车的气囊撞坏了,但遗憾的是,我的嗅觉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食尸怪的臭味和口香糖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搞得我鼻腔发烫,眼泪直流。
“ 食物。 ”第一只食尸怪说。
“ 食物! ”另一只也附和道。
听起来它们很高兴,仿佛我们是它们很久没有吃过的最喜欢的食物。
黑兹尔说话了,她语调冷静而平稳。“伙计们,我们曾在一场战役中跟这些东西交过手。不要让它们抓伤你。”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凝重,我回想起雷奥·瓦尔迪兹在洛杉矶告诉我们的事情——朱庇特营遭受了重创,在最后的战斗中失去了很多亲爱的伙伴。我想“一场战役”所指的只可能是那个可怕的悲剧,当时的情况一定很糟糕。
“不要被它们抓伤,”我认同地说,“梅格,把它们挡住。我要尝试弹奏一首曲子。”
我的想法很简单:弹奏一首令人昏昏欲睡的曲子,让这些怪物陷入沉睡,然后再用一种轻松、文明的方式杀死它们。
但我低估了食尸怪对尤克里里的憎恶。我话音刚落,它们就号叫着冲了过来。
我向后退去,一屁股坐在了伊阿宋的棺材上。唐惊叫着往后退缩。拉维尼娅不停地摇动着她的罗马弩。黑兹尔大喊:“让开!”但是,在当时的情境下,这句话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梅格突然行动起来,切下一只食尸怪的手臂后又将刀刃向另一只食尸怪的腿扫去,但她的动作并不连贯。而且,她的一只胳膊夹着模型,所以她只能自如地使用一把刀。如果食尸怪想对她下杀手,她一定来不及应付。但是它们只是从梅格的身边挤了过去,想要阻止我弹出第一个和弦。
每个人都是音乐评论家。
“ 食物! ”独臂食尸怪尖叫着,用它剩下的五只爪钳向我扑来。
我试图收腹。我真的收腹了。
但是,唉,该死的赘肉!如果我现在是天神的形态,那食尸怪连爪子都伸不出来。我精壮的青铜色腹肌会嘲笑这个怪物试图触及它们的行为。唉,莱斯特的身体又一次让我失望了。
这只怪物的手从我的躯干上段划过,就在我的尤克里里下面。它的中指指尖——勉强,只是勉强地碰到了我。它的爪钳划过我的衬衫,像一把不太锋利的剃刀划过我的腹部。
我从伊阿宋的棺材上侧翻下来,温热的血液流进了我的裤腰。
黑兹尔·列维斯科大叫一声。她跳过棺材,用她的骑兵剑直接刺穿了食尸怪的锁骨。
那只食尸怪尖叫着向后挣脱,从黑兹尔的手中扯下了骑兵剑,伤口冒着烟。然后——没有什么精准的语言可以形容这样的景象:食尸怪变成一堆冒着热气的灰尘,散落一地。骑兵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另一只食尸怪本来停下了动作,看着梅格,就像是一个被讨厌的十二岁孩子砍伤了大腿的人会有的正常反应,但是当它的同伴尖叫时,它转过头来面向我们。这给了梅格一个机会,但她没有出手。
她推开那怪物,直接跑到我身边,双刀被她收回了戒指里。
“你还好吗?”她问道,“天哪,不。你在流血。你说过不能被抓伤的。你被抓伤了!”
我不知道是应该为她的关心而感动,还是应该为她的语气而恼火。“我也不想的,梅格。”
“伙计们!”拉维尼娅大喊。
食尸怪走上前去,在黑兹尔和她掉落在地的长剑之间站定。唐继续畏缩着。拉维尼娅的罗马弩才蓄好了一半的力。梅格和我现在并排挤在伊阿宋的棺材旁边。
此时,两手空空的黑兹尔就是隔在欧律诺摩斯和它的五道大餐之间的唯一障碍。
那怪物嘶吼着说:“你们赢不了。”
它的声音变了。它的语气变得更深沉,音量更小。“跟你们的战友一起,去我的坟墓里吧。”
我思绪混乱,腹部疼痛,很难听懂这些话,但黑兹尔似乎明白。
“你是谁?”她问道,“不要再躲在你的傀儡后面了,现身吧!”
那只欧律诺摩斯眨了眨眼。它的眼睛不再是乳白色,而是发出了幽幽的紫色光芒,像是燃烧的碘元素放出的火焰。
“黑兹尔·列维斯科,所有人中你应该最明白生与死之间的脆弱界限。但不要害怕,我会在身边为你保留一个特殊的位置,和你心爱的弗兰克一起。你会是一具出色的白骨战士。”
黑兹尔握紧了拳头。她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表情几乎和食尸怪一样吓人。“退后,”她警告道,“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梅格半拖着我走到棺材的前端。我的腹部就像是被人用熔化的热拉链缝上了,疼痛难忍。拉维尼娅抓住唐的短袖上衣领子,把他拉到了一个更安全的位置继续缩着。
那只食尸怪笑着说:“你能如何打败我,黑兹尔?用这个吗?”它把身后的骑兵剑踢得远远的。“我已经召唤了更多的活死人。它们很快就会来了。”
尽管我很痛苦,但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我不能让黑兹尔独自战斗,但拉维尼娅一把摁住了我的肩膀。
“等等,”她悄悄地说,“黑兹尔能行。”
她似乎乐观得不可思议,然而,很惭愧,我最终还是留在了原地。更多温热的血液浸透了我的内裤。至少我希望那是血。
那只欧律诺摩斯用一根手指擦了擦嘴边滴下的唾液。“除非你们打算舍弃那口棺材,然后逃跑,不然还是投降吧。我们来自强大的地底世界,普路托 的女儿,对你来说,我们太强大了。”
“哦?”黑兹尔的声音仍然稳定,语气就像是普通的对话一样,“强大的地底世界。谢谢你告诉我。”
密道开始摇晃,墙壁开始分裂,参差不齐的裂缝在石壁上延伸。食尸怪的脚下,有一根白色的石英柱破地而出,将那怪物顶到了天花板上,巨大的冲击力让食尸怪身上穿着的秃鹫羽毛像彩色纸屑一样,纷纷散落下来。
黑兹尔面对我们,好像刚刚并没有发生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唐,拉维尼娅,带上这个……”她不安地看着棺材,“带着它离开这里。你——”她指着梅格,“请帮助你的朋友。我们的营地里有疗愈师,可以处理那个食尸怪造成的抓痕。”
“等等!”我说,“刚刚发生了什么?它的声音……”
“我以前见过这样的食尸怪,”黑兹尔冷冷地说,“我以后再解释。现在,赶紧离开。我随后就到。”
我本想拒绝,但黑兹尔摇着头阻止了我。“我只是要拿回我的剑,还要确保不会再有那种东西跟着我们。走!”
碎石从天花板上的裂缝中掉落。也许,离开并不是一个坏主意。
我靠着梅格,在密道里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拉维尼娅和唐拖着伊阿宋的棺材。我太疼了,甚至没有力气喊出声,告诉拉维尼娅他们要像抬沙发一样抬着棺材走。
我们大概走了五十英尺,身后的密道中传出了比之前更响亮的轰鸣声。我回头一看,结果被一块碎石正好打在脸上。
“黑兹尔?”拉维尼娅对着漫天尘土喊道。
几秒后,黑兹尔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从头到脚都蒙着一层闪亮的石英石粉末。她的剑在手中闪闪发光。
“我很好,”她说,“但是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从这条路溜走了。现在——”她指着棺材,“有人想要告诉我这里面装的是谁吗?”
我真的不想。
在我看到黑兹尔是如何收拾她的敌人之后,我真的不想充当告诉她实情的那个人。不过……这是我欠伊阿宋的。黑兹尔曾是他的朋友。
我绷紧神经,刚想张嘴说话,却被黑兹尔自己打断了。
“是伊阿宋,”她说,仿佛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诉说了实情,“哦,天哪。”
她跑到棺材前,跪倒在地,将双臂搭在棺材盖上,发出了一声悲痛的啜泣。然后她低下头,默默地颤抖着。她的发丝拨弄着落在棺材表面上的石英石灰尘,留下了像是地震仪读数一般上上下下的痕迹。
她没有抬头,喃喃地说:“我做过噩梦。一条船,一个骑马的人,一支……一支长矛。是怎么回事?”
我尽我所能解释给她听,告诉她我是如何坠入了凡间,如何开启与梅格的冒险,我们又是如何在卡利古拉的游艇上战斗,还有,伊阿宋是如何为拯救我们而牺牲。复述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所有的痛苦和恐惧。我记得风精灵围绕在梅格和伊阿宋周围时那刺鼻的臭氧气味,手腕上捆扎带留下的伤痕,卡利古拉无情而幸灾乐祸的奚落: 你没法儿活着离开这里!
这一切都太可怕了,我一时忘记了腹部的那道伤口。
拉维尼娅凝视着地板。梅格拿着她背包里的一件多余的衣服全力为我止血。唐看着天花板,那里出现了一个新的“之”字形的裂缝。
“不好意思,打扰了,”唐说,“但也许我们应该先出去再继续聊天?”
黑兹尔用手指按着棺材盖。“我生你的气了。你这样对待小笛,对待我们……不让我们在那儿陪着你。你那时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她不是在和我们说话,而是在和伊阿宋说话。
慢慢地,她站了起来。她嘴唇颤抖着,挺直了身子,仿佛是在身体内部召唤石英石立柱来帮忙支撑身体。
“我来抬这边吧,”她说,“我们带他回家。”
我们这群最悲哀的抬棺人,默默地跋涉着。所有人的身上都沾满了灰尘和怪物化作的灰烬。在棺材前面,拉维尼娅不安地走着,偶尔瞥一眼黑兹尔,后者在走路时一直直视着前方。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她衬衫袖子上粘着一些秃鹫羽毛。
梅格和唐抬着棺材的后端。梅格的眼睛在车祸中受伤了,眼周的瘀血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穿着糟糕的大浣熊。唐一直在颤抖,头向左边倾斜着,仿佛是想听听他的左肩膀在说些什么。
我步履蹒跚地跟在他们后面,梅格的换洗衣服还压在我的肚子上。血似乎已经止住了,但伤口仍在像火烧似的刺痛。我希望黑兹尔说的是真的,她说疗愈师能治好我。
黑兹尔的平静让我感到不安。我宁愿她尖叫着朝我扔东西。她的痛苦就像一座大山,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你可以站在那座山的旁边,闭上眼睛,即使你看不到它,听不到它,你也会知道它就在那里——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强大,那是一种古老的自然之力,可以让不朽的神灵感觉如蝼蚁般渺小。我不敢想象如果黑兹尔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那将是一幅怎样的景象。
我们终于走出了密道,来到了半山坡上的岩石岬角上,山下面就是新罗马 山谷。暮色中,山丘变成了紫罗兰色。凉爽的微风中夹杂着木柴燃烧和丁香花的味道。
“哇!”梅格欣赏着眼前的景色,说道。
正如我所记得的那样,小台伯河 在谷底蜿蜒而过,像一条闪闪发光的曲线,最后汇入一个蓝色的湖泊,营地的中心可能就在那里。新罗马就坐落在湖泊的北岸,那座城市就像是原来帝国城市的一个缩小版。
根据雷奥对最近那次战斗的描述,我本以为这个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了。然而,远远望去,在微弱的光线下,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闪闪发光的白色建筑,红色的瓦片屋顶,圆顶的元老院,马克西姆斯竞技场 ,还有大剧场 。
湖的南岸是神庙山 的所在地,那里有杂乱无章的各种神龛和纪念碑。在山顶上,所有建筑物之上,矗立着朱庇特·奥普提莫斯·马克西姆斯神庙,那是我父亲极度自负的象征。或许可以说,他的罗马形态——朱庇特甚至比他最初的希腊人格——宙斯更令人难以忍受。(是的,我们神有多重人格,因为你们这些凡人一直在改变对我们的看法。这很让人气愤。)
过去,我总是讨厌看到神庙山,因为我的神龛并不是最大的那个。很显然,它应该是最大的。而现在,我仍然讨厌看到这个地方,但原因却截然不同。我满脑子都是梅格带着的模型,还有她背包里的素描本——那是伊阿宋·格雷斯重新构想的神庙山的设计。与伊阿宋的泡沫模型、他手写的笔记和粘在模型上的标志物相比,真正的神庙山所能代表的对众神的致意显得微不足道起来。它永远不可能像伊阿宋的善意和他对纪念每位神灵的热切期盼那样深刻。
我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
在我们所处岩架的正下方,大概离这儿半英里的位置就是朱庇特营了。栅栏墙、瞭望塔和战壕,一排排整齐的营房排列在两条主街道上。它看上去可能是任何一个罗马军团的营地,可能是罗马帝国时期的,也可能是诸多世纪中某个属于罗马统治时期的营地。罗马人建造堡垒的方式是如此一致——无论他们是想在那里待一晚上还是十年。所以,如果你见过了一个营地,那么你就见过了所有的营地。你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醒来,在一片漆黑中蹒跚而行,但清楚地知道所有的东西都在哪里。当然,当我访问罗马营地时,我通常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指挥官的帐篷里,躺在那里吃葡萄,就像我以前和康茂德 做的那样。哦,诸神啊,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想法来折磨自己呢?
“好了,”黑兹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我们到了营地后,要这样说——拉维尼娅,你奉我的命令去了特梅斯卡尔,因为你看到有辆灵车翻车了。我一直在岗位上,直到有人接班,然后我冲下去帮助你,因为我猜测你可能有危险。我们跟食尸怪战斗,救了这些人。明白了吗?”
“那么……”唐打断了她的话,“我想你们可以接管一切了,对吗?我想你们可能会惹上麻烦什么的。我就先溜——”
拉维尼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或者我也可以留在这里,”他急忙说,“你知道的,我很乐意帮忙。”
黑兹尔换了一只手抬棺材。“记住,我们是一支仪仗队。不管我们看起来有多么疲惫,我们都有一项责任——那就是要把牺牲的战友带回家。明白了吗?”
“是的,百夫长,”拉维尼娅小声地说道,“还有,黑兹尔,谢谢你。”
黑兹尔缩了缩脖子,仿佛在为自己的心软而懊恼。“等我们到了指挥部,”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这位来访的天神就可以向首领好好解释一下伊阿宋·格雷斯的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