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一口棺材需要多少自然精灵?
我们无法知道答案,因为除一人之外,所有的树仙子和方恩一听说需要干活,就四散开来,扭头钻进了树林。本来最后一个方恩也会离我们而去,但拉维尼娅抓住了他的手腕。
“哦,不,你不能走,唐。”
在唐那副圆形的眼镜后面,他的眼神看起来很慌张。他的山羊胡子抽动着——这种面部的小动作让我想起了半羊人格洛弗。
(如果你好奇的话,方恩和半羊人实际上没什么区别。方恩就是罗马的半羊人,只是他们不太擅长……嗯,所有事,真的。)
“嘿,我很愿意帮忙,”唐说,“只不过,我刚刚想起来我预约了——”
“方恩从来不预约。”拉维尼娅说。
“我得抢车位——”
“你没有车。”
“我得喂狗——”
“唐!”拉维尼娅呵斥道,“这是你欠我的。”
“好吧,好吧。”唐把他的手腕拽了回来,揉了揉,表情很委屈,“听着,就算我说毒橡树可能会参加野餐,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懂的,并不意味着我保证她能来。”
拉维尼娅的脸变成了红褐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已经帮你打过一千次掩护了,现在这事,你必须帮我的忙。”
她含糊地指了指我,指了指灵车,指了指整个世界。
我猜想,拉维尼娅可能刚到朱庇特营。她穿着军团的盔甲似乎并不自在。她不停地耸动肩膀,弯曲膝盖,拽着挂在她细长脖子上的银色吊坠。她无害的棕色眼睛和粉红色的头发更是加深了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她像一只小长颈鹿,第一次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她的母亲,现在正凝视着大草原,似乎在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梅格跌跌撞撞地走到我身边,抓住我的箭筒以保持平衡,于是箭筒的带子勒住了我。“谁是毒橡树?”
“梅格,”我责备道,“这不关我们的事。但如果让我猜,我想,拉维尼娅一定对毒橡树很感兴趣,就像你当时在棕榈泉对约书亚树感兴趣一样。”
梅格叫道:“我没有感兴趣——”拉维尼娅像在跟梅格合唱似的,也同时说道:“我没有感兴趣——”
接着,她们俩都陷入了沉默,互相怒视着。
“不过,毒橡树不是……有毒吗?”梅格说。
拉维尼娅向天空摊开手指,似乎在想:不是吧,又是这个问题。
“毒橡树美极了!但是,我不是说我一定会——”
唐哼了一声:“随便吧,朋友。”
拉维尼娅用箭矢般凌厉的目光盯着唐。“我愿意从巡逻队中溜出来参加这次野餐,是因为你跟我保证——”
“哦,嘿!”唐紧张地笑了起来,“我们不是应该把这些人带回营地吗?那辆灵车现在怎么样了?还能开吗?”
我收回刚刚说的话——方恩并非对所有事情都不擅长。至少唐很擅长转移话题。
经过仔细检查,我发现灵车损坏得很严重。除了无数个散发着桉树味道的凹陷和划痕外,车头在穿过护栏时也被撞烂了。它现在看起来就像我用棒球棒砸烂的手风琴。
“我们可以抬着棺材走,”拉维尼娅建议,“我们四个人。”
愤怒的尖叫声再次划破了夜晚的空气。这次,声音听起来更近了,就在公路北面的某个地方。
“我们肯定做不到,”我说,“我们没法一路顺着卡尔迪科特隧道爬上去。”
“还有一条路,”拉维尼娅说,“通往营地的秘密入口。距离会近得多。”
“距离近,我喜欢。”梅格说。
“问题是,”拉维尼娅说,“我现在应该在站岗。我们这班岗哨就要结束了,我不确定我的搭档能替我挡多久。所以,等我们到营地的时候,让我来解释我们是在哪里遇到的,又是怎样遇到的。”
唐打了个寒战。“如果有人发现拉维尼娅又翘班了——”
“又?”我问。
“闭嘴吧,唐。”拉维尼娅说。
比起死亡或被食尸怪吃掉,拉维尼娅的麻烦简直微不足道。但我也知道,罗马军团的惩罚措施十分严酷。
“你一定很喜欢这棵毒橡树。”我确定地说。
拉维尼娅哼了一声。她一把捞起了她的重弩,威胁性地朝我摇了摇。“我会帮你们,你们也要帮我。这就是交易。”
梅格说出了我想说的话:“成交。我们抬着一口棺材能跑多快?”
事实证明,不是很快。
从灵车上拿出了我们剩下的东西后,梅格和我抬着伊阿宋棺材的后端,拉维尼娅和唐抬着棺材的前端。我们像是笨拙的抬棺人,沿着湖边慢跑着,我紧张地盯着树梢,祈祷别再有食尸怪从天而降。
拉维尼娅向我们保证,秘密入口就在湖对面。问题是,它在湖对面,而我们没法在水里抬着棺材,这意味着,我们不得不抬着伊阿宋的棺材绕着湖边走大约四分之一英里。
“哦,别这样,”拉维尼娅在我抱怨的时候说,“我们从沙滩那边一路跑过来就是为了帮助你们。现在让你们陪我们跑回去不过分吧?”
“不过分,”我说,“但是这口棺材好沉啊。”
“我同意他的说法。”唐附和道。
拉维尼娅哼了一声。“你们应该试试穿着全套军团装备行军二十英里。”
“不了,谢谢。”我咕哝道。
梅格一声不出。尽管她脸色苍白,呼吸困难,但她还是毫无怨言地抬起了她那一边——也许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我感到难堪。
最终,我们还是到达了野餐营地这边的沙滩。在小路的入口处有一个标志牌,上面写着:
特梅斯卡尔湖
在此游泳,风险自负
这是典型的凡人行为:他们警告你这里有溺水风险,却不警告你会有食尸怪出没。
拉维尼娅带我们来到一个小石楼,那里有洗手间和更衣区。在后墙外侧的黑莓树丛后面,半遮半掩地藏着一扇不起眼的金属门,拉维尼娅踢开了它。在里面,一个混凝土隧道延伸到黑暗之中。
“我想凡人不知道这地方。”我猜测道。
唐咯咯地笑了起来。“他们不知道,老兄,他们以为这里是一个发电机房之类的。甚至大多数军团成员都不知道这里。只有像拉维尼娅这样比较酷的人才知道。”
“你别想摆脱劳动,唐。”拉维尼娅说,“我们先把棺材放下吧。”
我松了一口气。我的肩膀酸痛,背部被汗水浸透了。我想起了当初赫拉 让我拖着一个纯金的王座在她奥林匹亚的客厅里走来走去,直到她找到放置王座的合适位置。唉,那位女神。
拉维尼娅从她的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一包口香糖。她往嘴里塞了三块,然后给我和梅格递来几块。
“不用了,谢谢。”我说。
“我要。”梅格说。
“我要!”唐说。
但拉维尼娅把口香糖从他手中抽走了。
“唐,你的肠胃受不了口香糖,你自己应该清楚。上次,你抱马桶抱了好几天。”
唐噘着嘴说:“但它的味道不错。”
拉维尼娅朝密道里看了看,使劲嚼着口香糖。“密道太窄了,四个人抬不了棺材。我在前面带路,唐,你和阿波罗……”她皱着眉头,好像仍然不相信那是我的名字,“各自抬棺材的一头。”
“就我们两个?”我抗议道。
“听听他的话吧!”唐认同道。
“就像搬沙发一样。”拉维尼娅说,仿佛这样说对我会有什么意义似的,“还有你——你叫什么名字?佩格?”
“梅格。”梅格说。
“你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带的吗?”拉维尼娅问,“比如,你胳膊下的那个像是海报板的东西。那是学校的作业吗?”
梅格一定是非常累了,因为她没有皱眉头,没有打拉维尼娅,也没有操纵天竺葵从她的耳朵里长出来。
她只是侧过身子,用身体护住伊阿宋的模型。“不行,这东西很重要。”
“好吧。”拉维尼娅挠了挠眉毛,她的眉毛和她的头发一样,是磨砂的粉红色。“你就待在后面吧,守住我们的退路。这扇门不能被锁住,所以——”
恰好这时,湖的对岸传来了迄今为止最响亮的号叫声,那叫声充满了愤怒,好像是食尸怪发现了它死去同伴留下的灰尘和秃鹫羽毛尿裤。
“我们走吧!”拉维尼娅说。
我开始修正对这位粉红色头发朋友的印象。对于一只胆小的长颈鹿宝宝来说,她有时还是很有决断力的。
我们排成一列进入密道里,我抬着棺材的后面,唐在前面。
拉维尼娅的口香糖在陈旧的空气中散发着香味,密道里的气味就像发霉的棉花糖。每当拉维尼娅或梅格吹爆一个泡泡,我就会抖一下。我的手指很快就因为棺材的重量而开始疼痛起来。
“还有多远?”我问道。
“我们才刚刚进入密道。”拉维尼娅说。
“所以……不远了,是吧?”
“可能还有四分之一英里。”
我试着发出一声低吼,但实际发出来的声音却更像是一声哭诉。
“伙计们,”梅格在我身后说,“我们得走快点。”
“你看到什么了吗?”唐问道。
“还没有,”梅格说,“只是一种感觉。”
感觉。我讨厌感觉。
我们的武器是密道中唯一的光源。拉维尼娅背上背着罗马重弩,上面挂着的黄金配件在她粉红色的头发上投下了一个幽灵般的光环。梅格双刀的光芒将我们拉长的影子投射在两面墙壁上,我们就像是在幽灵般的人群中行走。每当唐回头看时,他的镜片就像是水面上的油斑一样,在黑暗中漂浮着。
我的手和前臂因劳累而发烫,但唐似乎没有任何问题。我决心在唐哭着求饶之前,一定不能输给他。
渐渐地,密道的路变宽了,也更平坦了。我选择相信这是一个好兆头,虽然梅格和拉维尼娅都没有主动提出帮忙抬棺材。
终于,我的手再也抬不动了。
“停下。”
唐和我终于可以把伊阿宋的棺材放到地上,再晚一刻我就支撑不住撒手了。我的手指上出现了深红色的伤痕,手掌上开始形成水疱。我感觉就像刚刚和别人进行了长达九个小时的吉他对决,用的还是六百磅重的铁制吉他。
“嗷。”我暗自叫道,虽然我曾经是诗歌之神,且拥有强大的文字描述能力。
“我们不能休息太久,”拉维尼娅警告说,“我们这班岗哨肯定已经结束了。我的同伴现在应该在想我在哪里。”
我几乎想笑。我忘记了,在担心所有问题之余,还得考虑拉维尼娅翘班的问题。“你的同伴会举报你吗?”
拉维尼娅盯着黑暗之处说:“除非不得已,否则不会。她是我的百夫长 ,但她挺酷的。”
“你的百夫长允许你溜走?”我问道。
“不完全是。”拉维尼娅扯了扯自己的吊坠,“她只是假装没看见,懂吗?她明白是怎么回事。”
唐笑着说:“你是说,她明白你成天想着溜出去是怎么回事?”
“不是!”拉维尼娅说,“就是,连续五个小时站在岗哨上,呃,我做不到!特别是在最近发生的那些事之后。”
拉维尼娅摆弄着项链,恶狠狠地嚼着口香糖,不停晃动着她那双纤细的腿。我想,大多数半神都有某种形式的注意力缺失或者过度活跃的症状,他们的身体被刻下了适应连续行动的基因,以便奔赴一个又一个战场。但拉维尼娅肯定是典型的多动症。
“你说‘最近发生的那些事’……”
我来不及把话说完,唐的姿势突然僵硬了起来。他的鼻子和山羊胡子颤抖着。我在迷宫里和格洛弗·安德伍德相处了很久,所以,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闻到什么味道了?”我问道。
“不确定……”他又用鼻子嗅了嗅,“但它离我们很近,而且味道很奇怪。”
“哦。”我脸一红,“我今天早上是洗了澡的,但是如果干起力气活,这凡人的身体就会出汗——”
“不是那样的。听!”
梅格面对着我们来时的方向,举起双刀,等待着。拉维尼娅解下她的罗马重弩,看向我们前方的阴影。
最后,在我自己的心跳声中,我听到了金属的叮当声和石头上的脚步声。有人正向我们跑来。
“它们来了。”梅格说。
“不,等等,”拉维尼娅说,“是她!”
我感觉梅格和拉维尼娅说的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但我并不喜欢其中任何一件。
“她是谁?”我问道。
“它们在哪里?”唐支支吾吾地说。
拉维尼娅举起手,喊道:“我在这里!”
“嘘!”梅格说,她仍然面向着我们来时的路。
“拉维尼娅,你在做什么?”
然后,从朱庇特营的方向,一个年轻女子慢腾腾地走进我们的光源范围内。
她和拉维尼娅差不多大,可能有十四五岁,皮肤黝黑,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卷曲的棕色头发散落在她的肩上。她穿着牛仔裤和紫色T恤衫,套在外面的罗马军团胫甲和胸甲闪闪发光。她胸甲上贴着百夫长的徽章,身上绑着一把骑兵剑。啊,是的……我见过她,她是“阿尔戈二号” 的成员。
“黑兹尔·列维斯科,”我说,“谢天谢地。”
黑兹尔停住了脚步,毫无疑问,她想知道我是谁,我怎么会认识她,还有,为什么我像个傻瓜一样在咧嘴笑。她瞥了一眼唐,然后是梅格,最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棺材。“拉维尼娅,发生了什么事?”
“伙计们,”梅格打断道,“有人来了。”
但她说的不是黑兹尔。在我们身后,在梅格刀光的边缘,一个黑暗的影子悄然徘徊,它蓝黑色的皮肤闪闪发光,利齿上滴着唾液。紧接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食尸怪从它身后的阴暗处走了出来。
我们的运气真好。这些食尸怪正在进行“灭一送二”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