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实在是一个恋家的民族。
按照林语堂先生的说法,中国人信仰的其实就是家族、家庭。民国以前,中国人为了家族、家庭真的是什么都能付出,什么苦都能吃。神仙佛祖之类只是大家日常生活的点缀。
国家改革开放后,人口流动加剧,打工一族的出现更是催生了春运一词的高频率使用。岁末年终之时,南来北往的各类交通工具总是充盈于途,热门线路的火车票更是一票难求。急于返家过年的旅人常滞留于各车站、旅馆,导致的最直接后果便是“回家的路好长”。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回家过年便意味着与家人、亲友的团聚,分享彼此一年来的收获成果,犒赏一年来的辛劳付出,谋划来年的新的征程。回家的路再漫长,总是难以阻挡那一颗回家的心,纵然远隔千山万水,即使走,也要一步一步地走回自己那远方温暖的家。所以杨白劳买给喜儿的那根红头绳过年才让所有中国人牵肠挂肚。
“风雪夜归人”当为中国人最无奈的诗意之一。
深圳作为全国最大的移民城市,春节返乡的人流自是庞大。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订票的热潮就已蔓延到全市的每一个角落,为自己、为亲朋好友,能用的关系都要用上,火车、飞机,甚或长途大巴,买好票心里才踏实,带给家人的礼物什么的,可以慢慢考虑。
作为中国最南方的城市之一,所有深圳人返乡都只能是一路向北。北方,是深圳人返乡的方向,是呼斯楞《鸿雁》中的深情皈依所在。回想起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一到年关,深圳的街头就难以见到几个行人,空旷、寂寥的现代都市街头诚为世纪奇景。时间当是人世间最好的疗伤剂,无法返乡的阵痛在时间的治愈下,留深过年的人越来越多,深圳的年味也越来越浓,“直把杭州作汴州”被深圳的外乡人生活成了褒义词。
三十多年的时间对一个城市的发展来说实在短暂,就如同今天的深圳。哪怕短短三十年,深圳从一个边陲渔村成长为闻名于世的现代化都市,仍然只能冠之以新兴城市。但三十年的时间却足以让深圳出生的小孩成长为一个法理上认同的独立个体。与父辈始终认为故乡在远方不同,他们认为深圳就是他们的故乡,哪怕每次填写个人简历中的籍贯栏都只能填写父辈的故乡。生于斯、长于斯,我就是深圳人,籍贯所在地不再是年轻的深圳人的故乡。
年轻的深圳人年末岁尾不再眺望关山,不再遥念父辈日夜萦绕于怀的故乡。
父辈的口味不再是年轻人的唯一。深圳以海纳百川的气势汇聚了全国甚至全世界的味蕾,每个深圳人味蕾上的舞蹈不再是单一的粤式、苏式,抑或川式。时间的天性淡薄了与故乡族人的亲情以及父辈与故土的那份牵挂,或许以后也可能不再踏足祖辈生活栖息的那方水土。无所谓忘本,只是生活使然。
梁启超先生曾说:“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诚哉斯言!中国人的家族、家庭观念固然有益于“孝道”文化的确立与发展,但家长制的长期存在同样易衍生出国人的官本位思想和温良恭俭让的温驯甚至奴隶意识。回想起历史上的历次外族入侵,我国最不缺的就是汉奸和所谓的“良民”,中国人性格中的血性正是在这种思想的熏陶下日渐淡薄,再回头想想大汉、盛唐时期的煌煌武功,国人难道不应该深刻反省吗?
与此相比,我们似乎更应该以包容之心看待少年人的冲动与进取。田园牧歌式的旧时代生活从来都不是少年人的选择,狂飙突进的浪潮才是当今年轻人的钟爱。少年毛泽东离开韶山冲外出求学时的“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一诗影响的又何止一代人?正是无数年轻志士的漠视反动权贵、舍生取义的浴血抗争才最终得以奠定共和国的基石。我们相信真理,但不应该囿于传统;社会需要孝道,但不应因此墨守成规、自我桎梏藩篱。“少年心事当拏云”,正是有了拏云的心,才会有现代化都市深圳的崛起,才会有我国经济社会的高速发展。
时光如水,历史的潮流浩荡前行永不停歇。
中国社会的发展将不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社会发展的大潮必然会加剧人口的流动。人口的流动的过程其实就是稀释大家心中故土情怀的过程。但不管时光如何飞逝,不管身处环境如何变迁,总会有一些人、一些心弦牵系在故乡的山水间,徜徉于南回北归间,因为岁月的牵挂深植于祖先赋予的血脉中。那是一种烙印,有烙印的人才会有牵挂,有牵挂的人才有底蕴,有底蕴的人才能飞得更高、更远。任何时候,每一个心念故乡的人都会轻易地让人肃然起敬。
我们相信,北归南回的循环往复永远都不会是深圳人的明日黄花,永远都不会是中国人的时代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