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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东晋后佛法大昌,其受帝王及士大夫弘法之赐者不少。其在北朝,则苻坚敬礼道安。其秘书郎赵正尤崇三宝,集诸僧广译经论。姚兴时,鸠摩罗什入关,大承礼待,在逍遥园设立译场,集三千僧咨禀什旨。大乘经典,于是略备。故言译事者必推苻姚二秦。北凉沮渠蒙逊供养昙无谶及浮陀跋摩,译经甚多。其从弟安阳侯京声,亦有译述。西秦乞伏氏,亦尊事沙门,圣坚司译焉。北魏太武帝一度毁佛法,及文成帝兴复之,其后转盛。献文、孝文,并皆崇奉。宣武好之尤笃,常于宫中讲经。孝明时,胡太后秉政,信者尤甚,几于遍国皆寺,尽人而僧矣。魏分东、西,移为周、齐。高齐大奖佛法,宇文周则毁之。隋既篡周,文帝首复佛教,而炀帝师事智觊,崇奉尤笃。在东、西两京置翻经院,译事大昌焉。

其在南朝、东晋诸帝,虽未闻有特别信仰,而前后执政及诸名士,若王导、周颉、桓玄、王濛、谢尚、郄超、王坦、王恭、王谧、谢敷、戴逵、孙绰辈咸相尊奉(见《弘明集》卷五引何尚之《答宋文帝问》)。及宋,则文帝虚心延访,下诏奖励。谯王义宣所至提倡,而何尚之、谢灵运等阐扬尤力。及齐,则竟陵王子良最嗜佛理。梁武帝、沈约辈皆尝在其幕府,相与鼓吹。及梁,武帝在位四十年中,江左称为全盛。帝嗜奉至笃,常集群臣讲论至自舍身于同泰寺。昭明太子及元帝皆承其绪,迭相宏奖。佛教于是极盛。陈祚短促,无甚可纪。东晋、南北朝及隋帝王执政提倡佛教之情形,大略如此。

唐宋以后,儒者始与佛徒哄,前此无之也。两晋、南北朝之儒者,对于佛教,或兼采其名理以自怡悦,或漠然置之,若不知世间有此种学说者然。其在当时,深妒佛教而专与之为难者,则道士也。梁僧祐《弘明集》、唐道宣《广弘明集》中所载诸文,其与道家抗辩者殆居三之一。

其中如刘宋时道士顾宽著《夷夏论》,谢镇之、朱昭之、慧通、僧愍等驳之;南萧齐时张融著《门论》,周颙驳之;道士复假融名著《三破论》,刘勰著《辩惑论》驳之,其最著者也。所谓道教者,并非老庄之“道家言”,乃张道陵余孽之邪说。其于教义本一无所有,及睹佛经,乃剽窃其一二,而肤浅矛盾,无一是处。乃反伪造《老子化胡经》等,谓佛道实出于彼,可谓诞妄已极!其壁垒本不足以自立,乃利用国民排外之心理,倡所谓夷夏论者,此较足以动人。谢、朱辈本非佛徒,亦起而驳之,于学术无国界之义,略有所发挥焉,盖非得已也。然在南朝则以言论相排挤而已,北朝则以势力相劫制。北魏太武帝时,信任崔浩。而浩素敬事“五斗米道教”之寇谦之,荐之魏主拜为天师,改年号曰“太一真君”。太一真君七年(445),忽诏诛长安沙门,焚破佛像,令四方一依长安行事。其诏书所标榜者,曰:“荡除胡神,击破胡经。”其法则:“沙门无少长悉坑之,王公已下敢隐匿沙门者诛一门。”(《魏书·释老志》)我国有史以来,皆主信仰自由,其以宗教兴大狱者,只此一役。元魏起自东胡,犷悍之性未驯也。后四年,浩亦族诛,备五刑焉。魏毁佛法凡七年,文成帝立,复之,后转益昌。后七十余年,孝明帝正光元年(520),又再集佛道徒使讨论。道士姜斌以诬罔当伏诛,而佛徒菩提支为之乞杀。又五十余年,周武帝建德元年(572),下诏并废佛道两教;寻复道教。越十年(大象元年),并复之。然此役仅有遣散,并无诛戮云。计自佛法入中国后,受政府干涉禁止者,仅此两次。时皆极短,故无损其流通。其间,沙汰僧尼,历代多有。然于大教,固保护不替也。

佛教发达,南北骈进,而其性质有大不同者:南方尚理解,北方重信者;南方为社会思潮,北方为帝王势力。故其结果也,南方自由研究,北方专制盲从;南方深造,北方普及(此论不过比较的,并非谓绝对如此。勿误会)。此不徒在佛教为然也,即在道教已然。南朝所流行者为道家言,质言之,即老庄哲学也。其张道陵、寇谦之之妖诬邪教,南方并不盛行。其与释道异同之争,亦多以名理相角,若崔浩焚坑之举,南人所必不肯出也。南方帝王,倾心信奉者固多,实则因并时聪俊,咸趋此途,乃风气包围帝王,并非帝王主持风气,不似北方之以帝王者之好恶为兴替也。尝观当时自由研究之风,有与他时代极差别者。宋文帝时,僧慧琳著《白黑论》、何承天著《达性论》,皆多曲解佛法之处,宗炳与颜延之驳之。四人彼此往复各四五书,而文帝亦乐观之,每得一札,辄与何尚之评骘之。梁武帝时范缜著《神灭论》,帝不谓然也,自为短简难之,亦使臣下普答。答者六十二人赞成缜说者亦四焉。在东晋时,“沙门应否敬礼王者”成一大问题。庾冰、桓玄先后以执政之威,持之甚力。慧远不为之屈,著论抗争,举朝和之。冰、玄卒从众议(以上皆杂采正史各本传,《高僧传》及两《弘明集》,原文不具引)。诸类此者,不可枚举。学术上一问题出,而朝野上下,相率为公开讨论,兴会淋漓以赴之。似此者,求诸史乘,殆不多觏也若北方则惟见寺塔、僧尼之日日加增而已。其士大夫讨论教理之文,绝无传者;即僧徒名著,亦极希。后此各大宗派,不起于北而起于南,良有以也。然则南北两派,何派能代表我国民性耶?吾敢断言曰南也。五胡以后,我先民之优秀者,率皆南渡。北方则匈、羯、鲜、羌诸族杂糅,未能淳化于吾族,其所演之事实,非根于我国民性也。

北方之佛教,其发达之速实可惊。《释老志》尝列有简单之三度统计,今录如下:

年代,寺数,僧尼数;

承明元年(476),6478 座,77350 人;

延昌二年(518),12727 座,不详;

兴和二年(540),3 万座,约 200 万;

前后六十四年间,而寺数由六千余增至三万,僧尼数由七万余增至二百万。以何故而致此耶?试检《释老志》中所记当时制度及事实,可以知其梗概。《志》云:

“永平元年诏曰:‘自今以后,众僧犯杀人已上罪者,仍依俗断。余犯悉付“沙门统”(僧正)昭玄,以内律制之。’……”

“和平初,昙曜奏:‘民有岁输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即为僧祗户,粟为僧祗粟。至于俭岁,赈给饥民。’又请:‘民犯重罪及官奴,以为佛图户,供诸寺洒扫。’并许之。于是僧祗户粟及寺户遍于州镇。……永平四年,诏曰:‘僧祗之粟,本期济施。但主司冒利,规取赢息。及其征责,不计水旱,或偿利过本,或翻改卷契,侵蠹贫下,莫知纪极。……自今以后,不得传委“维那”(僧职),可令刺史共加监括。’……”

“熙平二年,灵太后令曰:‘自今奴婢,悉不听出家。……其僧尼辄度他人奴婢者,移五百里外为僧。僧尼多养亲识及他人奴婢子,年大私度为弟子,自今断之。’……”

“神龟元年,任城王澄奏曰:‘……自迁都以来,年逾二纪,寺夺民居,三分且一。……非但京邑如此,天下州镇僧寺亦然,侵夺细民,广占田宅。’……”

“正光以后,天下多虞,工役尤甚。于是所在编民,相与入道,假慕沙门,实避调役。猥滥之极,自中国之有佛法,未之有也。”

据此,可见当时制度:(一)有各种僧职,权力极大。最高者为“沙门统”,其下有“州统”、“都维那”、“维那”等;(二)僧侣有治外法权,非犯杀人罪不到法庭;(三)挂名寺户可避徭役;(四)犯罪者及奴婢,凭藉教力,可免罪为良;(五)假立寺名,可以侵占田宅,猥滥横暴。至于此极,佛法精神,扫地尽矣。其帝室营造之侈靡,犹令人惊骇。就中若灵岩石窟、伊门石窟,若永宁寺,据《释老志》、《续高僧传·菩提流支传》、《洛阳伽蓝记》诸书所载,略可追想一二。使其至今犹在,或可大为我国建筑学上一名誉纪念。然当时民力之凋敝于此者,亦殊不让罗马教皇之营彼得寺也。至今过伊门、龙门间睹石像攒若蜂窠。

即在琉璃庙求魏、齐造像拓片,广搜之犹可得数千种。此实当时佛教兴隆之遗影留传今日者,而无数之罪恶苦痛即隐于其背。后此唐韩愈有“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之议虽庸妄可笑,抑亦东流极敝反动使然也。南方佛教,此弊固亦所不免。然其兴也,不甚凭藉政治势力,以视北方,清明多矣。以上叙佛教黑暗方面略竟,今还叙其光明方面。 cfrXnkPOyZ5W441PwvL5I2bRMRs0j8sJoDeW9Vw2cs05kqUVXf37Z7/OZnem4n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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