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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述
与阴影共生

毫无疑问,人类总体上并没有自己想象或想成为的那么好。每个人都有阴影,它在个人意识中体现得越少,它就越黑暗、越密集。如果自卑是有意识的,人们总有机会纠正它。此外,这些负面人格不断与其他利益联系在一起,因此它不断地受到修正。但如果它被抑制并与意识隔离,它就永远得不到纠正。

——卡尔·荣格,《心理学和宗教》

我的生命历程是一个无意识自我实现的故事。

在无意识中,一切都在寻求外在的表现,人格也渴望从无意识状态中发展起来,并作为一个整体来体验自身。

在我选择使用“阴影”(shadow)这个词来描述性格因素时,我认为我已经为它找到了一个贴切的名称。在文明的层面上,这一性格因素被视为个人的“失态”“失误”“失礼”等,而这些又往往被归咎为意识人格的缺陷。

意识往往容易受到无意识的影响,这些影响可能比我们的有意识思考更为真实和明智。同样常见的是,无意识的动机在很大程度上支配了我们的有意识决定,尤其是在重要的事情上。事实上,个体命运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无意识因素所决定的。

在正常情况下,无意识与意识是和谐共存的,彼此间没有摩擦或者干扰,人们甚至没有意识到无意识的存在。然而,当个体或者社会团体偏离其本能基础过远时,他们就会感受到无意识力量的全面影响。无意识的合作是智识性的、有目的的,即使是在它作为意识的对立面时,它的表达依旧以一种智识的方式具有补偿性,如同它是在设法恢复业已失去的平衡。

我已经说过,与潜意识的对抗通常是在个体的潜意识领域内开始的,也就是在个体获得内容的领域内开始的,这些内容构成了阴影,并由此导向代表集体潜意识的原型象征。对抗的目的是要消除分离。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本性或医学干预都会促使对立物的冲突发生,如果没有这些冲突,就不可能有结合。这不但意味着要将冲突带入意识中,还包含着某种特殊的体验,即对自身之中不相容“他者”的承认,或对另一种意志客观存在的承认。

人并不通过想象光明人物来获得启示,而是通过使黑暗意识化来实现。然而,由于这个过程不符合人们的期望,因而并不流行。从心理学上讲,这意味着在第一次与自性相遇时,所有负面的特质都可能出现,这几乎可以视为与潜意识的一次不期而遇的交会。危险在于,潜意识引发了一场洪水,如果意识心灵不能在理智上或道德上同化入侵的潜意识内容,那么在糟糕的情况下就会引发精神病症。

大部分人认为“自我认知”仅限于对可意识到的自我的认知。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会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了解自己的。然而,自我只能了解自身的表面内涵,而对潜意识及其深层内涵却一无所知。人们通常通过人在社会环境中对自己的了解来衡量自我认知,而不是根据隐藏在真实精神层面的东西。在这方面,精神与人体其他生理和组织结构一样,常人对它的了解非常有限。尽管人们生活在精神构造中并与之并存,但作为普通人,他们对其一无所知。因此,需要有专门的科学知识来帮助意识了解那些已知的身体结构,更不用说那些未知但同样存在的结构。

对自我认知的问题,只有当人们愿意进行严格的自省、自知以满足这一需求时,才能获得积极的答案。通过这样的方式,人不仅能够发现一些关于自身的关键真相,还能获得一种心理优势,即成功地认为自己值得被关注,并因此获得别人的同情和兴趣。

诚然,无论是谁看向水面,首先映入眼帘的都会是自己的脸。无论是谁亲自去观察,都可能面临与自我对峙的危险。镜子不会阿谀奉承,它真实地反映出映照其上的一切,也就是说,会映照出我们用人格面具——演员的面具遮掩了的、从未向世人展示过的那张脸,镜子位于面具之后,映照出我们真实的面貌。

这一与自我的对峙是精神对内心之道的首次考验,它足以令多数人望而却步,因为面对真实的自己是一件尤为痛苦的事。只要我们可以把所有负面的事物投射到环境之中,它们便可以被驱避。然而,如果我们能够直面自己的影子,能够忍受对它进行了解,那么问题就已经解决了一部分:至少我们已经触及了个人无意识。

阴影是我们人格中活生生的一部分,因此我们希望以某种方式与之共存。我们不能否认它的存在或者将其合理化为无害之物。这个问题非常棘手,因为它不仅对人类进行了全方位的挑战,还使我们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与无力。强烈的天性——或许我们应该称之为软弱?不喜欢被提醒这些,而是更愿意把自己想象为超越善恶的英雄,更愿意快刀斩乱麻,而不是简单地打开纠结。

然而,总会有清算的一天。最终人们不得不承认,许多问题无法仅靠个人力量解决。这种承认具有诚实、真实、符合现实的优点,从而为来自集体无意识的补偿性反应储备了空间:人们现在更倾向于关注有益的想法或者直觉,或者关注以前未曾被允许表达的思想。也许人们会关注在这样的时刻造访他们的梦境,或者反思此时发生的某些内在及外在的事件。如果人们有这样的态度,那些休眠于更深层的人类天性中的种种有益力量就会苏醒过来并介入其中,因为无能与软弱是人类的永恒经验与问题。对于这个问题也有一个永恒的答案。不然人类早就灭亡了。当人们已经做了所有可以做的事情后,唯一剩下的便是人们依然可以做的事情,前提是人们知道它。然而,我们对自己了解多少呢?从经验来看,非常少。因此,无意识仍然有很大的空间。

我们是一种我们所无法控制的或只是部分地有能力加以引导的精神过程。因此,对于我们自己或我们的生命,我们无法做出任何终极性的判断。如果我们能够做到,那我们就会无所不知——但这只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借口罢了。在心底深处,我们是绝不会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一个人的生命故事始于某处,始于某个我们碰巧记得的特定的某一点,而且甚至就在那时,它就已经是高度复杂的了。我们并不知道生命的结果将会是什么。因此,这个故事没有明确的开头,而其结局也就只能含糊地加以暗示。

人生是一种令人怀疑的实验。它只有在数字上才是一种极大的现象,对个人来说,生命是如此短暂,如此不充裕,因此,它竟然能够存在发展,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奇迹。这一事实在很早之前,即在我作为医科大学的学生时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我竟逃过了早夭这一劫,这在我看来实在是奇迹。

我一直认为,生命就像依赖根茎来维持自己的植物。它真正的生命是看不见的,是深藏于根茎处的。露出地面的那一部分生命只能延续一季,然后凋零——真是个短命鬼。当我们思考生命与文明那永无休止的生长和衰败时,我们实在无法不怀有人生短暂且虚幻如梦之感。但我心中始终有一种意识,在无尽的流转中,存在一种永不消逝的力量。我们看见的是花朵,它终会凋谢,但根茎,却永恒不灭。到了最后,在我一生中唯一值得讲述的,是那些使永恒世界融入这个转变性世界的事件。这也是我为何更倾向于分享内心体验的原因。

我很早就已经顿悟到,对于生活的种种问题及复杂性,如果内心无法找到答案,那么它们最终只会显得微不足道。外在性的事物根本无法替代内在的体验。因此,我的一生在外在性事件方面是极度匮乏的。对于它们,我没什么话可说,因为它们在我看来是空洞而不具体的。我只能通过内心发生的事情来理解自己。正是这些事件,塑造了我独一无二的一生。 OmGmk1eWxa0gVJeNe2Ltztlo/nFXLnVSd4RC1OVjqecdxR9pzEbXcw452vubLmW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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