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有几千名大学生选修由所在系(政治学系或政治系或政府系,名称各有不同)的某位老师讲授的研究方法课程,这不是因为学生们想学,而是他们不得不学。方法论课程是主修政治学专业学生的必修课,好比幼童要上幼儿园就必须打预防接种针。大部分学生对待研究方法课的态度,差不多就像不得不接受医生在他们的胳膊上扎一针一样,不仅毫不期待,反而会抵触。这真令人大失所望,因为它本该是学生们所选课程中最能开阔眼界且最有实用价值的课程之一。
本人教授研究方法多年,非常同情那些不想选这门课的学生。以我的经验来看,他们谨慎小心至少有三个原因。第一,政治学对学生具有吸引力的大部分原因,是他们有机会学习这一类课程:国际安全、民族冲突、现代政治运动,以及环境政策。这些课程研究现实世界的实际问题,其中有一些真正地涉及生死。许多学生喜欢学习有关恐怖主义、民主化、美国总统选举等内容的课程,我也是如此。但研究方法课程是关于“如何系统地思考”的一门课程,一点儿都不吸引人。我曾考虑过把课程的名称改为“哈利·波特和邪术”或者“更好的思考等于更好的工作”,但是我非常肯定我的系主任和学校课程委员会的委员们必然会反对。
第二,研究方法课程历来都是把方法与统计学奇怪地混合在一起讲授的。想想看,虽然传统的经济学、数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等院系会给学生开一学期的统计学入门课程,但我们政治学系的人认为,在三到六周内将统计学的基础知识讲完是有可能的。这可能意味着:(1)我们政治学系的学生比其他系的学生聪明得多;(2)我们在愚弄自己;(3)我们在自欺欺人,这种情况更糟糕。我们那种所谓几周就讲完统计学基础知识的做法,是以牺牲方法课程中的内容为代价的,这些内容要么干脆被抛弃,要么就是蜻蜓点水般一带而过。学完这门课程的学生还认为统计分析是研究政治学唯一的好方法,其实完全不是这样。学生们被教导更多的是如何与数字而不是与书面文件打交道,尽管两者都为政治辩论提供必要的证据。那么,从严格意义上讲,标准的课程应该被称为“研究方法”,而不是“方法概论”。
别误解我的意思,我是狂热的数字爱好者。我在自己的研究中也使用表格和回归模型,而且我经常鼓励学生和我自己的孩子们学习统计学课程。无论怎样,事实上统计学在社会科学中已经如同一门必学的外语一样重要。然而,如果希望学生们学习一门基本的方法课程后就可以阅读大量的学术论述,并进行自主研究,那么这门课程就不应该过于依赖统计技术和数字。学生还需要知道如何深入分析单个案例,仔细比较两个或三个案例,以及研究文献,而大多数教科书都不能很好地将这些技能传授给学生。
我认为比较理想的是,主修政治学的本科生至少需要选修两门方法课程:一门一般性的导论,另一门是专门、深入教授政治学研究中广泛使用的技术的课程,比如统计学、实验方法、案例研究、调查研究或田野研究。这样,学生们就会广泛熟悉各种研究方法,并且对其中的一种方法非常熟练。那么他们在大学期间和毕业以后成功的概率都将得到提升。但我知道,我的理想在短时间内很难变成现实。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全国所有的院系都必须修改他们的要求,一些现有的课程也可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开课,甚至可能会被完全取缔。同时,这本书作为一门更为传统的方法课程的实用辅助读物,也为导论课程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方法。对于那些没有开设或没有要求学生学习方法课程的院系,这本书可以给学生提供一个有用的入门路径来了解政治学家的思考方法。
学生们害怕选修研究方法课程的第三个原因在于教科书。多年来,我指定过不同的教科书。每到学期末,学生们便会评价说,这些教科书如出一辙地晦涩,有的甚至让人读来“痛不欲生”。他们完全有理由这样说。这些教科书确实篇幅太长,而且真的是信息量过剩。编写教科书是一件技术含量很高的事,而学生学习政治学的乐趣是一个易碎品。如果你读过汽车车主手册——不是薄薄的“基础版”,而是整整475页的庞然大物——你就明白我什么意思了。在一本标准的方法课程教科书中,如果你看到这样一段话:“我们对样本—总体一致性的讨论就到这里,在下一节中,我们将学习最佳转速比”,你不要感到奇怪。相比之下,美国政治学、比较政治学和国际关系学的导论教材中,满是真实人物的经历,以及关于权力、自由和平论等主题的重要辩论,它们就像你度假时躺在沙滩上所读的读物。
如果研究方法课程教材存在的主要问题只是乏味的文风和抽象的概念,那么一个好的教师就可以克服这些问题。但是,问题不止这么简单。在典型的方法课程教材中,有数百个重要和并不那么重要的概念在竞相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学生们通常很难把重要的概念与不重要的概念区分开来。许多学生感觉不知所措,甚至真正专心的学生也会感到沮丧。有些人可能会完全放弃阅读它,其他人则会在整个学期都只盯着那些众所周知的“树木”,而看不见“森林”。此外,学生们可能会花很多时间试图去消化学到的新知识,而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练习他们的新技能,但练习是必不可少的。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许多教科书宣扬“简约原则”(parsimony)或“分析杠杆”(analytic leverage)的优点——确定可以解释政治学中大部分模式的几个关键因素,但它们的作者却没有认识到,对于教材简约也是一种优点。一个学好十几节普通课程的学生可能比一个努力记住400个定义的学生要学得好得多。
教学生们如何系统地思考政治,得有更好的方法,必须得有更好的方法。这是这本书的基本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