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希望走“学而优则仕”的道路,通过科举“正途”来博取社会地位,从而施展自己的才华。然而命运实在弄人,科场的一再失意让张謇在心灰意冷的同时,也开始调整“赛道”。张謇始终没有放弃读书,也没有把读书入仕看作人生唯一的目标。经过10年的幕僚生涯,张謇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中国的国情和现状,他敏锐地意识到外国列强入侵后中国社会的发展趋势。他把振兴实业、强盛国家作为人生目标,很早就有了“中国须振兴实业,其责任须在士大夫”的思想,并身体力行,付诸实践。
回到常乐镇,张謇继承了父亲张彭年爱乡爱民、助人为乐的优良传统,把自己的主要精力用在为民办事上。
张謇回到家乡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大力发展慈善事业。因为他感到最痛心的,就是百姓的生活仍然十分贫苦。他在光绪十年(1884)正月二十日的日记中写道:“闻四甲颇有乏食之民,结队以索饷,多至数千人,有司漠然,可危也!”四甲这个地方聚集了数千个饥民向官府求救,但官府却熟视无睹、冷漠对待。眼看饿殍遍地的悲剧就要发生,随之而来的饥民暴动也一触即发。
在这紧急关头,张謇召集了一些有名望的乡绅,一起研究如何解救饥民。他们想出三条对策:一是把灾害的情况郑重地禀告通海两地的官府,希望能够唤醒官员们的良知,救灾民于水火之中;二是说服当地的粮户,拿出粮食并能平价出售给灾民,以解燃眉之急;三是写信给外地的亲友,组织钱款用以赈灾。在张謇等人的谋划下,通海两地的官府终于同意出面协调,当地的有钱人也纷纷捐款捐物,参与赈灾。张謇他们派人拿着从外地亲友那里借来的钱,去上海购买粮食后平价卖给饥民。就这样,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总算熬了过去,通海地区也避免了一场灾民暴动。
张謇发起建立的社仓
这次春荒,让张謇认识到建立一个常设赈灾机构的重要性。于是,他和朋友发起建立社仓。所谓社仓,就是平时囤积粮食,遇到灾年就开仓赈济灾民。所以,社仓也被穷苦百姓称为“救命仓”。海门地处长江下游,几乎每年都会遭受水灾,每次水灾又会增加许多灾民。张謇建议用社仓积谷所得的利息来救济灾民,但这些利息毕竟有限。于是,他建议“劝募殷富”,向一些有钱人募捐,请他们奉献爱心,以此解决灾民的燃眉之急。
张謇在慈善方面做的另一件事,就是恢复海门的慈善机构——溥善堂。这是林则徐当江苏巡抚时在各地创设的、专门用来收容无名尸体的机构。由于年代久远,海门的溥善堂已破旧不堪、形同虚设。当时,社会上饿死、冻死和意外死亡的人屡见不鲜,一些县衙里的官吏甚至利用这些无名尸体向附近的居民和商人敲诈。张謇十分同情这些落难的死者,认为他们死后应该有个安身之处。同时,恢复溥善堂能阻止一些没有良心的县衙官吏乘机敲诈勒索,为附近的百姓和商人创造一个安定的环境。光绪十六年(1890),他先后两次上书呈请由当地的典当商、米商、花布商、烟商、纸商和洋药商人共同集资恢复溥善堂,“所幸此举,咸知于地方大有裨益,无不乐从”。这一举动,当地商人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也正是这些商人,成为后来张謇创办大生纱厂时主要的支持力量。
张謇组织修建的溥善堂
张謇回乡后做的第二件事是推广栽桑养蚕。
在海门,张謇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当地的土壤非常适合种桑树,而且离海门很近的上海是生丝的出口商埠。拥有这些得天独厚的优势条件,海门却很少有人栽桑养蚕,再加上“桑即大利”,张謇认为栽桑养蚕有着巨大的利润空间和发展前景,是一个很好的商机。于是,光绪十二年(1886)春,他帮助父亲从湖州集资购买桑苗,动员乡民赊购,也就是购苗时可以不付钱,待日后有了收成再付清购苗的钱。他还向购买桑苗的百姓赠送了《蚕桑辑要》,相当于种植方法的介绍,以此宣传普及种桑养蚕的技术。不仅如此,张謇自己还“布蚕种一方半”,亲身参与养蚕实践,积累经验。
张謇当年写过一首名为《种树》的诗:
种树不种篱,树成无堤防。
一举两善兼,分畦树榆桑。
桑叶供饲蚕,榆根供作香。
移栽二千本,疏密各相当。
爱之如婴儿,护之如恐伤。
期之十载后,桑好榆如墙。
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出张謇对栽桑养蚕事业的全心投入和巨大热情。他对此抱有很大的希望,也充满信心。他期待通过这一事业的发展,能惠及乡里,致富百姓。
张謇在亲自研究、试验、示范、推广的同时,还请求海门地方官员通过行政推动来发动百姓兴办桑蚕。但对于这一次农业产业结构的优化调整,老百姓还是不能完全接受。
传统的劝农方法不行,张謇又采用集资开办公司的方法推销桑苗。也是只记账,不付现金,三年后乡民卖桑叶供给公司养蚕,从付给乡民的现金中扣去树苗款和利息。
但这种方法因为缺少运转资金而没有成功。就这样,四五年时间过去了,张謇在桑蚕事业上仍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这种局面让张謇很难接受,也很不甘心,他开始认真地查找原因。
原来问题出在了养蚕的农民无利可图,所以积极性不高。海门的缫丝业很不发达,没有形成市场,新茧在当地很难出售,但销往外地又要承担很重的税赋。针对这一情况,张謇在光绪十八年(1892)与同人陈请两江总督刘坤一,要求“免丝捐十年,以兴蚕利”。经过很多波折后,终于达到了目的。随后,张謇又借鉴无锡的经验,就地招商开行收茧。通过他的努力,通海地区连续开设了三个蚕行。当时,常乐镇有一家通海地区规模最大的收购蚕茧的股份制企业,名叫“常乐蚕行”,又叫“公司茧局”。可见,这一行业已经在相当高的层面运行了。因为免除了税收,所以各个蚕行都放价收购,蚕农们得到了很大的实惠。在两年的时间里,通海地区的桑树迅速增加。看到养蚕能有这么好的收入,泰兴、如皋、靖江等地的老百姓也纷纷效仿,掀起了一股栽桑养蚕的热潮。
常乐蚕行
张謇回乡后做的第三件事,是主持书院和纂修地方志。
书院是中国古代一种独特的教育和学术研究机构,这一机构往往会邀请一些有真才实学和社会名望的人来讲学。一个地区书院数量的多少、规模的大小,往往标志着该地区教育文化发展水平的高低。当时,张謇已经是很多书院争相邀请的对象。张謇也因此先后主持了江苏赣榆的选青书院和崇明 (今属上海) 的瀛洲书院。光绪二十二年(1896),又担任江宁文正书院院长。在主持书院期间,他还教出两个得意门生——江导岷和江谦。这两人后来都成为他事业发展的得力干将。
江导岷(1867—1939),字知源,安徽徽州婺源(今江西上饶婺源)人。1893年入崇明瀛洲书院,成为张謇的学生。1896年张謇任江宁文正书院院长,再度成为其门生。后考入南京陆师学堂测绘专业。1901年张謇创办通海垦牧公司时,成为其得力助手,任常驻经理。
在主持书院的同时,张謇还应邀主持纂修了《东台县志》《赣榆县志》和《海门厅志》。在地方志的纂修上,他提出了颇有见地的修志思想,认为地方志的侧重点应在“疆域之沿革”“民生之利病”“人物之去取”等有重要现实意义的篇目上。在篇目的安排上,他认为应将食货、学校放在军政、官师、人物各目之前。由此可见他对实业和教育的重视程度。在编纂方法上,张謇纠正了拘泥于文献资料的偏见,注重实际调查访问,要求叙事的真实性和图表的精确性。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张謇严谨务实的工作作风。张謇对地方志的纂修可谓情有独钟。据初步统计,他一生共搜集了260多部近9000卷志书。通过修志活动,张謇积累了很多关于各地风土人情的社会知识,为日后事业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江谦(1876—1942),字易园,号阳复居士,安徽徽州婺源(今江西上饶婺源)人。就学江宁文正书院时,拜张謇为师。后毕业于上海南洋公学师范班。在张謇创办通州师范学校时,参与学校筹建,并先后担任国文教习、学校监理,后任校长。
张謇回乡后做的第四件事是随同孙云锦去开封治水。
光绪十三年(1887),孙云锦调任开封知府,再次邀请张謇随同赴任,协助治水救灾。八月中旬,黄河在郑州决口,一下子溢出四五十里,人畜死亡不计其数。如此凶猛的洪水,张謇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奉命坐船察看水情,发现因为官府腐败,很多堤岸年久失修,老百姓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张謇目睹这些悲惨的景象,心情十分沉重,回去向孙云锦汇报灾情的时候,禁不住泪如雨下。针对灾民的悲惨遭遇,孙云锦力主设立赈灾局,以解决灾民燃眉之急。但有的官员反对这一建议。孙云锦据理力争,并慷慨陈词:“官不做可也,眼前灾民,不能不救。”张謇被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深深感动,他感到孙云锦是一个为人正直、体恤民情的好官。通过孙云锦的努力,终于设立了赈灾局,向灾民送食送衣,使灾民得到了及时救助。
这年的九月,河南巡抚倪文蔚接受孙云锦的推荐,命张謇规划治理黄河工程,并请他代拟了《疏塞大纲》。通过认真研究,张謇提出“疏塞并举、复禹故道”的治黄方针,并接连五次上书倪文蔚表明自己的看法。当时外国工程师勘测后的结论和张謇的想法也基本一致。但是奉旨勘查黄河的钦差大臣李鸿藻认为这个方案工程浩大,没有采纳。张謇又退而求其次,提出了第二套方案,建议就地形水势引直河道,并主张引进机器施工。但有官员认为不合旧俗,予以拒绝。在这种情况下,张謇走投无路,痛感“河患终无衰止之日”,于是在这年冬天冒着大雪离开河南,回到自己的家乡海门。这几个月的治水经历,为他后来致力于水利事业,乃至升任全国水利局总裁,积累了很多实践经验。
河南黄河决堤时受灾的灾民
张謇回到家乡海门后的10年时间里,逐渐从幕后走向台前,从配角变为主角,从理论转向实践,用自己的学识、阅历和才干,为推动家乡的农业生产、慈善事业、乡民生活、文化教育竭尽全力,受到家乡父老的普遍认可和一致好评。张謇也在这些丰富而广泛的社会活动中很好地磨炼了自己。这可以看作张謇人生中的一次“退隐”,但这种退隐是积极的、主动的、以退为进的。尽管此时张謇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地位、官职的书生,但他已初露锋芒,迸发出不容忽视的能量。黎明前的平静,孕育着灿烂的阳光和美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