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乾坤殿内,天武帝手持卷宗,正问着跪于面前的钦天监监正:“早些日子不是说凤星临世吗,如今星势走向如何了?”
那监正郑重地答道:“凤星已入京城,星势渐亮,于凤轨中稳步行进,十年之内若无异动,可……进入主位。”
监正说到后面声音渐弱,新的凤星进入主位,就意味着原本的凤星要让出位置来。而这新凤星所对应的凰,却不是如今这个天武大帝,是指新主。
新主登基,旧皇……驾崩。
天武帝点点头:“生老病死乃人生轮回,朕并不怕死,只是想再多要几年,好歹为那孩子铺一条平稳的路……你下去吧。”
“是。”钦天监监正躬身而退。
天武帝却放下手中卷宗,呢喃自语:“冥儿,朕不知道你选的那个丫头到底有没有本事……如果一个凤家就能把她害了,想来,也成不了大事。”
忽有风动,天武帝挥了挥手,一众宫人退下。直到乾坤殿内只留他一人时,一道人影闪动间出现在大殿当中。
那人单膝跪地,禀报道:“陛下,凤相进了襄王府。”
天武帝皱眉而怒:“不知好歹的东西!有了一个冥儿还不够,还真妄想让他的大女儿攀上凤位吗?哼!朕倒要看看,他选中的老三到底有多大出息!”
再一挥手,那暗卫消失不见。
“来人!”天武帝站了起来,“摆驾月寒宫!”
这是天武帝这一年来第三十六次往月寒宫去,每一次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次回来他都会在昭和寝殿的柱子上划上那么一道。
一路上,天武帝坐着轿辇,以手撑着头,问身边的大太监章远:“你说,这次云妃会不会见朕?”
章远抹了一把额头瞬间渗出的冷汗,回道:“皇上,看命吧!”
啪!
天武帝一巴掌拍在章远头上:“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你就不能盼着朕点儿好?”
章远很委屈:“奴才哪能不盼着皇上好啊!奴才巴不得那月寒宫的大门天天为皇上敞开。可云妃娘娘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这都多少年了,她给您开过一次门吗?”
“万一这次破了例呢?”
“所以奴才说要看命嘛!”章远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算计,“昭和殿您已经划满了七根柱子,现在正在划着的是第八根,这都入秋了,想来也快满了……”
啪!
又是一巴掌拍上去。
章远抱着头道:“皇上,您要是把奴才打傻了,可就没有得力的人侍候您了。”
“那朕就把张广给叫回来!”
“哎哟皇上!您要把奴才的师父叫回来,那九殿下那头可就没人侍候了。”
天武帝闷哼了一声,瞪了章远一眼:“那就再留你几日,等朕有一天老得上不了朝了,看你还有什么用。”
章远非常机灵,赶紧表态:“反正不管皇上您在哪儿,奴才都跟着。”
天武帝难得被这奴才哄得露了几分笑,却又在轿辇接近月寒宫时,面色再度沉了下来。
“要不朕不去了吧……”天武帝开始犹豫。
想来章远早就习惯天武帝这番折腾,都不喊停轿,只习惯性地劝着他:“试试吧,万一让进呢?”
天武帝点头:“那就试试吧。”
可事实证明,是没有万一的。月寒宫的大门多年如一日紧闭着,不管章远上前叫了多少次,里面的小宫女都只答一句话:“云妃娘娘说了,不见皇上。”
章远没了辙,只能退回来冲皇上摊摊手:“皇上,咱昭和殿的柱子上又得多一道了。”
天武帝却不气馁,指挥着抬轿的大力太监:“往西边儿去!绕到观月台那头儿。”
大力太监抬着轿辇就往观月台那边走了去,那处有个小门,天武帝记得有几次这里就没人把守,他如果动作能再小心些,不惊动月寒宫的暗卫,就能进去了。
他在小门前下了轿,屏退众人,独自往门口蹭去。果然今日又无人把守,天武帝正欣喜,就准备推门入内,却忽然从里面飘出一个白衣身影。
他后退几步,沉下脸来。
“哼!你可知你拦的是谁?”
那白衣身影站定,竟是个冷面女子,手中持剑,面无表情地看着天武帝。
“皇上。”
“既知朕是皇上,你还敢拦?”
“请皇上恕罪。在下只服从云妃娘娘一人,若皇上硬闯,只能踏着在下的尸体过去。”
天武帝挫败。
他不是不能硬闯,他自信自己的暗卫比月寒宫里的这些姑娘要强得多。可他也知道,一旦闯了,只怕云妃就不只是不见他。他可以忍受与心爱之人永生不见,却无法忍受与之成仇。他这一生驰骋沙场,纵横天下,可一语定乾坤、一笔镇江山,却唯独搞不定一个云妃。
“罢了。”他摆摆手,疲惫地坐回轿辇上,“你同云妃说,让她保重身体。如今天气转凉,没事儿就别老往观月台上站,也别总吃些生冷的东西。若有一天她想通了,想见朕了,即便朕已经到了坟墓里,也一定会为了她再爬起来。”这话说完,原本还神采奕奕的天武帝瞬间像是老了十岁,岁月匆匆袭上身来,老态尽显。
“皇上。”见天武帝要走,那白衣女暗卫叫了他一声,随即道,“娘娘有话让在下带给您。”
天武帝的精神一下又恢复过来,身子向前探,急声问:“她要与朕说什么?”
白衣女子答:“娘娘说,九殿下眼光不错,但她也只能帮到这里。”
天武帝愣了一下,而后怔怔地道:“原来不是同朕说话。”落寞再度浮上心头,一扬手,轿辇掉转了方向。
“回去同你们娘娘说,只要她高兴,要朕做什么都行。冥儿朕会好好护着,连带着那个丫头。”
话说完,轿辇前行,一会儿的工夫就离开了月寒宫的范围。
章远一路上没再说话,他知道这种时候皇上需要的是安静,这种安静会一直持续到明日早朝才能恢复正常。
半个时辰后,馨兰宫。
贵妃步白萍正一勺一勺地往炉子里舀着香料,那香料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调制而成,闻起来总能让人沉浸在愉悦当中,几次便成了瘾。
在她身边有个太监正躬身禀报着:“皇上又去了月寒宫,云妃还是没见。”
步白萍耸肩而笑:“咱们这位皇上啊,就是喜欢那吃不着的葡萄。云妃也就是摸准了他那脾气,这么多年硬是撑着不见。”
那太监也跟着道:“皇上等了这么多年,依奴才看,那云妃也没几年好日子了。”
步白萍“哼”了一声,突然将手中一整盒的香料全都扔到炉子里。一霎时,香气漫天,呛得人发晕。
有小宫女赶紧去拾掇香炉,步白萍一步步走回寝殿,于榻前坐下,自顾自地道:“她会没有好日子过吗?七年多了,皇上还是对她专情至此。这座后宫都快成冷宫了,云妃七年不见他,他就七年不进后宫一步,这是在为云妃守节啊!”
这日清晨,凤羽珩起得极早,换了身利落的打扮,穿了双软底布鞋,围着同生轩就开始跑起步来。
忘川一路跟着,边跑边奇怪地问她:“小姐是睡不着吗?”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才刚蒙蒙亮呢。”
凤羽珩告诉她:“以后我都要这个时辰出来跑步,绕着同生轩跑五圈,然后再做一系列的重力训练,我要把这身筋骨迅速锻炼强健。”
忘川对着这么大一座同生轩望而兴叹,五圈啊!二小姐这是要跑死的节奏。不过再想想,初衷却是好的,把身体练强健总不是坏事,二小姐本就会武功,如果能在内力上有所提高,将来再面对生死危机的时候,就又多了一分把握。
于是便不再劝,只是告诉凤羽珩:“那以后奴婢每天陪着小姐一起练。”
凤羽珩没拒绝,多练练总是好的。一边跑一边又想起子睿那边,不由得问忘川:“黄泉是什么时辰训练子睿?”
忘川答:“比您起得还早半个时辰呢。”
“呃……”她有些担心,“子睿起得来吗?”
“每天都是二少爷主动去叫醒黄泉,起不来的那个是黄泉……”
好吧,凤羽珩为子睿的上进感到骄傲。
“小姐说的重力训练指的是什么?”忘川不太懂凤羽珩说出来的那些术语。
这个问题凤羽珩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在跑过一圈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两只沙包捆在腿上,接下来的四圈就变成了带沙包跑步。
五圈结束后,她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两根奇怪的绳子,往树上一绑,两只手交替着拉来拉去。
再然后,从林子里捡了块大石头拿在手中,单臂撑举两百下,两手交替。
蛙跳、仰卧起坐、俯卧撑……
一系列奇怪的举动下来,忘川总算把她家小姐的训练计划搞明白了。
整整一个时辰,折合成现代时间就是两个小时,凤羽珩完成了晨间的训练,同时告诉忘川:“同样的训练晚上还要再进行一次,每日都是如此。另外,早餐我只吃水煮鸡蛋,午餐和晚餐要有牛肉,精瘦的那种,知道吗?”
忘川一边抹汗一边点头应下:“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然后转身要走,就见院门口,凤想容正带着个丫头往这边走来。
“咦,三小姐来了。”
凤羽珩也看到了想容,可她鼻子好使,同时也闻到了一阵香气。
目光立马就瞄到那丫头手里拎着的食盒上:“带了啥好吃的?”
忘川提醒她:“方才还说只吃鸡蛋的。”
“我那是说早餐,没说不可以吃间食。”凤羽珩为自己找着各种理由。
“想容,是不是安姨娘又做了点心?”
安氏做小点心很是有一套,不仅她爱吃,姚氏和子睿也爱吃。
见她喜欢,想容很高兴,赶紧把食盒接过来打开给凤羽珩看:“有绿豆饼,有芙蓉糕,还有桂花馅儿的团子,子睿最喜欢的花生酥也有。”
凤羽珩很高兴:“安姨娘就是好。”她很想马上就捏一块儿绿豆饼放嘴里,可是再看看忘川正用监督性的眼神瞅着她,想了想,已经伸出去的手就又缩了回来。
“忘川,你先给我娘亲和子睿送去些吧。别忘了把绿豆饼多留点给我。”然后反手拉过想容:“姐问你,平时在院里闲着你都做些啥?”
想容想了想:“也就摆弄摆弄女红啊,最近在帮姨娘绣帕子。”
“能早起不?”
想容不明白她的意思:“多早?”
“天蒙蒙亮那会儿。”
“起那么早做什么?”想容不理解,“二姐姐是有事吗?”
凤羽珩摇头道:“没事,就是锻炼身体。你要是能起来,就过来,咱们一起练。姐教你功夫可好?”
一听这话想容高兴了,连连点头:“好啊好啊!不指望有多厉害,能强身健体就行。”
凤羽珩打了包票:“那太能了。咱们就这样说定了,以后每日寅时末,你就到同生轩来,跟姐一起跑步。”
她就这样给自己找了一个伴儿,直到忘川送点心回来,两姐妹还在研究着明日计划。
忘川听着就觉得好笑,只道自家二小姐到底还是个孩子,孩子都是需要找伴儿的。她却不知,凤羽珩找伴是找伴,最主要她还是想给想容多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不指望想容真能学会功夫,总归身体比旁的女子强一些不是坏事。
在这座凤府里,能让凤羽珩觉出亲切的人并不多,对这个妹妹本没打算多亲近,但就是每次一见到她,原主的记忆都会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来。那些小时候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在脑中闪过,想容像个小包子一样圆乎乎的可爱模样是那么清晰,她能看到一只包子跟在自己身后,想亲近又不敢亲近,想说话又不敢说的纠结。
想来,原主的心里是喜欢这个妹妹的,只是儿时不知该如何表达,再加上嫡庶有别的规矩,将两个明明应该玩在一起的孩子生生地隔开了距离。
今日想容左右没事,便将她留下来一起吃早饭。
凤羽珩告诉想容,鸡蛋可以补充人体一种叫作蛋白质的东西,对身体有好处。特别是正在进行肌肉训练的人,更应该多补充蛋白质。
想容不是很明白,但她从小就知道,二姐姐说什么都是对的。于是凤羽珩怎么吃,她就跟着怎么吃,吃完还不忘问凤羽珩:“晌午呢?晌午吃什么?”
凤羽珩很确定地告诉她:“瘦牛肉。”
想容轻叹了声:“其实说起来,我跟着安姨娘算是好的。姨娘有嫁妆铺子,虽说不是很赚钱,每月多少也会有些盈余。以前母亲在府上时,我们的吃穿用度都被克扣得差不多了,父亲和祖母根本也想不起来问,安姨娘就自己出钱让下人到外面去买些好吃的来,在院里的小厨房给我做。若不是这样,只怕牛肉这种东西,几个月都吃不上一次。”
凤羽珩问她:“那粉黛呢?韩氏似乎没什么嫁妆。”这话一问完她自己就有答案了——“粉黛想来受不到什么苦,凤瑾元宠着韩氏,总不会薄待了她们。”
想容点点头:“是啊,父亲对她们好着呢。”她并不奇怪凤羽珩直接叫父亲名字的事情,安氏早就告诉过她,不管她二姐姐怎么做,她只管看着听着,当着第三个人千万不能说出去。“不过现在也差了。”想容想了起来,“自从有了金珍姨娘,父亲好像就没往韩姨娘那院子里去过。听说粉黛被伤了手之后,父亲连看都没看她一次,粉黛因此还发了好一通脾气呢。”
这一点凤羽珩倒是听忘川说起过,那个粉黛性子十足像沈氏,只是她到底年纪小,天知道长大之后会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姐妹俩吃过早饭又聊了一会儿,就有下人带着一个嬷嬷和一个丫头走了进来。
凤羽珩瞅着人眼生,但看门外的忘川与二人很熟络地打着招呼,立即明白过来,这八成是御王府的人。
果然,忘川亲自将人引领进屋,那二人立即跪地向凤羽珩行礼,一开口就是:“奴婢给王妃请安。”
叫她王妃,是御王府那边的人没错了。
忘川赶紧给介绍:“小姐,这是府里专用的裁缝,来给小姐和三小姐量身裁衣裳的。”
想容没想到量身的裁缝这么快就来了,水云缎做的衣裳啊,她只怕自己根本舍不得穿,要供起来才好。
裁缝很快为两位小姐量好尺寸,忘川也将两匹料子取来交由她们带走。
想容心中巨大的喜悦无处传递,匆匆地跟凤羽珩告辞,说要回去跟安姨娘说一声,让她也高兴高兴。
凤羽珩没拦着,到底是个十岁的小孩子,有这样的心情是应该的。
想容走了以后,她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来。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这双鞋,今早跑步觉得不太舒服,干脆吩咐下人再去拿双新的过来,换上之后将旧鞋递给忘川:“拿去给粉黛,就说我赏她的。”
忘川掩起嘴笑了一会儿道:“上次小姐送的那些鞋子,韩姨娘根本就没敢拿给四小姐看,应该是怕四小姐再发脾气。”
“管她呢。”凤羽珩耸肩而笑,“这次你亲自送到粉黛手里,并告诉她,这些就是用那些嫁妆换来的,让她别不舍得把玩,姐姐我有的是。”
“奴婢明白。”忘川提着鞋子转身出了屋。
凤羽珩几乎可以预见粉黛见到鞋子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过那不关她的事,种下什么样的因就会收获什么样的果。那粉黛小小年纪便心思歹毒,真当她是好欺负的吗?
这晚,班走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递给凤羽珩一袋子糕点,然后告诉她:“殿下这几日去了趟京郊的丰台大营,回来时在路上买的。”
凤羽珩对班走的行踪很难掌握清楚,不由得抚了抚额:“班走,你这一天天地要去多少地方啊?如果我遇到危险你能随传随到吗?”
班走答得理所当然:“主子在府里,班走有的时候会到王爷那边去。主子一旦离府,班走便形影不离。”
凤羽珩点头,如此甚好。
“张公公让属下给主子带个话,说是主子上次给的膏药特别好用,他跪谢王妃恩典。”
这事凤羽珩倒是很开心的,自琢磨了一会儿道:“回头我再弄些膏药,你给张公公送去。”
主子我能问问你所谓的“弄”是怎么个弄法?——班走吸了吸鼻子,到底还是憋住了没说,应了声“是”,一闪身,回到属于他的黑暗之中。
凤羽珩将点心袋子打开,捏了一口不知道是什么馅儿的软糕,嘴巴里甜甜的,心里也甜甜的。
这种甜一直甜到第二日清晨与想容一起跑步,她抿着嘴巴一直漾着的笑看得想容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一笑,便也忘了剧烈运动带来的疲惫感,虽说中间也有几次几乎坚持不住,但好歹绕着同生轩的这五圈算是撑了下来。
早饭之后,两姐妹带着子睿和姚氏一起去舒雅园给老太太请安。她们来得早,老太太才刚收拾完,赵嬷嬷堆着笑说:“二小姐最有孝心了。”
凤羽珩含笑回道:“哪里,三妹妹也和我一起呢。”
老太太赶紧把话接过来:“最近天凉,晚上睡着冷吗?”
她摇头。“谢谢祖母关心,不冷。倒是祖母的腰病,天气凉了,要更加注意才是。”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又抽出几贴膏药,“想来之前的膏药祖母也用得差不多了,阿珩又带了些过来,祖母不适时就贴一贴上去。”
老太太一见这膏药就开心,赶紧让赵嬷嬷好好给她收着,一个劲儿地夸她:“还是我们阿珩最贴心。”
这边正说着话,院子里,韩氏、安氏还有金珍一并而来,后面远远地还跟着凤沉鱼。
老太太瞅着众人都来了,赶紧将腰板又坐得直了些。她喜欢那种一堆人跪在面前给她行礼的感觉,更喜欢自己点着头慢悠悠地说“都起来吧”时的虚荣感。如果这一切能让老家的那些人看到,年轻时受的委屈那才叫真的找补回来。这样想着,便决定有空一定得跟凤瑾元提提,寻个理由回老家一趟,让那些人瞧瞧如今的凤家是怎样的光景。
琢磨的工夫,一众人等已经进了屋来。凤羽珩看到那韩氏一直低着头,目视鞋尖,好像刻意在躲着什么。她留了心思,仔细瞅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韩氏的左半边脸竟然是肿着的,不但脸肿,似乎今日发式也不同往常,有一绺头发紧盖着半边额头,隐隐能看到那头发下面渗出的血痕。
凤羽珩觉得,好像最近一段时间她比较善待凤府众人,已经有些日子没主动给这些人添堵了。心里有团火焰腾腾地燃烧起来,直待后进来的这拨人落了座,就听她开口道:“韩姨娘的脸怎么肿了?额头也有血痕,是跟人打架了吗?”
韩氏鼻子差点没气歪了!
与人打架这种没品的事只有沈氏干得出来,她再不济也知道顾及自己和粉黛的脸面。只是这张脸……如此努力躲闪,却依然没逃得过凤羽珩的眼睛。
她无奈地解释:“没有,是我夜里不小心磕到了。”
“哦。”凤羽珩若有所思,“额头磕了倒还好说,只是把半边脸都磕肿了,韩姨娘磕得挺别致啊!”
老太太觉得凤羽珩一向怪声怪气的,也没往多了想,只瞪了韩氏一眼道:“多大个人了,夜里还能磕到,是凤家没给你拨守夜的丫头吗?”
韩氏赶紧起身回老太太道:“都是妾身自己不小心,劳老太太记挂了。”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她哪里有心思记挂一个妾。
韩氏见老太太不再说话,赶紧又坐回座位上,头低得更甚了。
这时,凤沉鱼站了起来,从身边丫鬟手里接过一只盒子递给老太太:“祖母,上次二妹妹要的银子,孙女已经同舅舅要来了。这里是二十万两银票,还请祖母过目。”
老太太一听这话,目光就是一闪,银子来了,那里头可是有一大半都是她的啊!
赶紧让赵嬷嬷把盒子接过来,打开一数,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万两。
老太太点点头:“嗯,沉鱼你这件事办得很不错。要记得,你始终是凤家的女儿,那沈家再富贵,也不过是商贾之家,你将来的命运是掌握在凤家手里的,所以,凡事要以凤家为先。”
沉鱼俯身下拜:“孙女记得了。”
凤羽珩挑着唇角开口道:“祖母说得对,这是凤家的银子,可不是阿珩跟沈家要的。”
老太太装模作样地让赵嬷嬷把银票盒子给凤羽珩送过去,同时道:“阿珩,到底是你们那边的铺子赚到的钱,还是由你来支配吧!”
凤羽珩乖巧地推了一把赵嬷嬷的手,道:“这二十万两,有五万两是给三妹妹添妆的,其余可都是祖母的呢。当然,父亲那一份就由祖母转交好了,阿珩不必经手。”
老太太对凤羽珩在钱财上的懂事十分满意,像搂着宝贝一样搂着那盒子,极不情愿地拿出五万两银票让赵嬷嬷给了安氏。
安氏赶紧跪下来给老太太磕头谢恩,同时又给凤羽珩谢恩。
一旁的韩氏看在眼里,眼睛都嫉妒得通红。不由得在心中暗怪起凤粉黛来,若不是那日她瞎嚷嚷,这盒子里的银票也有一份是她的呀!如今银子没了,只换去那些个旧鞋,粉黛还冲着她发火,她真觉得没有天理了。
银票的事解决完,沉鱼又跟凤羽珩道:“二妹妹,你要的古董沈家今日就会派人送到奇宝斋,到时还请二妹妹过去清点。”
凤羽珩再次纠正她:“不是我要的古董,是被母亲偷走的古董。大姐姐放心,回头我会派懂行的人过去清点。”她特地强调了一个“偷”字,说得凤沉鱼眼中厉光闪了又闪。
说着,扭过头去跟忘川道:“一会儿你去趟御王府,请殿下派个懂古物的人到奇宝斋去。”
忘川点头应下。
凤沉鱼一听这话,眉心又皱了一皱。
老太太见钱已经分完,便转了话题,跟姚氏说起了一件她一直都想说的事:“芊柔啊!”她干脆叫了姚氏的闺名,“有件事我一直想同你打个商量。”
姚氏看了看她,习惯性地想开口说“母亲是有何事?”,可话都到嘴边了,便想起自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当家主母,再也没资格跟她叫一声母亲。如今她是妾,跟着安氏和韩氏叫声老太太便可。于是话锋一转,不带什么情绪地道:“老太太有事吩咐便可。”
老太太觉出她的冷淡,心下有些不痛快,可又不好在这种时候开罪于她,只好长喘了两口气,调节下自己的情绪,才又道:“子皓在家里养伤也有些日子了,是时候该回萧州了。”
姚氏点点头:“哦。”
嗯?老太太一怔,没想到姚氏竟是这个反应。在她印象中,姚氏向来是个很好说话、唯命是从的人。只要凤家有需求,不用家里提,她自己就会动用姚家的关系帮着凤家办事。可如今……
她没办法,不得不直说:“你看是不是和文宣王妃说说,让子皓能重回云麓书院去?”
姚氏眨眨眼:“那应该让老爷去一趟文宣王府啊!不知老太太与妾身说这番话是何意?”
老太太气得直翻白眼,干脆直说:“我的意思是,你与文宣王妃交好,云麓书院可是叶家的,你与文宣王妃说一声就能解释的事,何劳瑾元去一趟王府?”
姚氏摇头:“这件事情妾身真是没有办法。老太太有所不知,文宣王妃的确与妾身交好,可也正因为她与妾身交好,所以对于三年前妾身忽然沦为凤府小妾,并且连着一双儿女一起被送到西北大山里的事,至今都耿耿于怀。上次去普度寺遇上,妾身好说歹说才把她的气顺了下去。”
老太太就不解了:“既然气都顺了,为什么不能帮帮忙?”
姚氏答得理所当然:“文宣王妃对我的事是没有办法,她想追究也没有立场,只能自己生闷气。可平白无故地被大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还连带着把皇上最宠爱的天歌郡主也给骂了,老太太还让妾身怎么去求?那日要不是妾身拦着,文宣王妃直接就要掉转马车回京进宫告状去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就迷糊了,那日的事她过后都不敢想。沈氏骂出的那都是些什么话啊!别说人家是个王妃,就是平头百姓也受不了的。说到底,这个祸是沈氏惹下的,如今姚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她还有何脸面求着姚氏去帮子皓?
“难道就一点办法没有了吗?”老太太呢喃自语。
姚氏听了只觉可笑,不由得又开了口:“妾身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老太太有主意,还请您支个招儿。”
老太太眼皮突突地跳,她怎么觉着这三年下来,不但凤羽珩变了,连姚氏也变了呢?如今这姚氏的嘴皮子都快赶得上凤羽珩了,三句两句就能让人堵得慌。
她不知道,凤家的人情冷漠,在凤羽珩一点点的渗透下,姚氏早就心灰意冷了。
话说到这里,似乎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众人一阵沉默。
老太太瞅着这些人,越瞅越心烦,总想着她的子皓该怎么办啊!那可是她唯一的嫡孙啊!
偏偏这时候凤羽珩又来添堵:“上次父亲说定会寻访名医给大哥哥治病,也不知道寻到没有。”
一句话,又把老太太说得几近崩溃,实在坐不下去,干脆挥挥手:“你们都回吧。”
众人起身告退,就在准备要走时,金珍忽然脚步一顿,手捂上心口,面上一阵起伏。
韩氏就在她边上,随口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
安氏也跟着道:“面色这么差?是不是没休息好?”
韩氏冷哼一声:“怎么可能没休息好,老爷天天晚上都陪着。要我看,休息不好的应该是咱们姐妹。”
让韩氏这么一打岔,金珍的状态也稍微缓和了些,赶紧接话道:“劳两位姨娘费心了,我没事,是昨儿睡得太晚了。”
她本是敷衍地找个理由,可听到韩氏耳朵里就又是另一层意思——“可不,老爷天天过去,能早睡才怪呢!”
老太太最看不惯这个韩氏,气得砰砰地拍起了桌案:“脸都磕成那样了,不好好回院子里养着,还絮叨什么?你过去是如何做的自己不清楚吗?也就是安氏脾气好不与你计较,不然谁容得你继续在府里嚣张!”
老太太发了火,韩氏也不好再说什么,最先离了舒雅园。
凤羽珩瞅了金珍一眼,瞧出她平淡面色下隐藏着的紧张与恐惧,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因为三家铺子重新开张,清玉整天都忙得不见人影。凤羽珩几人回到同生轩,子睿直接就回自己的院子跟着先生习字去了。
姚氏有些担忧地问凤羽珩:“我今日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些?从前我是不会这般说话的,可自从回了京,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心性竟怎么也沉不下来。”
凤羽珩告诉她:“因为凤府压根儿就不是个安静的地方。咱们纵是有过平淡日子的心,人家也不会如我们的意。娘亲今日做得很好,有些人她们自己都不要脸,咱们为何还要给她们留颜面?”
姚氏又道:“我其实还真不是冲着老太太,只是一想到那凤子皓竟三更半夜摸到你屋子里来,就替你委屈。偏偏你父亲还不替你说话,这个家当真是非不分!”
凤羽珩笑笑,不管姚氏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今日能有这番表现就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人总是要在逆境中才能看出成长的。她将姚氏送回院子,又嘱咐下人好生侍候着,临走时还看了一眼最近算是老实的孙嬷嬷,之后才回了自己的小院。
忘川跟她提议:“要不再提个丫头上来吧,清玉帮铺子都帮不过来,眼下奴婢就要去殿下那边找个行家去验收古物,小姐身边不能没贴心的人侍候。”
凤羽珩想了想说:“不急,以后慢慢找。”
忘川也没再说什么,就准备收拾收拾出府,一回身,却见金珍正在一个丫头的引领下急匆匆地往这边走来。
金珍会来,这是凤羽珩早就意料到的。当金珍一进来就将自己带的丫鬟留在门外,自己直接把门关上,然后在凤羽珩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时,她也没觉得有多出奇。
挥挥手让忘川去办事,待忘川出去后,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金珍身上。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她只说让金珍起来,却根本连虚扶的样子都不肯做出。
金珍面上带着很明显的恐惧感,往前跪爬了两步,一把抱住凤羽珩的大腿:“求二小姐救救我,我知道二小姐一定有办法,求二小姐救命啊!”
凤羽珩皱皱眉,垂下手握住金珍的腕,只一下便证实了自己心中猜测。
“两个多月,眼瞅就奔三月去了,很明显不是我父亲的。”
金珍羞愧难当,但当着凤羽珩又实在没什么可隐瞒的,只得点头承认:“二小姐洞悉一切,金珍不瞒二小姐,这个孩子的确不是老爷的,所以绝对不可以生下来。”
“为什么?”凤羽珩看着金珍,面露不解,“你竟不是来求我想办法为你制造一个孩子是我父亲所出的假象?”
金珍摇头。“不是,纸是包不住火的。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他若生得像我还好,可若像了那人……就算凤家不疑心,那人也是要疑心的。我太了解他,到时候一定会极尽勒索,我终日提心吊胆东躲西藏,莫不如不生。”她说着,抬起头,恳切地求着凤羽珩,“二小姐是懂医的,求二小姐给我一副方子把这孩子拿掉吧。”
“到外头请个大夫不就完了,这种作孽的事我不做。”她虽不喜这金珍,更不齿她与李柱的私情,但动手打掉一个孩子,那可真是罪孽。
“外头的大夫不可信!”金珍坚定地道,“这种事情绝对不可以外传,所以我才来求二小姐。”
“若我告诉父亲呢?”她好笑地看着金珍,“你就如此笃定我会帮你?”
金珍现了一阵的恍惚,而后道:“不会。二小姐留着奴婢,总好过没有个人给老爷吹枕边风。自被老爷收了房之后,奴婢就已经决定要站在二小姐这一边了。奴婢知道二小姐掌握着乾坤,奴婢唯命是从,不敢造次。”
凤羽珩自然是知道金珍这个心思的,她留着金珍,也的确如对方所说,是想要个给凤瑾元吹枕边风的人。可这孩子……“你且回去,我再想想。”
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打发了金珍先回如意院。毕竟是一条生命,纵是她凤羽珩,也草率不得。
忘川是在下午回来的,她告诉凤羽珩:“奇宝斋那边已经清点完毕,没有问题,只是……奴婢带着人到奇宝斋时,沈家的人正往里面搬箱子,搬进去一批,又从里面撤出来一批,说是之前的那些箱子是拿错的。”
凤羽珩失笑,这沈家还真逗,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试图以假乱真蒙蔽她眼。想来是在她说过要请御王府的人去验货后,沉鱼又赶紧通知对方换货的吧!
不管怎样,如今铺子的事是都解决了,总算是去了她一桩心事。
忘川去厨下吃饭,刚吃好回来,就见有个守在柳园那边的小丫头急走过来,到了凤羽珩面前道:“二小姐,有松园的下人过来,说是老爷叫您去一趟呢。”
凤羽珩不明究竟,却还是带着忘川准备往松园走一趟。
此时的松园,凤瑾元正在接待一位来客。
这来客不是别人,正是定安王果敏达。
定安王端坐在客座上,旁边小桌摆着的茶水他一口未动,倒是指着摆在屋地中间的两只箱子面带诚恳地说:“一点心意,还望凤大人笑纳。”
凤瑾元一挥手:“王爷这是何意?”
定安王有些不好意思:“那日我府里王妃过寿,凤府三位小姐均能出席,实在是给足了本王颜面。怎奈我家那个丫头从小被惯坏了,说话做事没个轻重,让凤家二小姐受了委屈,本王这是……唉!是来赔罪的。”
凤瑾元却摇头道:“下官还听说,定安王妃强迫我那嫡女沉鱼为府上一群舞姬伴乐,还说我凤家女儿能给舞姬弹琴,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
定安王一愣,他只知道清乐搞出的那一戏闹剧,却并不知之前还有弹琴这一说。眼下凤瑾元这么一问,倒真是问得他万分尴尬。
“怎么会。凤家小姐金枝玉叶,一群舞姬怎么配让凤小姐弹琴?这真是胡闹!”
凤瑾元点头。“是挺胡闹的。王爷,下官接了王府的帖子,好心好意让三个女儿齐齐带着寿礼去贺寿,可一个被下人弄湿了裙子,一个被强迫给府里舞姬弹琴,还有一个被清乐郡主极尽羞辱。王爷可是与我凤府有嫌隙?”凤瑾元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若我凤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王爷明示,下官定会当面赔罪。但家中女儿毕竟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望王爷王妃还有郡主给她们留些脸面。”
他这么一说,定安王脸上更挂不住了,不由得在心里将清乐和王妃痛骂一顿。可面上还是得跟凤瑾元周旋,赶紧也站了起来,回道:“凤大人说哪里的话,我定安王府与凤家一向交好,何来嫌隙一说呀!唉!都是家中女眷不知好歹,本王回去定重重责罚,还望凤大人多多体谅。”说着,一拱手,以一个王爷之尊给凤瑾元行了个鞠躬礼。
凤瑾元也懂得见好就收,毕竟人家抬着礼进门,又如此低声下气,他也不能把架子摆得太足。
于是跟着打了个哈哈,道:“女人家的事,过去就算了,下官怎会与王爷计较。”
定安王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客座,端起茶水来喝了一口。
可这罪赔完了,定安王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凤瑾元陪了一会儿,也瞧出苗头,不由得问道:“王爷可还有事?”
定安王尴尬地笑了两下,这才又道:“不瞒凤大人,本王今日来此,的确还有一事相求。”
“哦?不知下官能帮上王爷何事?”
定安王又喝了一大口茶,酝酿了一会儿,再道:“就是小女闹出的那一档子事,凤大人有所不知,那日七殿下也在,撞见之后竟说……竟说要回禀给皇上,请皇上为清乐赐婚。唉!那人只是府里一名侍卫,清乐怎么能嫁给他呢?”
“那王爷的意思是……”凤瑾元的脸又冷了下来。那日的事他早派人打听过,清乐明摆着是要诬陷凤羽珩。你府里的郡主不能嫁,难道就要让我凤家的女儿嫁吗?一这样想,气就又蹿了上来:“七殿下的脾气你我都知道,看上去和善,可没有一件事跟七殿下是能商量明白的。只怕在这件事上,下官真是无能为力。”
定安王哪里就能让他这么把话堵死,赶紧又道:“可以请二小姐跟七殿下打个商量啊!本王听说二小姐与七殿下十分熟络,还跟七殿下叫着七哥。”
凤瑾元皱眉,越来越觉得这定安王真是不要脸。“王爷,郡主与那侍卫情投意合,为何王爷不大方成全,非要棒打鸳鸯呢?”
定安王一拍大腿:“哪里是情投意合!”
“那是什么?”凤瑾元瞪着眼睛问定安王,“并不情投意合,何以会有那般事情发生?”
定安王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支吾了老半天,就憋出一句:“小女不懂事,都是小女不懂事,还望凤大人能帮本王一次。事情若是成了,本王定有重谢。”
凤瑾元根本不把定安王的重谢放到心里去,这是一个半点儿权力都没有的闲散王爷,皇上连他上朝的权力都给剥夺了,还能拿出什么重谢来。
“只怕这事要与我那二丫头商量了。”
他这话音刚落地,门外就有小厮进来,躬身道:“老爷,二小姐到了。”
定安王心急,冲口就道:“快传!”随即感受到凤瑾元瞪过来的目光,又悻悻地闭了嘴。
“让二小姐进来吧。”凤瑾元慢悠悠地说了话。
随即,小厮退出,不一会儿,凤羽珩带着忘川走进来。
凤羽珩一进屋就看到坐在客座上的定安王,再一看屋里摆着的两只木箱,心里便有了数。
“女儿见过父亲,见过王爷。”她面上没有明显表情,程序化地行礼问安。
凤瑾元早就习惯凤羽珩这个样子,那定安王在寿宴上也领教过凤羽珩的脾气,当下谁也没有计较。定安王还讨好地说:“二小姐不必多礼。”
凤羽珩只道了句:“王爷客气了。”却是看都没看定安王一眼。
“不知父亲叫阿珩至此,可是有事?”
凤瑾元点点头:“不是为父有事,是定安王爷有事与你商量。”
“哦?”凤羽珩不解,“我一个无品无阶的庶女,怎配得上与王爷商量事情,父亲莫要取笑阿珩了。若没什么要事,阿珩就回去了。”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定安王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接就把凤羽珩给拽住了。
凤羽珩眼一立,胳膊猛地一抖,生生将那曾经征战多年的定安王给震开了!
“王爷请自重!”她冷声而去,目光更是凌厉万分。
定安王被她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这凤家的二小姐竟是身上带着功夫的,不由得多看了凤羽珩几眼。
凤羽珩眉心拧得更紧了:“王爷如此看着臣女,到底是何意?臣女的年纪比清乐郡主还小,王爷可不要动歪心思。”
对于定安王的失礼,凤瑾元也很不高兴,站起身来出言提醒:“请王爷慎行。”
定安王赶紧后退了几步,看着凤羽珩道:“凤二小姐请留步,本王确是有事相求,还请凤二小姐援手帮忙。”
“我一个小小庶女,能帮上王爷什么呢?”
“这个……”定安王有些为难,清乐的事说出来实在是难听,再何况凤羽珩还算是个受害者,让她去帮清乐,连定安王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可那毕竟是他的女儿,纵是再气,也总得给女儿寻个出路。“请凤二小姐在淳王殿下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把那日的事……莫要禀明皇上吧。”定安王觉得自己的老脸都要被清乐丢尽了。
偏偏凤羽珩还紧着追问:“那日的事?哪日?什么事?”
定安王有些气闷:“就是王妃寿宴那日……在后堂的事。”
“哦,就是清乐郡主与一男子共浴被所有人都看见的事。”
凤羽珩一句话,定安王差点儿没气背过去,心说,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呗,有必要说这么明白吗?
“阿珩实在是不明白王爷是怎么想的。”凤羽珩冷下脸,转过身对着凤瑾元道:“想来父亲也打听过那日的事了,当时清乐郡主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不要嫁给那与她共浴的男子,她要嫁给女儿的未婚夫,也就是御王殿下。今日定安王爷亲自到府,还让女儿去七殿下面前求情,难道这是在逼着女儿把御王正妃的位置让出来吗?”
“不会不会!”定安王不等凤瑾元说话,赶紧就表了态,“二小姐放心,清乐那边本王自会严加管教,绝不会涉及二小姐和御王的婚事。”
“是吗?”凤羽珩纳闷儿地看着定安王,“王爷您确定能做得了清乐郡主的主?那为何前些年王爷还在清乐郡主的怂恿下跪到皇上面前去请求赐婚?我知道您是王爷,咱们小门小府的自然不能跟王府比,所以我父亲就忍了下来。如今清乐郡主还口口声声嚷着要嫁给御王!”她转头对凤瑾元道:“父亲,您是一朝丞相啊!为何要受这等欺辱?”
她将自己所受的欺辱转嫁到凤瑾元身上,而凤瑾元被她说得也觉得定安王府实在是欺人太甚,不由得也质问定安王:“王爷究竟为何处处与我凤家为难?”
定安王有口难辩,一直压在心里忍着没发的火气腾腾地就往上蹿,盛怒之下直指凤瑾元:“你别不识好歹!我乃堂堂定安王,你一个丞相也在我品阶之下,有何资格在本王面前耀武扬威?”
凤瑾元失笑:“王爷,若本相没记错,是王爷主动找上门来的,而且王爷不要忘了,这里是我凤府!耀武扬威的人是你!”
“你……”定安王气得直跺脚,“好!好!凤瑾元,你不要太得意。本王今日到府是给你颜面,别以为本王不敢到皇上面前去告你的御状!”
“那王爷就请吧!想来七殿下已经同皇上说明了清乐郡主的喜事,皇上也正等着见您,为清乐郡主赐婚呢。”
凤羽珩也笑了起来:“王爷干吗生这么大的气,贵府喜事将近,应该高兴才是。”
定安王被这父女俩一唱一和气得火冒三丈,可还不待他进一步发作,门外小厮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道:“老爷!有定安王府的侍卫求见。”
定安王一愣,随口就喝道:“有什么事?”
小厮推门进来,后面跟着定安王府的侍卫。那侍卫也不看凤瑾元,一脸焦急地冲着定安王说:“王爷不好了,您快些回府去看看吧!咱们王府又被九皇子烧了!”
“什么?”定安王大惊。
凤瑾元也大惊,凤羽珩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定安王恼羞成怒,瞪着凤羽珩道:“你笑什么?”
凤羽珩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回他:“王爷,我在自己家里笑一笑,您发什么脾气?”
凤瑾元不愿再看这二人斗嘴,干脆下了逐客令:“王府出了那么大的事,王爷怎还有心情与本相这小女儿斗嘴?她才十二岁!”——你挺大个人了跟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吵架,你也不嫌寒碜。
定安王也反应过来,一甩袖,匆匆离去。松园的小厮将定安王一路送出府门,书房里终于就剩下这父女二人。
凤瑾元看着他的二女儿,不由得问了句:“御王殿下火烧定安王府的事,你事先可知晓?”
凤羽珩老实地摇了摇头:“真不知道。”
凤瑾元无奈苦笑:“想来殿下是在为你出气呢。”
“也是为凤家出气啊。”凤羽珩看着凤瑾元说,“定安王府寿宴当日,受了委屈的可不只是阿珩一人,大姐姐和三妹妹都受了莫大的委屈。且不说大姐姐那样绝艳的琴技弹给了一群奴才,就说三妹妹,虽说是庶女,可平白无故地被下人泼了一裙子茶水,这算怎么回事?”
凤瑾元点点头:“为父知道,你们都受了气,今日为父不也没给定安王好脸色嘛。你要明白,为父如此做,也是要顶着极大压力的。”
凤羽珩对这一点倒是领情,今日凤瑾元的态度她是很满意的。于是便给了他一个笑脸:“父亲放心,若定安王真要到皇上面前发难,阿珩定会请求御王殿下帮衬着家里一些。不过想来那定安王也没工夫跟咱们计较,他家里不知道被烧成什么样了呢。”
凤瑾元感叹:“九皇子自小就是这个脾气,但愿他今后待你能不同些。你切记,不要惹怒了他,那人喜怒无常,谁知道今日对你百般好,来日会不会突然翻了脸。”
“多谢父亲,女儿都记下了。”这句话凤羽珩说得十分恳切,自从回了凤府,凤瑾元总算是有了些身为人父的样子。“哦,对了。”她突然又想起件事来,伸手入袖,将一个荷包掏出来递给凤瑾元,“这是那日寿宴上,大姐姐送给淳王殿下的。淳王殿下没要,让女儿带回来拿给父亲,还说这次的事他可以不与大姐姐计较,但若再有下一次,就请您亲自去与淳王殿下说话。”
凤瑾元盯着那荷包气得不轻,沉鱼不擅长女红,这荷包针脚别别扭扭,一看就是出自她的手。可他明明警告过沉鱼不可以在凤家表明立场之前擅自与男子往来,沉鱼为何不听他的劝告?
伸手将荷包接过,冲着凤羽珩挥挥手:“你回去吧!”
凤瑾元心下有些乱,早知道淳王殿下那副样子很少会有女子能抵挡得住,可他万没想到,明知自己今后道路的沉鱼,为何也要对那人动心?
凤羽珩回到同生轩时,黄泉恰好刚从普度庵回来,她是去给满喜送药的,同时也带回了满喜传递的消息:“小姐,满喜说沈家的人两日前曾去过普度庵,但庵里姑子没让他们见面。不过,晚上的时候沈氏却没留满喜守夜,满喜夜里偷偷往沈氏的房间看,见那屋里的烛火燃了半宿。”
凤羽珩冷笑,沈家人怎么能看着沈氏在庵里受苦,总是要想办法把人往外捞的。就是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样的办法。这种办法是不是又要以牺牲其他人为代价……
此时,韩氏的院子里,手臂逐渐好转的凤粉黛已经不再于床榻上卧着了。大夫给她在脖子上系了个白棉布带用来架着胳膊,她就这样一趟一趟地在屋子里转圈儿。
屋里下人早被打发走了,就剩下她跟韩氏两人。韩氏坐在椅子上,看着脾气日渐焦躁的粉黛,有些怕她。
上次忘川把鞋子送到粉黛面前,并直言这鞋是用原本给她添妆的那五万两银子换来的,粉黛就已经发了疯,忘川走后干脆与韩氏撕打起来。她到底是做娘亲的,惦记着粉黛的伤,不敢推也不敢碰,生生地挨了粉黛好几下,被打得额头也破了,脸也肿了,韩氏实在是担心粉黛再次发难。
不过这次,粉黛似乎有了新的想法,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之后就停了下来,然后看着韩氏不停地琢磨。
韩氏就想问问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粉黛这时主动开口了,却是道:“姨娘,趁现在沈氏不在府里了,你是不是抓紧些,给父亲生个儿子?”
韩氏心中一动,却又马上叹了口气:“自从有了金珍,你父亲好些日子没到这院里来了。”
“事在人为,只要你想,总会有办法。”
这头凤粉黛绞尽脑汁地想让韩氏怀个孩子,而另一边,凤瑾元却第一次打破了去如意院的习惯,到了安寝时,竟是往同生轩的方向走了去。
他想起了老太太前些日子说过的话,姚氏也是他的女人,可以不抬成主母,但不能总把人晾在一边不去关怀一下。
凤瑾元觉得自己今日在定安王面前的表现,多多少少是给凤羽珩留了点好印象的,趁这机会他再给姚氏一颗甜枣吃,或许跟这个女儿的关系也能缓和一些。
再者,那九皇子小时候是任性,但现在毕竟长大了,再平白无故地去烧王府总有点说不过去。他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可能——皇上授意的。只有皇上点了头,九皇子才能烧得肆无忌惮。他明天得想着派人去打听打听,定安王府被烧成什么样了。
这个时候的同生轩,凤羽珩和凤子睿还没睡,姚氏却已经准备安歇。刚刚梳洗完,外面孙嬷嬷就进来了,急急地同她说:“夫人,老爷往这边来了。”
姚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问:“他来干什么?”
孙嬷嬷扭头看了看外头已经全黑的天,猜测道:“难道老爷今晚是要在这边歇息?”
姚氏心里涌上来一阵恶心。她是为凤瑾元生儿育女的人,可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那男人居然还要过来与她同眠,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让清灵去通知二小姐。”姚氏冷着脸吩咐,同时抓起已经脱下的外衫重新穿了起来。
这时,就听门外已经有凤瑾元的声音响了起来:“芊柔,歇下了吗?”
三年多了,凤瑾元再次进了姚氏的房门,却根本没人把他往里间请。姚氏就坐在外厅的椅子上看着凤瑾元,既不相迎,也不热络,甚至脸上连个该有的笑容都没有。
凤瑾元不禁感叹,看来这三年多,冷的不只是他那个二女儿的心,连这个真正的发妻也对他没了感情吧。
不由得想起金珍和韩氏的热情来,他开始有些后悔来到同生轩。特别是,一想到经过柳园那扇月亮门时,守门的丫头盘问了好久才放他进来,然后还在后面跟着,就跟看贼似的看着他。而他偏偏还就需要一个领路的,不然在这从来没踏足过的府邸,真会迷了路。
“你……最近可好?”凤瑾元没话找话,没人理他,他就自己坐了下来,然后自己给自己倒了盏茶。
姚氏点点头:“多谢老爷关心,我一切都好。”她连“妾身”二字都不愿自称。
“平日里都睡得这样早吗?”他看看外面,虽然天已全黑,但其他妾室这会儿应该都巴巴地等着他过去吧,哪里有这么早就睡下的道理。就连向来少话的安氏都对他心生企盼,偏生这个从前与之感情甚好的发妻,如今变得这般冷漠。
“我习惯早睡了。”姚氏问一句答一句,简单明了,绝不废话。
“那今日就晚些睡吧!”凤瑾元干脆把话挑明,“你回来这么些日子了,我也没过来看看,是我的疏忽,今晚就在这里陪陪你,咱们分开多年,想来你也该有好些话与我说。”
姚氏却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话与老爷说,老爷还是请回吧。”
“嗯?”凤瑾元一愣,“你听不明白我的意思?”
“老爷也听不明白我的意思?”姚氏与之对视,目光中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不明白!”凤瑾元装傻,然后起身伸手拉住了姚氏,直接就往屋里拽。
姚氏哪里有他劲儿大,被扯得一个趔趄,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进了屋。她心里有些纠结,原本早就打好了主意要跟凤瑾元在这种事情上彻底决裂,可如果对方强行要求,她毕竟是凤家的媳妇,怎么可能推托得过去。不由得着起急来,只盼着凤羽珩能快些出现救她一救,可又一想,哪有女儿拦着父亲不让其与娘亲同房的?心便沉了下去。
“老爷,”她为自己做着最后的争取,“我身子不舒服,不能侍候老爷。”
凤瑾元根本不理她,伸了手就要去扯姚氏的衣裳,却在这时,房门竟被人“砰”的一声从外撞开。
他正要发怒,就听有个孩子的声音嚷了起来:“父亲!是父亲来了吗?子睿好想念父亲!”
眨眼的工夫,大腿就被凤子睿给抱住了。那孩子最近吃胖了些,脸蛋有了肉,圆鼓鼓的可爱极了。
凤瑾元看着这么可爱的儿子,气也消了大半,赶紧弯下腰把子睿给抱了起来,问他:“子睿怎么跑来了?”
凤子睿道:“下人们说父亲来同生轩了,子睿自从回了府也没怎么见父亲,心里想得慌,就央着姐姐带着子睿过来。父亲不会不喜欢子睿吧?”
凤瑾元看了一眼跟在后头进来的凤羽珩,哪儿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凤子睿说了,是他拉着凤羽珩来的,那他就没法再责怪,只能揉揉子睿的脸,违心地说:“怎么会,为父很喜欢子睿。”
“太好啦!”子睿吧嗒一下在凤瑾元脸上亲了一口,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直把个凤瑾元也给看愣住了。
他有这么多孩子,从前最看重凤羽珩,可凤羽珩性子本就清冷,从不肯与他多亲近。后来宠着沉鱼和子皓,但那时沉鱼都长成大姑娘了,是不可能与他多近乎的。而凤子皓,除了吃喝玩乐招灾惹祸,好像就不会干别的。
如今得了子睿亲了这么一下,他竟是升起了几分感动。原来还是有孩子如此讨人欢喜的,原来他不只可以做个严父,还可以被儿子亲上一口感受下人伦之乐。
一时间,被孩子们打扰到的不快立即烟消云散。
凤瑾元干脆抱着子睿回到外间,一边逗他玩儿一边问问他的功课。子睿有问必答,且必举一反三,惹得凤瑾元干脆就把姚氏这茬儿抛到脑后了。
姚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凤羽珩,心里一阵后怕。
凤羽珩上前握住姚氏的手,小声道:“娘亲莫怕,父亲坐不了多一会儿就要走的。”
姚氏不解。很快,这疑惑就有了答案——“老爷,”丫头清灵从外面走进来,冲着凤瑾元行了个礼,“韩姨娘那边派了个丫头过来,说有话同老爷说。”
凤瑾元皱起眉:“我今晚留宿同生轩,韩姨娘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凤羽珩赶紧道:“韩姨娘在府上多年了,不可能这么不懂规矩的,别是有要紧的事再给耽搁了,父亲不如叫那丫头进来问问。”
凤瑾元点了点头,清灵这才把那丫头带了进来。
“老爷……”那丫头一进来就跪地上了,眼睛红了一圈儿,眼角挂着泪。
凤瑾元的眉毛瞬间就拧到了一处,有些烦躁地说:“哭哭啼啼的这是干什么?”
小丫头赶紧道:“求老爷去看看韩姨娘吧!”
“韩姨娘怎么了?”凤羽珩抢着帮她父亲问话。
“韩姨娘从今日晌午开始就吃不下饭,直嚷着头疼。本以为睡一会儿就好,可是都这个时辰了,不但不见好转,还越来越重。韩姨娘难受得下不来榻,迷迷糊糊地就叫着老爷。求老爷去看看韩姨娘吧!”
凤羽珩心中暗笑,嘴上却是劝道:“父亲快去瞧瞧吧!韩姨娘向来身子就弱,别是生了大病。”
凤瑾元到底是宠了韩氏这么些年,虽说现在有了新人金珍,可与韩氏多年的情分却还是在的。眼下一听韩氏病了,他再也坐不住,将子睿放到地上,站起身来同姚氏说:“那我且去看看,改日再过来你这边。”
姚氏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凤瑾元又觉得对她有些亏欠,想上前去拉一下姚氏的手,那跪着的丫头又催了句:“老爷快些吧,这边离得远,奴婢实在是怕韩姨娘撑不下去啊!”
一句话让凤瑾元的动作生生止住,他回身就往外走去,那丫头赶紧爬起来跟着。
直到他们走远,姚氏这才问凤羽珩:“你早知你韩姨娘那边要过来?”
凤羽珩告诉她:“我往这边来的时候黄泉就同我说了。”
姚氏点点头:“想来那韩氏也是盯着这个事儿呢,这样我就不怕了,想必下次你父亲再过来,她还是会阻拦的。”
凤羽珩没再多说,心下盘算着要就这个事情与金珍沟通一下才好。韩氏救得了一次火却救不了第二次,多一个金珍总归是多留个后手,毕竟她做女儿的不能明着阻拦父亲留宿同生轩。
再说那韩氏,借着装病终于将凤瑾元骗到了她的院子里。夫君许久没进过自己院里,一见到凤瑾元,韩氏倒真是立时就哭了出来。
她本就生得娇弱,此刻窝在床榻里哭得委屈,当真是哭碎了凤瑾元的心。
他就准备上前去将爱妾搂在怀中,却没算准今日就不是个行房的黄道吉日,只听外头又有个丫头小心翼翼地唤了声:“老爷!”
韩氏气得一把勾住凤瑾元的脖子,撒娇道:“什么事也不许理,今晚老爷是我的。”
凤瑾元最喜欢她这个调调,当下就点了点头:“好!什么都不理。”说着,手就要往韩氏衣领子里去探。
结果外头那丫头的声音又道:“老爷,沈家三老爷到了,正在松园等您。”
凤瑾元把韩氏推开,人也从榻上爬起,无奈地说:“改日再来看你吧,那沈万良亲自到府,只怕还真是有事。”话毕,抬脚就出了屋子。
韩氏气得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猛地抓起枕头就往地上砸了去,门口却传来粉黛的声音:“父亲送上门了你都留不住!以前还以为你会些勾住男人的本事,如今连这点能耐都不在了吗?”
“你给我把嘴闭上!”韩氏火气也上来了,“凤粉黛我告诉你,想要荣华富贵你自己争去!想要那九皇子你也自己抢去!你有本事,你就去赢了凤羽珩和凤沉鱼。你若没能耐,也别把我往前头推!”
“你当我不想?”凤粉黛冲了进来,弯腰捡起地上的枕头就往韩氏身上砸了回去,“我要是个嫡女,我要什么没有?归根结底还不是你的问题?沈氏能爬上当家主母的位置,凭什么你不能?沈家都能借着凤府之势做起皇商,你们韩家怎么连条虫子都没有?出身不好你当初就不应该攀上凤府这门高枝,平白连累我也跟着受气,你算个什么娘亲?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凤粉黛不管不顾地叫嚷一通,动作起伏大了些,手臂又开始痛。这手一痛,她就哭,一边哭还一边骂韩氏:“我居然被我最喜欢的男子打了,如果你在凤府有地位,他就算是个王爷又怎么敢对我下这样重的手?你这个没本事的女人,给你做女儿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韩氏就觉得胸腔里一阵腥甜涌了上来,她拼命地想往下压,却怎么也压不住。猛地一口血就喷出,下一刻,人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因韩氏的晕倒,整个院子里一片慌乱,凤粉黛也知自己惹了祸,但又不愿上前去看看她娘亲病情如何,干脆一扭头跑了出去。
而松园那边,凤瑾元正对着沈万良带来的三百万两银票发呆。
这可是三百万两银子,他很想要。眼下用钱的地方多,凤府还好,但三皇子那边却不得不有些实质性的表示。但沈家的钱是送来了,却也是有条件的。
“姐夫,”沈万良苦口婆心地劝,“我那姐姐是毛病不少,这我们沈家都知道。可你就算不看着多年夫妻情分,也得想想沉鱼啊!”
“沉鱼永远是我凤家嫡女。”凤瑾元在这一点上态度坚决。
沈万良却摇摇头,道:“姐夫不是不知道你家那位二小姐有多厉害,沉鱼抢了她嫡女的位置,她摆明了就是回来报复的。以她的狠厉手段,只怕沉鱼连骨头都不剩。更何况,那九皇子于储位根本就没有希望,凤家若注定只能保住一个女儿……还是保沉鱼为好。”
凤瑾元面色一沉:“你这是要插手我凤家的事了?”
“小弟不敢。”沈万良赶紧躬了身,“小弟只是在为姐夫担心。沉鱼那孩子出落成这般,又有紫阳道人的话在,姐夫可万万不能舍了她呀!”
凤瑾元被他说得烦躁,但实际上他心中也与沈万良想得差不多。凤羽珩眼下确实有气势,不过是借九皇子之名,可九皇子到底成不了九五之尊,她就算有御王、淳王再加上文宣王府撑腰又如何?有朝一日当今皇上一去,新帝又岂能容得下九皇子继续任意妄为?
他将银票装入袖口,对那沈万良道:“此事我自有打算,你且回去吧。”
沈万良一看凤瑾元将银票收下,心里便松了一口气,肯收钱就好。他也是聪明人,绝不会做那步步紧逼之事,既然凤瑾元有了这话,那便回去等着,想来用不了多久,他那姐姐也该回府了。
沈万良离开之后,暗卫又现身在凤瑾元面前,凤瑾元问他:“普度庵那边可消停?”
暗卫答:“自从上次与沈家人有过一次接触之后,大夫人已经不再哭闹,白日里还能跟着姑子们一起做些活计。”
凤瑾元点头:“看来她那弟弟倒是给她出了保命的主意。罢了,你且下去吧。”
暗卫闪身不见。
凤瑾元琢磨着再回到韩氏那边去,可出了松园之后脚步却又控制不住地往如意院走。金珍到底是年轻,总有那么一根绳牵扯着凤瑾元,让他欲罢不能。
他到如意院时,金珍刚得了韩氏被粉黛气得晕倒的消息,眼下见凤瑾元像没事人一样到这边来,便知他一定是还未曾听说。赶紧嘱咐守院的丫头:“一会儿不管谁来,不管什么事,都不许打扰老爷。如果有人哭闹,直接给我拖出去,拖得远远的。”
丫头点头应下,凤瑾元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大半夜了,你怎么还不歇下?”
金珍赶紧换上那副勾人的笑,软绵绵的声音就答了他:“妾身若睡了,可就没人等着老爷了。”一边说一边勾住凤瑾元的腰带,把人扯到了屋里。
只是凤瑾元今日有些不太专心,金珍自认功夫到位,却依然打消不了凤瑾元总是想与之攀谈的欲望。
她干脆坐起身来,一边给凤瑾元捏腿一边问他:“老爷是不是有心事?”
凤瑾元琢磨了一会儿,倒是抓起金珍的手腕,看着小臂上的一块疤痕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金珍心里有些暖意上扬,马上做了委屈状:“以前做错事,被大夫人烫的。”
“烫?”凤瑾元皱眉,“她用什么烫的?”
金珍告诉他:“用烧红的铁块,那是大夫人专门惩罚下人的东西,谁不遂她的意,她就在火盆里烧上一气,专挑衣裳能遮得住的地方去烙。”
凤瑾元有股子怒气上来,腾地坐起身,久久不语。
就在金珍觉得他是心疼自己被沈氏烫成这样,正准备说几句宽其心的话时,就听凤瑾元道:“她从来就是那个脾气,沈家在老宅时日子就宽裕,女儿又只有她这一个,惯坏了,你也别太记恨她。”
金珍眨巴眨巴眼,有点没反应过来凤瑾元的话。这是在为沈氏说好话吗?可是……为什么?沈氏不是都被送去庙里了?难不成这是要死灰复燃?
“老爷说的哪里话。”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凤瑾元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此刻必须得顺着,“妾身自来就是大夫人的奴婢,做错了事就该罚,何谈记恨。”
凤瑾元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好,你放心,日后我不会亏待了你。将来你也是要为我凤家开枝散叶的,生个一儿半女,我定会善待他们。”
金珍一听这话,胃里就又是一阵翻腾。她别过头去故作娇羞状,总算是把那恶心的感觉强压了回去。
“睡吧。”凤瑾元将她拉进被子,两人各怀心事地睡去。
只是金珍哪里睡得着,凤瑾元传递来的信息就是那沈氏只怕又要翻身,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次日一早,还不等凤羽珩这边去给老太太请安,金珍就匆匆找来了。凤羽珩一看这样子,估计自己也去不了舒雅园了,就跟姚氏说了声让她向老太太告个罪,然后带着金珍回了房间。
“二小姐,”金珍很着急,“上次妾身与二小姐说的事情,二小姐可有了决定?”
凤羽珩挑眉:“我说过,那是一条生命,我虽懂医理,却是为了救人,而不是为了杀人的。”
“这孩子还不能算是个人呢。”金珍急着解释,“是我自愿的,要算罪孽也是我自己的罪孽,算不到二小姐头上。”她再想了想,干脆道,“二小姐只要给我一味能让这胎滑去的药,我……我送二小姐一份大礼。”
“哦?”凤羽珩对此倒是很奇怪,但随即想到昨夜班走告诉她沈家人进了凤府,又与凤瑾元攀谈了好一阵子,八成是与沈氏有关,她心里略有了数,想来这金珍应该也是知道了些什么。
“你且回去,我再想想。”
“二小姐可要尽快呀!”金珍无奈,一边说一边抚着自己的肚子,“再过不久……只怕就瞒不住了。”
凤羽珩点头,打发了金珍。
两个多月的胎,是没有太多时间给她犹豫了。不然等足了三个月开始显怀,只怕想瞒也瞒不过去。更何况三个月以后再用药物流掉,金珍的危险也更大些。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帮金珍打胎看来是一定要做的,毕竟金珍的事情一旦暴露出来于她来说可没有一点好处。只是现在缺少一个契机,这个孩子不能白白地流掉,却不知金珍所说的大礼又是什么。
“班走。”她叫了一声,班走立即现身。凤羽珩几次都想问班走平时到底都藏在哪里、睡在哪里,可想来暗卫的事情轻易是不愿意与人透露的,也就作了罢。“你去趟普度庵吧,瞧瞧沈氏那边有什么动静。”
班走点头,问了句:“现在?”
“对,现在。”
“那主子你可不要出府。”
凤羽珩抚额:“知道了。”
班走闪身不见,她左右瞅了一会儿,料定班走已经走远,这才叫了忘川来:“快快,换身普通的衣裳,咱们到定安王府看看去。”
忘川撇撇嘴:“刚才是谁答应班走不出府的?”
“没事啦!”凤羽珩拍拍忘川的肩膀,“我们又不出京城,这大白天的哪里会有危险。”
忘川想想也是,京城里到处都有九皇子的人手,定安王府那边更是有暗哨在,一旦发生意外她可以随时随地叫出自己人来保护凤羽珩。于是便应了下来,回屋换了身衣裳,跟着凤羽珩出了凤府。
直到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凤羽珩才知道定安王府再次被烧一事在京中造成了怎样的影响。这大街小巷不但往来行走的人们在热议,连茶馆的说书先生都当成故事讲给大伙儿听。有出不起茶钱还想听故事的,就趴在茶楼的窗子口往里探着头,生怕错过了每一个细节。
凤羽珩听了一会儿,摇头笑道:“故事就是故事,夸大其词,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定安王府烧得渣都不剩,那得着多大的火啊!”
旁边有路人听到她这话,不赞同地道:“这位小姐有所不知,昨日的大火从晌午刚过就开始烧,一直烧到了后半夜,定安王府养的马都烧得一匹不剩。”
凤羽珩来了精神:“那人呢?马都烧死了,人跑出来了吗?”
“听说清乐郡主烧得头发都没了,定安王妃也烧光了眉毛。”那人一边说一边摇头,“到底是不是真的可就不知道了。”
凤羽珩不再多问,拉着忘川加快了脚步往定安王府走。她还真有些期待玄天冥的杰作,如果大火真像人们说的烧了那么久,那定安王府还能剩下什么?
两人几乎是一路小跑往定安王府去,约莫差不多到地方了,凤羽珩左右看了看,放眼望去,此处竟是一片空旷,她奇怪地问忘川:“走错路了吗?”
忘川摇头:“没错,就是这里。”
“那王府呢?”
忘川指着前面围着一堆人的地方:“原本应该是在那里的。”
凤羽珩往人堆里走去,就听到人们一阵议论:“听说真金不怕火炼,你们说这些灰里能不能扒拉出金块来呀?好歹是座王府,总不能连个金块都没有吧。”
“有金块也轮不到咱们!没看见火烧完之后就有一队官兵冲进去搜了一遍吗?有金块也被人家搜走啦!”
“唉,可惜了,那么大一座王府,说没就没了。”
凤羽珩揉揉眼睛,瞪着面前这一片废墟……哦,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片灰烬,问忘川:“这就是定安王府?”
忘川也好一阵咋舌:“是……吧……”
好吧!凤羽珩抚额,还真的是渣都没剩,连门口的石雕都被砸了个稀巴烂。
“玄天冥这是跟定安王府有多大的仇,竟能烧成这样。以前烧个园子人家还能修复一番,现在……若再想回来住,只怕要重建了吧?”
忘川告诉她:“殿下一定是给小姐出气的。那日定安王妃寿宴上发生的事,殿下不可能不知道。定安王府如此欺负小姐,殿下能忍才怪。”
凤羽珩抽了抽嘴角……这暴脾气。
正感慨着,就听身后大街上,有一群小叫花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唱道:“凤丞相,真稀奇,媳妇换来又换去。嫡女人人都能做,如今又要舍沉鱼!”
襄王府中,三皇子玄天夜看着下首坐着的凤瑾元,好半天都不说话。玄天夜这人生来面相就严肃威武,即便是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也像在生气。更何况他基本不笑,周身常年笼罩在死沉死沉的气氛中,让人遍体生寒。
凤瑾元才坐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后脖梗子冒冷风,总像有双眼睛在他身后盯着一样,回过头去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终于,玄天夜说话了,与玄天冥那透着散漫任性的阴阳怪气不同,玄天夜的声音冷得就像千年寒冰,字字带着冰尖儿:“凤相,本王要借沉鱼的凤命不假,但你见过哪家的凤凰是庶出的?”
凤瑾元腾地就站了起来,额头的冷汗哗啦啦地往下掉:“襄王殿下放心,沉鱼是凤家嫡女,这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
“是吗?”玄天夜瞪了凤瑾元一眼,“想来凤相是不怎么上街,你出去听听,连街边要饭的叫花子都知道你凤家要把嫡女换了人,为何凤相还能说得如此斩钉截铁?”
凤瑾元一阵头大,外头的传言他不是没听到,可刚要想办法制止,人就被传到襄王府来啦!
“殿下,臣一定会尽快平复谣言,死保沉鱼嫡女之位。”再想想,干脆道,“沉鱼的母亲正在寺中为凤家祈福,也有些日子了,臣近日便会派人将她接回。”
“嗯。”玄天夜这才微微收了气势,“嫡女就是要名正言顺,她的母亲可以死了,但总扔在寺里算怎么一回事?”
凤瑾元连连点头,同时手伸入袖中,将沈万良昨日送来的那张三百万两银票递给了玄天夜:“臣知襄王殿下如今正是用银钱之时,这点心意还望殿下收下。”
玄天夜目光往那银票上一瞥,心情也好转了起来:“凤相这是做什么?”
凤瑾元又往前递了递:“臣既已追随殿下,理当为殿下分忧,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玄天夜不再与他客气,伸手将那银票接过来收入怀中,再道:“本王说的话你回去也好好想想。另外,本王既与你结成一派,也不全是冲着你那被传言凤命的女儿。凤相是当朝左丞,日后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凤大人。”
“殿下说哪里话,能为殿下分忧是臣的分内之事。”
从襄王府回到家中,凤瑾元直接去了舒雅园,就今日一事与老太太商量了一番,老太太赶紧就吩咐下人:“去,将少爷、小姐、姨娘们都叫到舒雅园来,就说我有要事要说。”
下人到同生轩时,凤羽珩与忘川二人也刚刚才回来,接到消息之后赶紧换了衣裳就往舒雅园赶。她琢磨着,老太太这时叫府里所有主子过去,八成是跟今日街上的童谣有关,只是不知道凤家会做何打算。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凤家人齐聚舒雅园,独缺韩氏。
老太太不快地问还端着胳膊的粉黛:“韩氏呢?”
粉黛模样乖巧地答:“韩姨娘这两日身子不大好,今早就没起得来榻。”
“嗯?”凤瑾元不解,“昨儿晚上我还去看过她,不是好些了吗,怎的就病得不能下榻?请过大夫没有?”
粉黛赶紧解释:“就是父亲走后姨娘才病得更重了的,府上没有客卿大夫……”
“那就是还没去请?”凤瑾元有些怒了,那到底是他的爱妾,为何病了一夜都没人张罗着去请大夫?
凤瑾元刚准备要斥责粉黛几句,老太太就说话了:“既然一晚上都没请大夫,想来也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且让她等等,说正事要紧。”
老太太有了这话,凤瑾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住了口。
老太太又道:“今日叫你们来,主要是有两件事要说。”老太太环视了屋内众人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凤子皓身上,慢悠悠地道:“第一件事,子皓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你父亲为你安排了齐州的子岩书院,五日后会差人送你往齐州去。”
凤子皓闷哼了一声,心里不太痛快,却也没多说什么。
老太太见他还算听话,默默地点了点头,再道:“这第二件事,沈氏留于普度庵为凤家祈福也有些日子了,近日就准备接回府。毕竟为家里祈福的人回来是大事,带着寺庙里的祝愿,咱们可是要好生准备一番。”
凤羽珩泛起一个冷笑,说白了不就是沈氏要回来了,让大家准备迎接吗?
不只是她这样想,金珍心里也略有数,但在座众人都觉得意外。特别是凤粉黛,沈氏的死灰复燃让她心底升起了一团熊熊妒火。她好像听到了嫡女梦破灭的声音,不由得又暗怪那韩氏抓不住机会。
沉鱼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对凤子皓道:“哥哥这次求学可一定不要再辜负祖母和父亲的期望了,子岩书院虽说比不得云麓书院,但也是小有名号的。”
听她这么一说,凤瑾元不由得瞪了姚氏一眼,只怪这女人不肯在文宣王妃跟前替子皓说句好话,不然他堂堂左相的儿子怎么可能连云麓书院都进不去?
这一道目光却被凤羽珩看了个正着,她也不急着抢白,只是幽幽地道了句:“大哥哥也要多保重身子才是。说起来,你那一身病也是让祖母和父亲担心呢。”
凤子皓的病症一直都是凤家人心里的一个结,凤瑾元不是没找过名医,可是谁来瞧了都摇头。凤子皓子嗣艰难,这是所有大夫统一诊断了的。
老太太脸色也难看起来,轻咳了两声,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又说起了沈氏回府的事:“咱们一家人除去年节时,也很少在一起热闹热闹,就借这次沈氏回府的机会吃顿团圆饭吧。”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粉黛:“让韩氏好生养着身子,不要连个饭都没力气出来吃。”
粉黛点了点头,其余众人谁也没吱声。
当初明明是凤瑾元亲口说的沈氏不会再回府,这才几日光景,就又反口了?
凤瑾元也觉得面子上有些过意不去,但来自襄王府的压力却大过山,他不得不这样做。
倒是沉鱼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只听她扬着细细软软的声音道:“说起团圆饭来,沉鱼倒是有个主意。”
老太太很高兴这时候能有个人出来唠嗑,赶紧问她:“沉鱼有何主意?”
沉鱼道:“二妹妹是府上唯一一个定了亲事的孩子,今后嫁到御王府,那可是要掌管一府中馈的。不如这次府里的团圆宴就让二妹妹试着操持一番,左右都是家里人,是对是错、是好是坏咱们都不挑拣,给二妹妹个尝试的机会。”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听起来又极其友爱姐妹,老太太满意地笑了起来,不住点头:“不愧是府中嫡女,沉鱼的心思就是周密,能为妹妹考虑至此,也实在是难得。”
凤瑾元也赞同沉鱼的话,便对凤羽珩道:“那阿珩你就辛苦一些,准备这个团圆宴吧。后天为父便会派人将你母亲接回来,也不请外人,就咱们自己家人,你斟酌着预备饭菜就好,不用太有压力。沉鱼说得对,都是自己家人,好了坏了谁也不会挑拣你。”
凤羽珩能说什么,只能展了个笑脸,应了声:“女儿遵命。”
回同生轩的路上,姚氏有些担心:“让你操持团圆宴,我怎么总觉着要出事呢?”
“不出事就怪了。”凤羽珩笑道,挽起姚氏的胳膊,“阿珩不会被她们算计进去的,娘亲且坐等看戏就好。”
姚氏纵是心里有再多担忧也没办法,她的女儿是个有大主意的孩子,既然她说让看戏,那就看吧。
回了自己的院子时,班走也回来了,他告诉凤羽珩:“据说沈家人去过几次普度庵,都是偷偷见的沈氏。那沈氏如今表面上比以往和善了许多,白日里竟也会跟着姑子们一起挑水择菜。但一到了夜里,伪装马上就会卸去,脾气依然暴躁,对那叫满喜的丫头非打即骂。”
凤羽珩心里有了数,想来,是沈家给那女人出的主意,他们能帮着沈氏创造回凤府的条件,但也得她自己真站得住脚才行。只是不知道沈氏表面上收起来的性子,回府之后能保持住几天。
班走没离开,继续道:“主子,属下得知您父亲最近在接触三皇子玄天夜,应该是在储位之争上,明确了凤家的立场。”
凤羽珩皱皱眉:“玄天冥知道吗?”
班走点头:“殿下知晓。”
“说起来,你们殿下是哪个队伍的?”凤羽珩有些奇怪,玄天冥目前看来的确没有成为储君的希望,那他总得有个态度是向着谁帮着谁。七皇子吗?不太可能。
在这件事上,班走却摇了头,告诉凤羽珩:“属下不知。殿下平日只与七殿下走得最近,但七殿下曾明确表示过自己无意九五之位。”
“这样一来,他就没有站队了?”凤羽珩一愣,似乎琢磨出一些道道来。她不愿在此时深究,关于玄天冥的事,她相信总有一天那人会亲自告诉她。
“没事了,你忙你的吧。”她摇手打发了班走,对方却根本无视她的打发。凤羽珩愣了一下:“呃……班走,你还有事?”
班走看着凤羽珩,目光不善:“听说属下往普度庵去的时候,主子出府了?”
凤羽珩抚额:“我就是去参观了一下定安王府遗址。”
“可是主子答应过,属下不在的时候不出府的。”
“我又没出京城,会有什么事啊?再说不是还有忘川吗?而且你家主子我也不是吃素的呀!”凤羽珩抬抬胳膊试图展示自己臂力,“你看,我自己对付三四个人也是不成问题的。”
班走挑眉:“真的不成问题吗?”
凤羽珩点点头,郑重地告诉他:“真的不成问题。”
“那好。”班走嗖的一下不见了,只听空气中又飘来一句话,“那属下去找忘川谈谈。”
“……”忘川你多保重啊!
这天晚上,凤羽珩在进行了常规训练之后,浅眠了一个多时辰后发现根本就睡不着,便又爬了起来。想来想去,决定继续到花园里去练会儿功夫。
她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失眠,完全是因为被班走刺激到了。如果她身体素质像前世那样好,班走就不会这样担心她的安危。说来说去,还是她自己不够强大。
怀着这样的想法,凤羽珩在花园里把一套军体拳练得风生水起时,就听到空气里,班走那欠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主子你也就差点儿轻功。”
她吸吸鼻子,轻功吗?有点儿难啊!
再一动间,却觉得好像有动静从远处直掠而来。她先是一惊,原地站着没动,就觉得那动静越来越近,带着风动,直奔着她扑来。
可是班走却没啥反应,嗯,准确来说,是没啥要冲过来救她的反应,反倒是扑哧一声笑了下,然后就没动静了。
凤羽珩自顾自地“哦”了一声,然后身形一动,直接就往花园里钻。
就听身后来人发出“哼”的一声,也跟着追了过来。
“不带运轻功的!”前面的人一边跑一边喊着,“运轻功你就输了!”
后面的人却也反驳得理所当然:“我腿脚不好。”
哈!
凤羽珩觉得这人最擅长的就是厚脸皮!你是腿脚不好,可你坐在轮椅上运起轻功,比人家马车跑得还快好吧!
没错,来人正是玄天冥,早在凤羽珩觉出班走的反应时就已经料到了。只有玄天冥来了,那个班走才会不管她的死活,临走了还想着笑话她一下。
凤羽珩玩心大起,眼见玄天冥就要追上来了,她却开始专挑犄角旮旯钻。什么假山缝啊,花丛间啊,总之能阻碍轮椅通行的地方都是她的上佳选择。
玄天冥恨得咬牙:“你欺负人!”
“就是欺负你!”她一边跑一边乐,“有本事你咬我!”
后面的人都无语了,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咬她?咬她干吗?
终于凤羽珩最先体力不支,行动就慢慢地缓了下来。玄天冥冷笑一声,拍了一把轮椅就将人抓在手里:“你倒是继续跑啊!”
凤羽珩累得肺都快炸了:“不行了不行了!我才锻炼了没几天,体力没恢复上来呢。”
他早听说这丫头每日早晚都又跑又跳的事,本来今晚是想来看看她,还带了些好吃的点心,谁知道这么晚了她居然还在花园里!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练的哪门子邪功?”他心里有气,就在凤羽珩后背上“啪”地打了一下。
凤羽珩“啊”地叫了一下,挣扎着从他手里挣脱。“失眠不行吗?”她瞪着玄天冥,“你送来的那个暗卫瞧不起我这个主子,我不练好些给他看,还真得被他看扁了。”
玄天冥失笑:“你本来就不如班走。”
“那只是暂时。”凤羽珩动动腿脚,“术业有专攻,我又不擅长轻功,当然不能同他比。但若论其他的,班走不见得是我对手。”
玄天冥对这个“其他的”很感兴趣。“你擅长的是什么?”他问,想了想,道,“哦,医术。”凤羽珩的医术高明,这一点他是必须承认的。
谁知道这丫头却摇了摇头。“不止。”但到底是什么却又不肯说,“以后慢慢地你就知道了,一下子把谜底揭穿是最没意思的事。”
说着,想起那座定安王府,不由得问道:“你咋那么狠?定安王府直接被你烧没了。”
玄天冥答得不置可否:“因为他们欺负阿珩。”
凤羽珩听了嘴角不由自主地抿起笑来。赶紧扭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免得这人太得意。
可这小变化又怎么瞒得过玄天冥的眼睛,玄天冥就觉得一阵恍惚,好像又回到了西北的大山中,二人初次相遇,这丫头就是一看到他便偷偷流口水,还小心藏着掖着的小模样,机灵调皮。
凤羽珩回过头来,眼中神采奕奕,道:“玄天冥,如果你晚上都不怎么忙,能不能偷偷跑出来教我耍鞭子?等我练好了,你再出去抽人的时候就带上我,咱俩一起抽,如何?”她对冷兵器不是很精通,也从没想过学什么,却唯独觉得玄天冥挥鞭子抽人的时候特别帅。
这个提议玄天冥觉得甚好,于是将手中长鞭递给凤羽珩,再推动轮椅绕到她的身后,亲手示范,并告诉她:“最基本的鞭法主要有缠、抡、扫、抛等,基础练好之后,就可以练成套路。而且左右手可以轮换着使用,舞起来虎虎生风的,倒也是壮观。”
凤羽珩表示同意:“不但舞起来壮观,最主要是这种东西易于携带,隐蔽性也强,打击力又大,十分实用。”
他无奈问她:“你这是学会了准备上战场还是怎么着?”
凤羽珩答得很认真:“以防万一。”
好吧!他觉得这丫头有的时候想法是很不错的,只是……理想很远大,现实就有点惨不忍睹了……
“呃……救命!玄天冥,快!快帮我解一下,我要透不过气来了!”这丫头一甩鞭子,把自己脖子给缠上了。
他笑她:“要不你还是扔石头子吧。”
两人打闹说笑间,倒也让凤羽珩将这基础鞭法学了个大概。玄天冥对她的学习能力很赞赏,这丫头的天资真不是一般的聪慧。想当初他练这软鞭时,基础招式也练了三日有余才记了个大概,凤羽珩却可以用不到一个晚上就达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让他感叹。
两人约定好每晚都来这里一起练功,玄天冥左右看看,发现虽然上了秋,但园子里蚊子还是不少的,不由得提议:“要不我接你去御王府的练武场?”
凤羽珩摇头:“约会都是男孩子来找女孩子的,我上赶着算怎么一回事。”
“啊?”他愣了下,“约会?”她竟然管这个叫约会?
不过想想也是哦,大半夜的相约,不是约会是什么?
于是,玄天冥也挑着唇角邪魅地笑道:“好,那我过来找你。”
这一觉,凤羽珩直接把第二天的晨练都睡了过去,把去老太太那儿晨昏定省也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不由得埋怨忘川:“怎么不早点叫我?”
忘川无奈地摊摊手:“奴婢叫了,没叫醒。”
好吧!她抚额,好像早上那会儿一直在做梦,梦里全是玄天冥的那一句“好,那我过来找你”,她能醒得来才怪。
“小姐起来吃午饭吧。”忘川帮她收拾被褥,“明日沈氏就要回府了,还得张罗团圆饭呢。”
“是哦。”凤羽珩才想起来还有这么档子事,“真是麻烦。”
她觉得凤沉鱼害人的伎俩真是有待推陈出新,不能整点儿省事的吗?再不济还是叫杀手跟她打架都好,干吗非要让她张罗做饭这种麻烦的事。
没办法,既然应下了就得做。把自己收拾妥当后,凤羽珩带着忘川到府里的大厨房去看了一圈。原本厨房里的下人在沈氏的授意下都对凤羽珩十分冷淡,可自从御王府下聘之后,凤羽珩在这群下人心中的地位已经不差于沉鱼了。
见凤羽珩过来,下人们齐齐站好,由带头的人首先问了安,然后道:“昨日已经听说二小姐要亲自来张罗明日的宴席,请二小姐放心,奴才们一定配合二小姐把席面张罗好。”
“都听我的?”凤羽珩挑眉。
“都听二小姐的。”
“好,那你们都下去吧!离厨房越远越好。”
“嗯?”
一众奴才被凤羽珩从厨房里赶了出来,谁也不明白这二小姐是什么意思,一个个站在院子里发愣。
凤羽珩这才对忘川道:“刚才与你说的都记清了吧?”
忘川点头:“记清了,黄泉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百草堂,就看那边配药材的速度,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好。”凤羽珩再道:“那你也去请人吧,就照我说的办。这厨房你也看到了,就这么大,要带多少人来你心里也有个数。”
忘川又把这厨房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凤羽珩这才回到院子里,看了一圈这些下人,冷声道:“明日的团圆宴我自有安排,你们……放假。”
她说自有安排就真的是自有安排,打发了一众下人后,没多一会儿,黄泉就带着百草堂那边的伙计进来,一包包的药材摆到灶台上。再过不久,青菜也有人送到,还有一个屠夫跟了过来,和凤羽珩详细问了需要的东西后,憨厚地道:“小姐放心吧,鱼、肉类的为了保证新鲜,明日一早小的就给送到府上。”
凤羽珩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又跟忘川带回来的人商量了一个时辰,所有的菜谱她都订好,这才回同生轩去休息。而厨房这边,则由忘川和黄泉一起盯着。
傍晚的时候,她又到厨房看了一遍,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黄泉和忘川还决定夜里轮流在厨下守夜,以确保食品安全。
当晚,玄天冥如约而至,只闻得同生轩的花园内阵阵鞭响,带起初秋的落叶,漫空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