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严酷的环境,都能造就强大的生命体,而是在合适的强度下作用于合适的物种,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地球历史上各种大灭绝,都是生物的灾难,不具备创造智慧生命的条件。
然而,东非环境的变迁对于人类的演化来讲是一种幸运,却也是当时各种不幸堆砌起来的幸运。不过,事物都有两面性,直立行走以及大脑的增大,在当时都只是权宜之计,与原来的身体构造存在兼容性问题。看似划时代的演进,其实存在着致命的隐患——生育困境。
人类粗壮的大腿压缩了女性的产道,而放弃粗壮的大腿,又会失去平衡与稳定。与此同时,硕大的脑袋更是生育的灾难。且不说史前时代,即使是20世纪初期,新生儿的死亡率也高达近200‰ ,产妇的死亡率大概在1.5%。
生物在生命延续方式上出现致命问题,那就是一个巨大的演化压力。可是人类依然承担了这个致命的危险,要继续直立行走,还要运用这个高耗能的大脑,可见当时人类面对的环境压力是何等严酷。可以推测,如果人类没有生育困境,人类在世界上将会成为逍遥自在的游侠,三五成群,合作捕猎,生活可能充满激情与挑战,这个状态也许会一直持续到今天。
站在当今,回过头来看这个问题就会发现, 生育困境迫使人类社会做出更大的改变,或者说奠定了人类社会的形成。人类开始大规模结成相互合作的关系网,并一起走向文明。
插个题外话,我们每天工作8小时,一周连续5天的生活,与古人类偶尔花费两三小时捕猎采集,之后三四天和部落成员嬉戏讲故事的生活,哪一个更好,其实有待思考。
但是,看似与人类文明不太相关的难产,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作用?(注意,以下都是推测。)
当生育困境出现之后,直立行走与增值的大脑又不能弃之不用,那么用演化的方式对应的策略有3个:
第一,产道演化出更强劲的收缩能力,把胎儿强行挤出来;
第二,把胎儿的头骨变软;
第三,不让胎儿的脑袋长得太大,生出来以后再长。
实际上这3个策略人类都在采用。
先说第一个策略,在产道猛烈收缩的情况下让胎儿在产道内不断做出高难度的转体动作,冲撞在所难免。这也是产妇生育过程中极端痛苦的来源,胎儿挤压过度就会造成产道撕裂,也就是产后大出血,危及产妇生命。
第二个策略,胎儿的头骨其实是有可塑性的。刚出生的胎儿脑袋看起来又尖又长,正是被产道挤压的结果。这是因为胎儿颅骨的骨缝还没有完全闭合,这样就可以做出一定程度的形变。出生后,骨缝才会逐渐闭合连接,让颅骨成为一个整体。
重点说第三个策略,也就是在胎儿的脑袋还没有完全长大时就把他生出来,之后的成长在脱离母体后完成。在出生后,婴儿立刻就会用脑,比如神经系统要调节消化系统和呼吸系统,还要对环境做出敏感的反应。简单来说,就是婴儿有一点点不舒服了,都会大声啼哭。所以,胎儿在子宫内的发育时间被环境调整为约280天,对比其他哺乳类动物出生时身体发育的情况,这个时间应该是胎儿本该发育成熟时间的一半。
从这方面来讲,我们其实都是早产儿。剩下的发育任务被放到出生之后,在外部环境中的发育过程也放缓了很多。 与绝大多数动物出生后几小时就开始满地撒欢,甚至可以直接吃草或者吃肉相比,人类的孩子要站起来,还得等一年多;婴儿未发育好的消化系统,也让自主吃饭的时间大幅推迟。人类胎儿刚刚发育到大概能吃奶的程度就匆匆出生了,不然就出不来了。
这就导致一个问题,提前出生的婴儿体格特别柔弱,生活能力极差,必须由父母精心照顾才能生存,包括很多免疫能力,都要从母乳中获得。所以对于女性来说,分娩的极端痛苦,只是来自生育折磨的一个开始,因为养育儿女的重担很快就压了过来。
其实胎儿在子宫中的发育,很大概率都集中在心肺功能上,这也是为了保证婴儿在出生之后能够如防空警报般哭喊。这种噪声的分贝,足以让全家无心再去做任何事情。“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也是婴儿为了适应早产的进化结果。同时为了让母亲更尽心尽力地照顾孩子,母性也在进化中逐渐加强。母亲和孩子的感情加深,母亲才会在主观意识上无理由地照顾孩子。
虽然母爱现象在自然界中很常见,但是当幼崽在两三岁能独立生存之后,这种母性的纽带就会被切断,而人类这种感情却会持续一生。
这里需要提供一个看待演化现象的思维方式,就是用个体的基因回报率来推测某种具体演化现象的原因。在这里,演化的主体单位不是种群,而是个体。基因回报率就是指一个生物个体的基因继续复制的次数,增加后代成活到性成熟的概率和繁衍出大量的后代都能带来基因回报率的增长。前者保质量,后者保数量。所以能带动基因回报率增长的突变,就自然选择保留。
比如求生欲,最初的生命不一定有求生欲,但是没有求生欲的个体更容易死掉。这样一来,其基因能复制的概率就会比较小,基因回报率低,所以能留下来的都是求生欲强的个体。
这里还可以解释得更直接一些,在30多亿年前,生命诞生之前的地球原始汤 中,漫长化学反应形成的核苷酸长链分子,有些能复制自己,有些不能,而最终充斥在环境中的都是能自我复制的DNA或者RNA(核糖核酸)分子。这就是经常有人问的,DNA为什么要复制自己?因为只有通过氢键的碱基互补配对原理复制自己的核苷酸才能存在至今。
求生欲和自我复制能力,都能够提升基因回报率,这也就成了这种性状存在的原因。这个概念对后面我要讲的人类演化的故事很重要。
在原始时代,对于母亲来说,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可以确定孩子体内携带的是自己的基因。那么,她会毫无顾虑地将这个孩子细心抚养到性成熟。同时由于生育后身体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不能采取繁殖大量后代来提高基因回报率的策略,所以母亲对孩子无条件的养育,也就是母爱的存在原因。
但是对于男性而言,这一点就不同了。在原始时代,即使是和某个女人有过交配行为,也不能保证从女人体内生出来的孩子是自己的。而且,交配对男性来讲是很容易的,相当于一种低强度的运动。
所以从基因回报率的角度来讲,男性提高自己基因频率的做法,就是不断想方设法和不同的女性交配,以量取胜,最终获得更高的基因复制机会。
这个行为在生物界其实是普遍现象,大多数哺乳动物出生后就只有母亲在抚养,而那个所谓的父亲早已不见了踪影。雄狮在垄断了交配权,排除母狮与其他雄狮交配的可能性之后,才会保护小狮子。当一头外来雄狮打败了一个狮群原有的统治者之后,它首先要做的就是杀死上一任统治者的所有后代,等到发情期快速和狮群的所有雌狮交配。当确定雌狮开始为自己产仔之后,也就是提高基因回报率,雄狮才会履行保护狮群的职责。但雄狮也只是保护,不参与养育过程,甚至雄狮自己都需要雌狮来养。雄狮成为狮群的统治者之后自己从不捕猎,这些都是根据基因回报率确定的进化逻辑。可以说, 所有雄性本质上对配偶都不负有责任,这是写进基因里由基因回报率决定的。 但是在自然界中,对于大多数雌性动物来说,雄性是不是“渣”其实无所谓,反正自己就能养活后代。
可对于人类来说,这一点就完全不一样了。由于生育过程中地狱级别的痛苦,以及生产带来的抚养孩子的难度,所有负担压在女性身上的话,女性实在无力承担。女性在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照顾孩子这件事上之后,基本也就没有时间和力气再去获取食物了。毕竟要么捕猎,要么跑很远摘果子,身上还背着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可能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这个女人基本上就要崩溃了。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对于男性来讲,被戴绿帽子的风险从演化角度来讲实在无法承受,更多地交配依然符合基因回报率的需要。
基因回报率这个概念是针对个体的,而不是针对种群的,所以研究演化不应该从群体角度考虑,而应该从个体角度考虑。
如果女人想把男人留在身边,为自己获取食物,并帮助自己照顾孩子,就需要增大女人自己的基因回报率。 这是一个仅针对女性的进化压力,所以为了留住男人,女人的生理结构也开始改变。
大家小时候应该都看过《动物世界》吧?“春天来了,动物进入发情期,草原上也开始变得躁动起来……”但是在人类社会中,好像从未听过“发情期”这个词。因为人类没有发情期,或者说人类一直处在发情期。其他生物过了发情期基本目无异性,兴趣都在获取食物方面。从其他动物视角来看,人类简直不忍直视,有机会就会想方设法去交配,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有性欲望。
所有雌性动物的排卵期都很有限,在非排卵期交配就是在做无用功,没有任何基因回报率。与此同时,持续的性欲会导致注意力不集中,警惕性降低,很容易被捕食者偷袭。就算是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高频次做这样的无用功,无疑也是得不偿失的。
可是由于交配带来的快感,在意识上的正反馈,无论雌性还是雄性,都会享受在发情期交配的过程。由于雄性要在雌性进入发情期之前争夺交配权,且所有雌性的发情期并不完全同步,所以雄性的发情期普遍比雌性要长一些。
人类祖先中的女性,如果想要男性更长时间地为自己服务,就需要尽量延长发情期,与男性发情时间一致,让男性可以在自己身边更多地享受这个过程,无疑成了留住男性的手段。对于男性而言,由于上述原因,发情期比女性更长一些。相应地,男女之间你追我赶相互促进,人类就变成了哺乳动物中唯一持续发情的物种。
这就是人类直立行走与脑袋增大带来的后果,持续交配造成的能源浪费与随之而来的危险,还是没有战胜生育困境带来的压力。同时,强大的大脑具有分析能力,也能主动节制自己的性行为,留出时间与精力去捕猎和采集。但是大脑带来的性欲望,还是让女人用持续发情在一定程度上拴住了男人。一直待在一个女人身边,也增强了男人对自己孩子的辨识度。
当男性在很大程度上能够确定孩子是自己的之后,父爱的基因也就有了出现的理由。为后代争取食物和生存空间,成了男人尽力去做的事。毕竟在乱交的时代,男性也得不到什么基因回报,所以“好男人”的基因一直没有繁衍壮大的机会。
如果男性身边有很多异性,也都在持续发情,那么忠诚似乎也没有滥情的基因回报率大。这时候,女性又进化出另一个秘密武器,那就是隐蔽排卵。
在自然界中,大多数动物的发情期伴随着雌性的排卵期,只有在这个时候交配才有意义。为了招来雄性,大多数雌性动物会在排卵期做出一部分身体上的变化。但人类则不同,女性在排卵期时,身体外表没有任何变化,男性不可能知道女性什么时候排卵。这时候,对于男性来说,处理这个问题的方法就是“守株待兔”。
因为人类群居生活,女性多,男性必然也多。如果一个男性一时按捺不住外出寻欢,他就无法保证女人不会红杏出墙。一旦这个时候女性处于排卵期,那他可能要为别人抚养后代了。所以,最好的策略就是守住一个人,并尽量增加交配次数,才能保证生出来的孩子是自己的,这样孩子才能得到父母双方的照顾。而那些过于滥情不负责任的男性的后代死亡率偏高,这样的基因也就逐渐被淘汰了。注意,这里并不是男女之间经历了这样的思想博弈,而是由基因回报率决定的自然选择,筛选出了更容易留下后代的基因突变。这种突变多作用于潜意识,表现形式通俗来讲就是吃醋。男女之间因为吃醋,不希望其他同性接近自己的伴侣,从而守着对方。
同时,女性的隐蔽排卵也减少了人类族群中男性之间的冲突,毕竟如果男性集中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段争夺交配权,那将是一幅非常惨烈的景象,壮年劳动力将大幅减少。而女性隐蔽排卵显然减少了这种竞争的烈度,但这只能说是一个意外收获,因为进化的单位不是种群,而是个体。这样一来,后代的成活率得以增加,基因回报率也开始直接增大。 人类主流社会逐渐走向一夫一妻,也可以说爱情的出现由此奠定。 当然,这不是绝对的,只是主流。
其实这里也衍生出人类其他特有的现象,比如自然界中大多数都是雄性比雌性更加艳丽漂亮,而人类则是女性天性更爱美一些。在人类社会,不仅女性要挑选男性作为交配对象,而且男性要为自己的孩子负责,所以男性也要挑选女性。而女人还要在交配之后,用自己的姿色留住更有能力获取资源的男人,所以女性越来越漂亮,且精于打扮,更有利于吸引异性。而男人则更加强壮,乐于杀戮,或者逻辑思维能力强大,以解决物资匮乏问题。
虽然现在的人文主义总是告诉女性,美丽是生活精致的体现,是给自己自信,不是为了取悦男人,但我还是要明确这是主观意识,而爱美的天性却是生物学层面,是为了吸引男性共同抚养后代演化而来的,这也是由基因回报率决定的。
生育困境很大程度上也促成了人类的长寿,但生物界大多数生物失去生育能力后会死掉,这样可以提高基因回报率,因为旧有个体的消失,可以节约生存资源,有利于后代存活。
再看人类,女性失去生育能力之后,也就是绝经之后,大约是48岁。而这时,她的孩子已经进入了生育年龄。由于“早产”导致养育孩子困难,对于祖辈来说,孙辈同样携带着自己的基因,帮助女儿抚养孙辈,同样是在提高基因回报率。
即使女性有拴住男人的手段,但男性原始的“渣男”基因并没有灭绝,广泛交配带来的基因回报率并没有被完全抹掉,在特定的环境下还是会起作用的。这时,男性让自己的母亲帮助养育自己的孩子就可靠多了,而老人抚养孙辈也会挤占生存资源。显然共同抚养带来的基因回报,抵消了争夺食物带来的竞争。因为在极度匮乏或者极端危险的情况下,父辈、祖辈还是会优先保证后代的生存,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把生存资源和生存机会优先留给孩子。
我们来梳理下其中的关系。生育困境造成的“早产”,首先创造了母亲,随后女性为了让男人帮助自己并共同养育后代,从而创造了爱情,这样就明确了父权关系,爱情进一步形成。同样,为了有更多人抚养后代,老人在人类社会中也不可取代,于是,家庭的纽带就出现了。而人类聪明的大脑,让家庭成员的感情交流,以及与其他家庭的社交成为可能。
家庭纽带催生了同情、怜悯、共情等更加复杂的情绪,这些情绪被逐渐总结为爱。这也是人类走向文明的基础,让人类从大多数动物中脱颖而出。否则人类可能最多也就是草原上会用尖锐树枝捕猎的顶级掠食者,仍然保持着相对野蛮的状态。
进化到家庭这个程度,人才成为真正的强者,然后就开展了对全球的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