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斯堪德来到了福星恶童的马厩。独角兽警觉地睁开一只眼睛,红色和黑色的光交替闪着,联结中掠过恼怒的震颤——它被吵醒了,很不高兴。
“我能跟你一起睡吗,小伙子?求你了,行不行?”近来斯堪德一直都没有要求睡在福星恶童的翅膀底下,但现在他必须这么做。夏天里有那么几次,福星恶童想要独占马厩,就用火焰或寒风警告他。然而今晚,黑色独角兽却蓬起了羽毛,仿佛在说:“哦,好吧,如果你非来不可的话。”它抬起一侧巨大的黑羽翅膀,让斯堪德依偎在身边。
“嘿,你这是怎么啦?”斯堪德轻声细语,抚摸着福星恶童的身子。
福星恶童低声叫着,胸膛隆隆作响,斯堪德通过联结感受到的情绪很杂乱。他用脑袋抵着福星恶童的身体,听着独角兽的呼吸,尽量安慰自己:司令的甲胄师不是说了嘛,这种情况对英少生的独角兽来说很正常。
不一会儿,骑手和独角兽睡着了,共赴补魂者的梦境。
斯堪德现在已经驾轻就熟。梦境中他与肯纳刚一重叠——一只白色的手一晃而过,不是他的手——就立刻从她身上脱离,在她身边坐下。姐弟二人坐在树屋外的平台边,垂着双腿晃荡着。这肯定是凌云树堡的某个地方,因为斯堪德抬头望去,只看见一片葱茏。他知道,梦境中的地点与骑手此刻所在的位置一致。于是他没有久留——他不是来找肯纳的。
联结牵动着斯堪德的心。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和福星恶童这么做过好多次,那闪闪发光的联结向着极外野地延伸,他也没多看一眼。
斯堪德触碰到了白色光索,沿着它向前跑,闯进了——
“她在哪儿?”
斯堪德的梦境与肯纳命定独角兽的梦境重合了,每一次进入补魂者的梦境,他都经由联结感知到那头灰斑独角兽的疑问。
“她在哪儿?”
斯堪德试着平复自己的情绪,想象姐姐的脸,可是——
杀戮。血腥。孤独。愤怒。
斯堪德不由得哆嗦起来。荒野独角兽今天愤恨异常。它挣扎着想要脱离它的身体,想要把他们的感觉剥离开来。斯堪德感到可怖的暴怒降临,暗影遮住了他的视线,而后疼痛袭来。他的胸口疼得像火烧,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在梦境里停留太久。他总是停留太久。他喊了出来。
“小堪?”
有人摇晃着他,将他唤醒,让他摆脱了荒野独角兽无尽的痛苦。
肯纳站在弟弟面前,棕色的头发乱蓬蓬的,苍白的脸上满是担忧。斯堪德本能地向她伸出了手,就像小时候那样,而她的回应没有一丝迟疑。他们紧紧地拥抱,他胸口和脑袋里的疼痛消散了。她身上散发着马盖特咸咸的气味,还有凌云树堡的松树清香——家的感觉。
“做噩梦了?”
斯堪德点点头。这是个好借口——他从小就总做噩梦。他还不想跟肯纳细说补魂者的梦境。她知道他梦见了她命定的独角兽,但她不知道他现在还在深入梦境,也不知道那梦境会伤害他。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斯堪德换了话题。
“来看看苍鹰之恨。你想一起来吗?”肯纳的语气里有几分异样,但他还是跟着她,沿着马厩的环形走道往前走,灯光照亮了栏门后探出的兽角。他喜欢姐弟二人独处的时刻,不过这种机会不多,因为肯纳现在还得和驭水教官同住一间树屋。
喘息声和尖叫声回荡在身后,他们走近了苍鹰之恨的围栏。它被夹在中间,两侧是凌云树堡最强大的独角兽:驭水教官珀瑟芬·奥沙利文的天庭海鸟和雷克斯·曼宁的银光女巫。雷克斯不仅是银环社的新任社长,还是凌云树堡新任命的驭风教官。
据弗洛说,雷克斯不想张扬自己这“银环社首位兼任凌云树堡教官的社长”的称号。斯堪德则怀疑,这与雷克斯声名狼藉的老爸去年残杀荒野独角兽的事脱不开干系。他滥杀不嫌多,因为这样斯堪德就永远不能帮它们和各自命定的骑手重建联结了,而那些骑手正是被挡在孵化场大门之外的驭魂者。
肯纳打开了苍鹰之恨的栏门,用福星恶童的果冻软糖逗它。斯堪德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他不信任荒野独角兽,无法将姐姐托付给它。现在不能,以后也可能永远不会。荒野独角兽会比肯纳活得更久。伪造的联结意味着苍鹰之恨没有像福星恶童那样放弃自己的永生。它们之间永远没有平等。他回忆着刚才的梦境,安慰自己:肯纳命定的独角兽还在,还安全。
“苍鹰之恨怎么不吃呢?”肯纳放弃了,把爸爸寄来的软糖塞进黑色裤子的口袋里。肯纳穿的是正式的骑手制服:黑色短靴,黑色T恤,黑色裤子。但在她获得批准正式成为凌云树堡的成员之前,是不能穿元素夹克的。
斯堪德耸了耸肩:“福星恶童一出壳就吃了一块。要不是从小就喂,它可能也不会喜欢。”
“苍鹰之恨出壳后,没时间吃糖。”肯纳平静地说着,斯堪德没有回应。她几乎从不提起和织魂人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每次他先提起,她都会结束这个话题。博比的话钻进了他的脑海:你有没有想过……
“小肯,”斯堪德试探道,“你说没有时间,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不应该出现在孵化场,不是吗?妈妈怕别人发现我们。”
“那你和织魂人聊得多吗?”斯堪德小心翼翼地问,“你和她在一起的那几个星期?”
肯纳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还能告诉你什么,小堪。我知道人人都想从我嘴里问出织魂人的秘密,可说真的,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她显然打算织造联结之后就……抛弃我。”肯纳哽咽了,“她把我扔下了,记得吗?我只想忘记这一切。”
“是啊,我知道。对不起,我不应该——”
但肯纳突然回头看了看苍鹰之恨,又望向福星恶童的围栏,脸上浮现出决心已定的神色。
她抓住斯堪德的胳膊。“好了,奥沙利文教官应该提过吧,他们今晚要开个关于英少生的大会——可能跟联考有关?我在想,也许……”肯纳深吸一口气,“你可以帮帮我,让我骑一骑苍鹰之恨?”
最后一个词说得紧张又含糊,斯堪德明白了,肯纳早就想好要开口求他了。“小肯,你知道,他们还不允许你骑——”
“我已经落在其他初出生后面了。”肯纳打断他,“我能肯定,卡扎马司令随时都会批准我参加训练。到时候我却连骑都没骑过苍鹰之恨,那该多丢脸啊!”
“你很快就能赶上大伙儿的!”斯堪德安慰她。
但肯纳一遍遍地将同一绺头发捋到耳后,沮丧至极:“我觉得我跟它很疏远!我知道骑一骑会有帮助的!求你了,小堪,帮帮我吧!”
斯堪德犹豫了,他理解肯纳的感受。就在几个月前,离岛的元素失衡影响了他和福星恶童的联结,斯堪德也被危险、嗜血的狂躁所控制。为此,福星恶童被监管起来,一连几个星期,他都不能触摸自己的独角兽。“我不——”
肯纳双臂环抱,眼神冷峻起来。“如果有必要,我自己就可以骑上苍鹰之恨。我是在请求你的帮助,而不是许可。”姐姐脸上的严厉神情仿佛在说“我比你大,照我说的做”。这是她从小就学会的神情,因为爸爸的状况时好时坏,无法撑起这神情背后的权威。
斯堪德曾击败织魂人,救下新元飞霜,曾从开鸿骑手和荒野独角兽女王那里赢得尸骨手杖。尽管与所谓“非法”的魂元素结盟,他还是一路走到了训练的第三年。他一直为成为混沌骑手,为实现梦想努力着。所以,斯堪德知道,他现在已经能够反抗姐姐的权威。只是,他不忍心让她失望。
十分钟后,斯堪德和福星恶童穿过了围墙马厩的东门,后面跟着隐在树影中的肯纳和苍鹰之恨。福星恶童的不安在联结中翻腾,斯堪德想传递些积极情绪,可他自己也力不从心。他已经后悔了。上方树屋里每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叽叽喳喳的声音,都让他紧张得肚子疼,每一根摇曳的树枝都似杯弓蛇影。苍鹰之恨一直发出咝咝的喘息声,意图猎食似的,听来叫人毛骨悚然。他暗自祈祷它千万别施展荒野独角兽的独门魔法“腐臭轰炸”——凌云树堡里的人不可能闻不到!
他们来到了游民树下。斯堪德最先想到的不太可能有骑手出没的地方,就是这里。月光钻过繁茂的枝叶,游民树半明半昧地闪着光。树皮上嵌着元素徽章的碎片——这些徽章的主人不再是骑手,成为游民后,他们就没资格留在凌云树堡。没人喜欢来这儿。这地方提醒着大家曾有朋友离开,而他们自己的表现要是不够出色,徽章也会被嵌在这里。
肯纳对树不感兴趣。她满怀期待地望着斯堪德,兴奋得眼睛亮晶晶的。斯堪德不由得有些心软。
斯堪德尽力放松下来。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教官们也都聚在奥沙利文教官的树屋里。肯纳只是在苍鹰之恨背上坐几分钟,然后他们就把独角兽送回去,谁也不会知道。斯堪德甚至都不打算告诉他的队友。
他想象得出他们的反应。弗洛会惊恐不已,因为他带着肯纳违反了教官的规定。米切尔会滔滔不绝地抱怨,说他们应该制订好计划再行动。博比则会因为斯堪德没带她一起来而生气。
不行,绝对不能告诉他们。
“先看我怎样骑上福星恶童,然后我再跟你细讲。”斯堪德说着翻身跨上了福星恶童光溜溜的脊背。教肯纳做事,感觉有点奇怪。从小到大,大部分事情都是肯纳比他强。
肯纳耸了耸肩。“看起来很简单啊。”她这么说,声音却有些发颤。
“是吗?”斯堪德问,“我第一次骑福星恶童的时候可紧张了。”
“我不紧张。”
“其实没必要现在就骑,你懂的。”
“有必要。”肯纳坚定地说。
斯堪德放弃了:“那好吧。像我一样,面朝苍鹰之恨的身子。”
肯纳刚走近,苍鹰之恨就咆哮一声,她吓了一跳,掩饰着自己的紧张。福星恶童的翅膀抵着斯堪德的膝盖,猛然一抽,胸腔隆隆轰鸣,冲着荒野独角兽幼崽发出了警告。福星恶童能感觉到肯纳对斯堪德有多重要,他们都戒备着,一旦有意外,随时召唤魔法。
“然后你要——”
但肯纳已经爬上去了,伏在荒野独角兽的背上,极力地稳住自己,但还是摇摇欲坠。苍鹰之恨低声咆哮起来,鬼魅般的兽角左右摇晃。肯纳似乎毫不在意,右腿一抬就跨坐上去,紧紧地抓住了苍鹰之恨蜜色的鬃毛。“好了!”她叫着,所有的恐惧一扫而空。
“小点声!”斯堪德提醒道,但他也忍不住咧嘴笑了。他的姐姐终于骑上了独角兽,位置和姿势都很完美。
“没想到你骑荒野独角兽都这么容易。”斯堪德假意抱怨,实则内心充满了骄傲。
肯纳笑得很开心。“和咱们那次尝试滑板一样。我当时就觉得,那对咱们以后成为骑手有帮助,因为同样需要平衡嘛!我滑得挺好,可你就摔了个——”
“喂喂!”斯堪德说着也笑起来,“才不是那么回事呢!我可加入了——”
“疾隼队,”肯纳嚷嚷着打断他,“凌云树堡的精英飞行小队什么的。戾天骑手这样,戾天骑手那样,你一天得显摆个十次。”
“我可没有。”斯堪德咕哝道,但他幸福得晕晕乎乎。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和肯纳都必须表现得很懂事。为了照顾爸爸,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以身试险或打破规则。可现在,他们身在离岛,两人都成了骑手,一切都是那么的——
距离最近的树干上,树上的铠甲反射过一道绿光。一开始,斯堪德看不清它从何而来,因为它太亮了。但转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了,是肯纳手掌上那来自孵化场的伤口在发光。
“你在干什么?”他低声叫道,生怕惊动上方树屋里的骑手们。
黑暗中一道道光勾勒出肯纳的脸,绿色的,然后是红色、黄色、蓝色、白色。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反而露出了胜利的神情。
“小肯,快停下!”斯堪德突然不那么信任她了。她在银色要塞不是没能召唤出任何魔法吗?“你还没准备好!你还没学会怎么控制它!别人会看到的!”
砰!
泥土、树根和树皮炸飞了,向上掀起,碎片无数,斯堪德什么也看不见了,直到福星恶童猛吹一口气他才看清一切。
苍鹰之恨扬起前蹄直立,背上腾起黑雾,清晰可见的骨架映着月光闪闪发亮。肯纳的手掌不再发光,她死死地抱住了独角兽的脖子。不可思议的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一幕。游民树!肯纳和苍鹰之恨在这棵名树四周炸出了一个大坑。坑一直延伸到了树根下。树根似乎已经腐烂,像是染上了某种可怕的疾病。整棵树吱嘎作响,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时间仿佛放慢了。福星恶童抬头望着泛着荧荧火光的树干,眼中闪着黑色和红色的光。苍鹰之恨的前蹄重重落地,游民树的树干呻吟着,随后开始倾斜。
“咱们得离开这儿!”斯堪德冲着肯纳大喊。两头独角兽好像很清楚危险将至,向着凌云树堡的围墙冲去。
斯堪德回头张望了一次又一次,他们还没冲出去。耳中只能听见木头崩裂的声音,树叶暴雨般噼里啪啦地砸在邻近的树上,嵌在树干上的徽章碎片像一颗颗金色的冰雹落在斯堪德的头发里。
一根树枝坠落,擦过肯纳的肩膀,吓得她惊声尖叫。
惊慌失措的斯堪德骑着福星恶童猛然转向,把苍鹰之恨逼向左侧。两头独角兽奇迹般地冲进了凌云树堡围墙的拱门里,蹄子踏在石头上,咔嗒作响。
斯堪德跳下福星恶童,又把瑟瑟发抖的肯纳从苍鹰之恨背上拽下来。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发现这是她干的。斯堪德和肯纳合力把苍鹰之恨推回马厩的围栏里。它火花乱喷,余烬落在斯堪德左手的拇指上,灼伤了他的皮肤。
哗啦!
游民树终于彻底倒了,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马厩的石头地板都颤个不停。有人会发现他们的。没时间了。
斯堪德没理会拇指的刺痛,一把抓住肯纳的手。福星恶童感受到他们的急迫,小跑着冲在前头。他们匆忙经过一排排围栏,一盏盏吊灯一闪而过。终于,福星恶童尖叫着迎向红夜悦,鹰怒和银刃则隔着栏门,偷偷打量着汗流浃背的两人。
斯堪德闩上福星恶童的栏门,这才注意到姐姐脸色煞白。她的两颊泛起了幽灵般的白色,整个人痛苦地缩成一团。
斯堪德冲向拱腰缩背的肯纳:“你受伤了吗?”
“小堪,”她轻声说,“我有点不对劲。你看我的血管!”
斯堪德拉起她颤抖的手一看,胆汁差点儿呕出来。肯纳胳膊上的静脉呈现出属于土元素的深绿色。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血管凝固,变成了蜿蜒的藤蔓,从她的皮肤里凸了出来。他清清楚楚地摸到了她手腕上的那条。
“这是突变吗?”肯纳的声音里交织着恐惧和兴奋。
斯堪德刚要回答,肯纳就疼得大叫起来,一根刺穿透了她的皮肤。
吵嚷声沿着围墙传来。有人发现了倒下的游民树。
“啊——”肯纳叫着,藤蔓弯弯曲曲地缠绕着她的右臂,新冒出了更多的尖刺。
“快走,小肯。”斯堪德的声音颤抖着。他把她搀起来,扶着她踉踉跄跄地回到树林里,不去理会游民树那边传来的喊叫声。肯纳勉强爬上最后一级梯子,尖叫一声,摸到树屋的金属门,两个人几乎一头摔了进去。
斯堪德的伙伴们都窝在豆袋沙发上:博比吃着三明治,米切尔在看书,弗洛正叠起一封信。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斯堪德。
“帮帮我。”他小声说。他不知道他想让他们干什么,他只知道他需要他们。
博比和弗洛立刻搀过肯纳,扶着她躺倒在红色的豆袋沙发上。尖刺还在不断地冒出来,但她已经没有了反应,脸色灰暗,似乎失去了意识。米切尔跪在旁边,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缠绕在她右臂上的黑色藤蔓——现在已经蔓延到了黑色T恤的袖口底下。
斯堪德仍然呆立在门口。都是他的错。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米切尔在问他话。
“出什么事了,斯堪德?这看起来像突变。她不使用魔法怎么会突变?”
斯堪德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骑了苍鹰之恨。”
弗洛立刻追问:“你发现她时她就这样了?”
“不是,我……”斯堪德迟疑着说,“我帮了她。她很难过。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看到大家的表情,他慌了,“反正她迟早会骑上苍鹰之恨!”
博比好奇地打量着他,但这一次,她把自己的想法藏在了心里。
米切尔却气炸了,手舞足蹈地嚷嚷:“火球威猛!你疯了吗?你没想过教官们知道了会怎么样?你,斯堪德,一个驭魂者——没错,魂元素在离岛上仍然是非法的——竟然协助你的姐姐……织魂人在她和荒野独角兽之间伪造了联结……你,你……”他气结,“你到底帮她干了什么?”
“你怎么能冒这个险,小堪?”弗洛轻声问。然而,她的声音里还有些别的东西——愤怒?委屈?
豆袋沙发上的肯纳动了动。“不怪他,”她脸上恢复了血色,“是我求他帮忙的,是我执意要骑苍鹰之恨的。”
米切尔的头发熊熊燃烧:“斯堪德不是单细胞生物,他自己有脑子,只是显然不怎么用罢了。”
斯堪德没搭茬,他更关心肯纳的情况:“不疼了是吗?”
她点点头,睁大了眼睛。“现在只有一点儿痒。只有突变发生的那一刻才疼。”她突然兴奋起来,“你能相信吗?我竟然也出现突变了!疼痛是正常的吗?”
“不是。”斯堪德、米切尔和弗洛异口同声地说。
博比吞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有点儿疼有什么大不了的?又没什么影响!看看她!状态很好啊!你们比遭遇暴风雪的蛇还要大惊小怪!”
肯纳笑出了声,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我确实毁了一棵树。”
见她安然无恙,斯堪德的怒火终于爆发了:“那不是什么普通的老树,肯纳!那是游民树!”
“你毁了游民树?”弗洛目瞪口呆。
“整棵倒了。”斯堪德轻描淡写,仿佛那不算什么灾难。他转而质问肯纳:“你当时在想什么?召唤魔法,注入联结,你要干什么?”
但肯纳已经倚着豆袋沙发睡着了。
斯堪德拿来毯子,盖在肯纳身上,他小心地避开她胳膊上的突变——藤蔓上的尖刺清晰可见。
博比耸了耸肩:“反正也没人喜欢游民树。”
“这不是重点。”弗洛轻声道。
“是土元素突变。”米切尔嘀咕着,“可她不是驭土者啊。应该还有别的吧?”
“别的……会不会伤到她?”弗洛惊恐地问道。
这下就连博比也担心起来了。斯堪德知道,他的三位好朋友此刻的所思所想和他一样:织造出的联结包含了五种元素,还有四种突变在等着肯纳。
难道每一次都会剧痛难忍?会不会还有什么危险是斯堪德没想到的?他的思绪飘向了极外野地,飘向了那头灰斑独角兽,还有那个尚未成形的计划。
找到解除伪造联结的办法,突然成了迫在眉睫的重任。
斯堪德祈祷没人发现倒了的游民树与肯纳有关,但当晚,奥沙利文教官的到访打破了他的希望。
树屋的金属门猛然洞开,惊醒了肯纳,驭水教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双目漩涡激荡,盈满厉色,来回地打量着斯堪德和他的姐姐。她满腔怒意,只说了三个字:
“跟我走。”
姐弟俩一句话也不敢说,紧赶慢赶地跟着奥沙利文教官走了。他们走过摇摇晃晃的栈道,爬上层层叠叠的梯子,最终来到了教官们的树屋。要是其他时候来,斯堪德可能还要欣赏欣赏平台上鲜花盛开的拱门、从平台中央穿过的大树、一圈圈盘绕在树干上的吊灯,但现在他眼里只有四座不同颜色的大树屋,树屋各踞平台一角,颜色与各位教官的结盟元素相应。阿加莎的树屋与这里隔着一条栈道——毕竟,官方认可的元素仍然只有四种。
水元素树屋的门廊卷起一阵波浪,拢住斯堪德和肯纳,送他俩跟在奥沙利文教官蓝色的斗篷后面进了门。
肯纳来到凌云树堡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斯堪德却是第一次进入驭水教官的树屋。他立刻被嵌在墙壁上的玻璃鱼缸吸引了,晶莹剔透的鱼缸里面,是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鱼。
奥沙利文教官发现他在看鱼。“业余时间,我救助受伤的鱼,帮它们重返家园。”她突然开口说道,“人总得有个爱好。你现在用不着担心我的鱼。”
在凌云树堡的两年,斯堪德和奥沙利文教官关系很亲近,可她还是常常像她那头灰色的头发一样尖锐严苛。实在难以想象,她竟然会温柔地照料这些受伤的鱼。
教官转向肯纳。“我接到一些报告,说你——”她顿了顿,蓝色的眼睛扫向肯纳藤蔓缠绕的胳膊,“说你出现突变了。”
“是的。可是——”肯纳答道。
“事情是这么——”斯堪德也同时开口解释。
“够了!”奥沙利文教官喝道,“不承认也没用。游民树恐怕已无法恢复原样。有十名骑手向我指证,树倒之前,你们两人正在树下。”
她漩涡翻涌的眼睛盯着斯堪德:“你明知道肯纳是不可以骑上苍鹰之恨的。洪流奔涌!到底是什么让你胆敢如此违反规定?”
“我以为不会有人——”斯堪德刚开口就刹住了。
“看见,是吗?你以为不会有人看见目前在训的唯一一名驭魂者和荒野独角兽女孩弄倒了凌云树堡最大、最古老的树?”
奥沙利文教官转身冲着近旁的鱼缸深吸一口气:“如果你俩再小心一点,或许还真能保守秘密,不让我们知道肯纳已经召唤了魔法。可骑手们来报告时,雷克斯·曼宁就在我的房间——所有教官都在。这下恐怕要惊动司令了。肯纳,为什么要冒险做这件事?银色要塞的调查就要结束了!”
斯堪德心里发慌:“可是,骑手和独角兽不小心破坏树木是常事啊,所以那些树才都包着铠甲!”
“那些骑手联结的可不是荒野独角兽!命运悬而未决的也不是他们!”
肯纳像要哭出来似的:“卡扎马司令会不会不准我参加训练了?”
奥沙利文教官叹了口气:“我认为尼娜不会因为这件事就针对你,肯纳,即便她知道你使用了魔法,并造成了巨大影响。”
“这是意外!”斯堪德坚持道。
奥沙利文教官没理他:“卡扎马司令从一开始就站在你这边,但要说服她和银环社同意你参加训练一直都是难题。现在,毫无疑问,他们还要研究研究你的新突变。”
“不能保密吗?别让他们知道我出现突变了,行吗?”肯纳小声问,“现在先别说?”
奥沙利文教官严肃地看着她:“想都别想。让离岛上的人相信你已经够难的了,你要是再掩盖自己的真实情况,那就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肯纳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建议你们二位,从现在起,都给我好自为之。”
“好的,教官。”斯堪德和肯纳一起应道。
奥沙利文教官汹涌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斯堪德:“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肯纳和苍鹰之恨留在凌云树堡。请不要再让我如此失望了。”
斯堪德内疚不已。他没想到奥沙利文教官帮了他们这么多。
驭水教官打开屋门:“回去睡觉,斯堪德,明天可是你们英少生的大日子。”
斯堪德偷偷看了眼肯纳。他不知道她是脸色发白,还是鱼缸折射出了诡异的光映在了她脸上。
“你姐姐不会有事的。”奥沙利文教官笃定地说。
“明天见,小堪。”肯纳无力地挥挥手,突变的荆刺藤蔓映着吊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