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常提及他的姓名,怕触景生情。要详细谈谈他是谁,对我来说仍很痛苦,就姑且这么说吧:“我父亲在我十五岁时去世了。”这样含糊其词,就能在他的死亡和我之间拉开足够大的距离,在我将要说的话和我脑海中的记忆之间筑起一个缓冲地带。标题就是他的姓名和生卒年,唉,写下这些仍会让我痛苦。时至今日,描述他去世的种种细节,仍令我心痛万分。“我父亲在我十五岁时去世了。”我不断想着这句话,说着这句话,唯有如此,才能磨平它的棱角,排遣随之而来的痛苦。
我走进客厅,坐到大沙发上。父亲和母亲已经在那儿了。父亲坐在飘窗前的衬垫小椅子上,那是一把母亲不知从哪儿拿来的有花卉图案的小椅子,适合摆在梳妆室而不是宣告残酷真相的房间里。他神情恍惚地看着我,没有说话。这很不寻常。那是二月里的一天,阳光明媚但并不暖和。就这样,在我家那幢位于郊区的半独立式住宅里,我看着他们俩;在此之前,一切都风平浪静。
面前的他看起来十分憔悴:皮肤特别黄,就像被人用彩笔涂了色。他们说那是黄疸。我当时才十五岁,不知道黄疸意味着什么,现在,他们要和我谈谈。母亲说他得了癌症。她提到胰腺了吗?她肯定提了,但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感觉很不舒服,我盯着自己的手,说我想暂时离开一下。我要离开那个房间,因为我没法理解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没法像吞食物一样把它吞下去,毕竟它又不能吃,我无法呼吸。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瘫倒在地板上(人在悲伤时,膝盖就不好使了),一口咬住睡衣,尽量哭得很小声。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在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坐在那儿。如果他们当时问我在做什么,我也没法给出答案。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失去了对一切的控制。我迷路了。从此,我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我的悲伤之旅即将开始。1998年2月,我十五岁,住在伦敦郊区,周围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寂静、安全、平和。我对童年最深的印象是夏天——绿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到朋友家聚会过夜、处处欢声笑语,看《星球大战》,享受假期,下午茶时坐在电视机前吃着托盘里的脆煎饼,等着《新鲜王子》开播……
从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我踏上了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