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不禁想到另一个嫡系兄弟,两人身上都散发着天选之子的气息。
只是李慎勇敢承认的态度,是朱家两兄弟万万不敢碰的。
朱允炆闭上双眼,面容再次黯淡几分。
如果是他这样喊话,早不知被皇爷爷疑心多少次了,只怕会当作觊觎皇位的发言。
可换成李慎说,效果就格外不同了。
李慎没有根基,又屡次以命进谏,这番言论只会衬托得他志存高远,更加忧国忧民。
曾经,太孙还觉得此人好用,但此刻的朱允炆只深吸口气:“此人,万万留不得了。”
……
城墙高处。
朱元璋听得清清楚楚,满脸怒意喊道:“拿咱的龙头弓来!”
泱泱士兵气愤多时,迫不及待递上御用弓弩。
他虽然年近花甲,以手抚弓时,仍能拉满弓身。
百步。
十步。
一步。
箭头瞄准李慎头颅,只须一秒便可穿喉。
冰雪压满他的双眉,仍然眼睛都不眨。
可即便对准许久,老朱的手指却始终不曾松开!
“陛下……”
身旁太监不禁失声,纵然朱元璋亲手诛杀李慎,也不足为奇!
“好一个李慎,想逼咱亲手赐死,换个名垂千古的名声是吧?”
“咱偏不如你的意!”
朱元璋盛怒之下,也没有放弃理智。
算起来,李慎不是第一次人前现眼了。
堪称一次比一次过分!
一次赛一次张扬!
但老朱这人,打小就心眼子多,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一个人的行为,定与其立场身份密不可分。
李慎真想死吗?
那不过三尺白绫的事。
那小子专挑人多时暴动,且次次挑拨人心,现又借助天生异象气焰再涨,说明他所作所为,皆是故意。
为的,就是名垂青史!
朱元璋骨子里的热血激荡不已。
偏偏这时,他强忍着射杀的冲动,将弓弩扔到雪地上。
“将那贼人捆起,若捆不动,就绑!”
朱元璋丢下一句旨意后,愤然走下城墙。
远处,李慎察觉后背一阵凉意,旋即被五花大绑,像粽子似的丢上囚车。
……
回到宫中。
朱元璋在殿内来回踱步,那是越想越生气。
想着那句“詹徽不贤、天下不服”,朱元璋脸色越发红。
他之所以上头,恰好证实李慎所言,踩到点子上了。
蓝玉有没有冤,他比谁都清楚;那些连带入狱的幕僚连襟们,不一定各个都该死。
但问题是:
这个詹徽只懂得捅破天,不知道修补痕迹。
在证据不全的情况下,批量生产供状,如何让人不起疑?
事发四天押解万人,诏狱几乎装不下,声势过于浩大了!
姑且不论审讯过程合规与否。
单论这下手速度,着实说不过去。
蓝玉这一支,是非死不可。
但此案广受非议,关乎民心,大可随意开启杀戮。
思来想去,朱元璋还是决定亲自审理。
“只有这样,可平息众议。
正好也让天下百姓知道,咱广开言路,允许鸣冤。
民心稳固,方是长久之象啊……
直到这天下太太平平、安安稳稳地交到允炆手里,”
朱元璋深吸口气,一步步走上皇位。
随后,他对太监下令:“去把钦天监的人找来。”
……
片刻后,钦天监监正跪在地上,听候皇帝问遣。
“监正?”
“臣在。”
“今日的异象,你可看见了?”
这场晴天浩雪,只怕波及应天周边数十里,监正又身居要职咋会不知道?
监正体察圣意,佯装镇定道:“异象?微臣只看见寻常气象,未见诡异之处啊……”
“哦?”朱元璋声音拖长,眼神也微妙起来。
“你怕不是在哄咱吧?”
监正虽不上朝,但身居权力中心,自然懂得帝王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
这场雪害得民声鼎沸,朝廷备受指摘,堪称绝杀!
皇上花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打造公正开明的形象,却被一场大雪打出裂痕。
早在面圣前,监正便想好了托辞。
监正直起身子,握拳回答道:“臣以为,这不过是巧合罢了!”
巧合?
朱元璋的心情翻滚如海,此刻仿佛找到了定海神针。
手中玉如意越握越紧,身子不自觉前倾。
“监正,那可是晴天飞雪!难道不是天公发怒么?”
这雪来得太突然。
只是半个时辰,雪已经堆得比脚踝还高。
朱元璋在应天府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急匆匆的雪。
监正微微颌首:“今年入冬晚,此时降雪也并非异事。”
“再者民间有云,一夜北风紧,催得春雪来,此为正常现象。”
“况且瑞雪兆丰年,倒是为夏收送去好兆头呢。”
朱元璋细细听着,心还是不能定下。
即便这能解读为好兆头,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再者。
他相信是好兆头不顶用。
得天下百姓都相信才行!
奈何“窦娥冤”的故事深入人心,恐怕外头的子民都在遐想,李慎用诚心感动上苍所以才引来飞雪。
“陛下……”监正趁机劝道,“或者臣选个适合提审的阴雨天,避免再生事端。”
若是如此……
倒是条好路子啊。
只要不再激起民怨,假以时日,人们自然也就淡忘了这场雪。
“好,就依你说的办!”朱元璋显然心动了。
紧接着,他摇摇头。
这法子好是好,可以留作后手。
眼下重点是坐实李慎的罪名,才能从根本上平息这场风波。
若只是选择良辰吉日,若民怨再起,恐怕牵扯更大。
“你先下去吧,将拟好的时辰交给詹徽,切莫再出乱子了。”
监正点点头,就退下了。
另一边,涉案的一品要员在殿外等候多时 。
“喊进来吧。”朱元璋见了监正,感觉信心回笼,姿态也放松不少。
詹徽等人走入殿中,神情战战兢兢。
尤其是詹徽,他身为监刑官,却让李慎靠天象翻盘,其罪最大。
故而面圣前,就做好了被降罪的准备。
可此时,朱元璋却免除了那些虚礼。
“今日朝廷出了个大洋相,尔等准备怎么处置?”
詹徽如蒙大恩,怔怔然抬头,眼中充满感激。
他被李慎当中怒怼,正愁没处撒呢。
“臣愿尽绵薄之力,拉这不忠不孝的逆贼落马。”
“祈求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
郁新也不甘示弱,表示会肝脑涂地。
谁知道。
朱元璋摆摆手,不愿听这些漂亮的废话。
“咱要你的肝脑干甚?”
“把这些卷宗都带下去,试着从中找出破绽,力求一次到位。”
说罢,锦衣卫端着一盘卷宗上前。
詹徽等人扫了一眼,顿时有点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