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没事少当出头鸟,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冤啊,冤从何来啊?”
“我看,那小子不但没冤,还很得意呢。”
“长得面白高瘦,白瞎恁好的长相了,暴殄天物啊……”
“死到临头也无所畏惧,”
“……”
蒋瓛胯骑黑马,独自走在队伍跟前,手牵一根铁链,另一端绑在李慎的脚上。
听着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蒋瓛紧了紧铁链,示意李慎洗干净耳朵注意听。
李慎感到一阵无语。
他又不是没听过蛐蛐,任何人被公然游街,被说两句不是很正常吗?
锦衣卫不会以为他面子薄,会羞愧得钻入地底下吧。
也是太高估了。
蒋瓛见状,迎着人群冷声大呵:“罪臣李慎,无耻犯上,伙同逆贼蓝玉以下犯上!”
“陛下有令,押入诏狱!”
京师百姓不是没见过犯人,但要把李慎的清白长相跟谋反联系起来,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何况蓝玉是否真谋反,众人心里也正犯嘀咕。
如果蓝玉心怀不轨,咋还抗击北元呢?
百姓容易受摆弄,但并非没有脑子。
故而一路上,李慎被丢了些菜叶,没出太大乱子。
终于有惊无险,李慎安全抵达诏狱,胳膊腿俱在。
日落西斜。
由青砖石修葺的诏狱,笼罩一层淡淡金辉,更添一层贵气。
听见马蹄声后,看门侍卫打着冷颤,立刻跪下迎接。
“参见指挥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有事吩咐小的……”
但看到马匹后的李慎,侍卫愣了愣,有种莫名熟悉感。
这不是三天前才出狱的大理寺卿么?
屁股都没坐热乎,又二进宫啦?
侍卫识相地退让,亲自扶蒋瓛下马。
李慎感到周围无数双目光投射,有明面上的,也有暗处的。
他不急不缓,甩开前额碎发,大步往前迈去。
即便二进宫,该有的派头还是得有。
当着蒋瓛的面,李慎仍面不改色,着实让锦衣卫们侧目几眼。
实在搞不懂现在的年轻后生到底砸了。
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李慎重新走在熟悉的老路上,心情比上一次还要激动。
毕竟上次不知道行与否,今天格外不一样。
经过这次死谏,死得不能再死了 。
正想着怎么度过最后的一点时光,李慎渐渐放缓脚步。
他左右张望,发现有点不对。
“嘶——此路不通啊……”
他下意识以为,是回到之前的监牢。
可眼下方向明显不对。
而且路也变得越来越窄,人烟愈发稀少。
“难道蒋瓛想现在就埋了我?”
尽管猜到解决如何,但真正面临死亡时,他的心还是漏了一拍。
他是莽,但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不可能十全十美。
惨叫声渐行渐远,由于深居地底,逼仄感和压迫感双双袭来。
虽然李慎用言辞镇住了指挥使,但他也不得不大胆设想,或许死了的李慎,才是“最好”的李慎。
只要蒋瓛稍微激进一点,倒真有可能提前送他上路。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停在一扇生锈铁门前。
门看上去很低,只容成年男子弯腰通过。
蒋瓛伸手敲门,三声重叩后,门后哗啦啦作响,听起来像人们合力搬下极重的锁头链条。
吱——
门应声打开。
李慎壮起胆子进入。
谁知。
没有烧红的炭。
也没有大刑伺候。
此处倒是干净,目光所及之处,是看不见陈年血垢的。
但空气中,隐隐约约能闻出血腥气,夹杂着污秽气,闻起来特咸腥儿。
依照惯例,两侧仍旧是单人牢房,各自关押有人。
可李慎居然发现,这儿有油灯!
虽然光芒不亮,但在诏狱内绝对算稀罕物。
和外头的牢房相比,这儿称得上是高级场所了。
恶心的事,也不是没有。
每个牢房都有一个木桶,里头集齐了秽物、饭菜,意思很明显了。
李慎直犯恶心,真要让他从这里面掏吃的,不如直接重开。
他好奇得看向牢内,想知道这些人都是谁,坚持了多久。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开始沿途给他介绍关押的人,无一例外,全是名震京师的伯爵大官。
李慎依稀记得,这些可都是淮西帮的。
所谓“淮西帮”,就是当初跟着朱元璋东征西讨的老部下,开朝后皆被封关授爵,更有甚者封妻荫子。
这些可都是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功名啊!
再体面,再尊贵,也都是过去式了。
十有八九,这些都是蓝玉案所牵扯的成员了。
“国公、大将、侍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啊。”
李慎很疑惑,脱口而出道:“陛下竟然狠心如斯?”
蒋瓛的沉默,无疑给事情蒙上一层阴影。
“犯人李慎,列入甲等房,编号玖伍贰柒。”
李慎来不及张口,就被一把塞入。
他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在地。
一进来,他总算明白为何此处关押高级官员,连腰杆都直不起来,躺也躺不平,只能一直蜷缩着身体。
即便要杀头,老朱也不让这群老臣痛快上路。
这叫杀人,也叫诛心。
临了了,李慎朝着门外大喊:“如此草菅人命,大明将亡!”
“大明将亡!”
“……”
另一边。
皇宫内。
今天的闹剧让朱元璋格外烦躁,
朱元璋独自夜读,就着几盏孤灯,脸上阴晴不定的。
他目光似乎被牢牢锁定,定格在案上的两张纸。
分别是会试答卷,和白天的洗冤书。
怒火虽然平息,但再看一遍,还是能把太阳穴气得一跳一跳的。
还没想好对策,蒋瓛前后脚就来了。
一五一十地把李慎的话转述。
朱元璋听了,竟一言不发。
蒋瓛趁势提议:“陛下,就算不能杀了李慎,也别再让他有机会开口了。”
锦衣卫的手段,朱元璋比谁都清楚。
霸气一世的朱元璋,竟摇了摇头,否决这一提议。
“这事没这么简单。”
“如果说李慎为仕途鸣冤,那他当了大理寺卿,也该满足了;
如果是为了钱财,这个官也足够了;
无论怎么说,有大理寺卿这个官位,李慎都不该也没理由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朱元璋想不明白,蒋瓛也想不明白。
“属下以为,李贼既然和蓝玉有关系,是不是受了蓝玉的指使,充当造反的一步棋。”
造反二字,把朱元璋的心变得异常烦躁。
又是造反!
又是造反!
怎么这几年光纠反贼了!
大多反贼都是凤阳的!
凤阳这地方挺邪性啊。
净出反贼,哦不,应该说是狠人。
虽然气愤,但朱元璋到底经历得多,冷静下来后又觉得不大可能。
毕竟,反贼终究是少数,其他官员还是忠于大明的。
他对反贼有多恨,现在就有多疯狂。
他应该拿出反的精神。
没错,就是反的精神。
从反贼的角度去思考,是什么诱惑了李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