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收拾好游泳衣、浴巾、书、复印资料和笔记本,开车沿着靠海的省道行驶,寻找沙滩和大海。大约二十分钟后,右手边出现了一片松林,我看到了停车场的标志,便停下车。我拎着东西翻过公路旁的护栏,走入一条小径,小路上落满了发红的松针。
我很喜欢松脂的气味。小时候,我经常在海滩上度过夏天,那时公共海滩还没有完全被“克莫拉”黑帮修建的房子吞噬,穿过松林便能到达海滩。松脂的气味是假期的味道,让我回想起童年时夏天的嬉戏。干松果发出吱嘎声,落下时发出的扑通声,还有落在地上深色的松子,让我回想起母亲的嘴唇,她笑着咬碎果壳,取出淡黄色的松子,喂给我的几个叫嚷着争抢的姐妹。我不说话,只是在一旁默默等着,母亲也喂给我吃,或把松仁放到自己嘴里,松子表面的黑色粉末会弄脏她的嘴唇。她想鼓励我大胆点,会说:“看吧,没你的分了,你比青松果还不开窍。”
这片松林很茂密,松林下的灌木丛缠绕在一起,在风力的作用下,树干向后倒去,像是怕海里有什么东西扑过来。我小心翼翼,不想被路人踩得发亮的树根绊倒。我走过时惊动了几只蜥蜴,它们倏忽跑过,离开有太阳的地方,找地方躲藏,看到它们,我不得不强忍着内心的不适。走了不到五分钟,开阔的沙丘和大海出现在眼前。从沙土里长出来的蓝桉树,树干歪歪扭扭,我穿过桉树林,走过一条夹在绿色芦苇和夹竹桃之间的木栈道,来到了一片干净整洁的海滨浴场。
我一下子爱上了这片沙滩。浴场收银台的男人皮肤黝黑、彬彬有礼,救生员是个年轻男孩,高高瘦瘦,没有什么肌肉,穿着红色运动衫和短裤。他态度温和,陪我走到太阳伞下,一切让我感到安心。沙子洁白细腻,我在清澈的海水中泡了很久,晒了会儿太阳。后来我拿着书来到阴凉处,享受着徐徐微风,欣赏着眼前色彩变幻莫测的大海,静静地读到太阳落山。一天就这样溜走了,我工作一会儿,然后胡思乱想、发呆。度过了宁静平和的一天,我决定之后常去那里。
不到一个星期,我慢慢养成了去那片沙滩的习惯。我穿过松林时,喜欢听松果在阳光下打开,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喜欢闻一种绿叶的味道,叶片很小,像是香桃木;桉树皮一块块从树干上脱落下来,也让我很愉快。我走在小路上,想象着冬天雾霭中的松林结着冰,假叶树上挂满红色的浆果。每天我一来,收银台的男人都会热情地迎接我,他很客气,我会在吧台喝杯咖啡,买瓶矿泉水。救生员名叫吉诺,肯定还是个大学生,他殷勤地帮我撑开太阳伞,打开小折叠床,然后回到阴凉处看书。他嘴唇很厚,嘴巴微张,眼神专注,拿着铅笔在一本厚厚的课本上画线,可能正在准备某门考试。
我望着那个男孩,内心变得柔软起来。我游完泳之后,躺在太阳底下晒干,通常我昏昏欲睡,但有时睡不着,便眯着眼睛,确保在他没察觉的情况下,偷偷观察他。我觉得他并不平静,优美的身体有点儿神经质,他经常扭动着身体,用一只手把乌黑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还会摸摸下巴。我两个女儿应该会很喜欢他,尤其是玛尔塔,她很容易爱上那些瘦瘦的、有些神经质的男孩。至于我喜不喜欢,那谁知道呢?我发觉,很长时间以来,我总是把心思放在两个女儿身上,却很少注意自己的感受。现在也一样,我按照比安卡和玛尔塔的经历,想象着她们的品位、爱好,用她们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孩。
那个男孩正在学习,他似乎不用眼睛看就能察觉到周围发生的一切。只要我一动,想把躺椅从阳光下搬到阴凉处去,他就会马上起身,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笑着对他摆了摆手,挪一下躺椅又不是什么难事。我需要放松,不需要考虑到期的账单,不需要面对紧急的事,不需要再照顾任何人,终于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