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喜剧

话说回来，当时在演艺场的舞台上，喜剧《黄金面具》的第一幕刚刚结束。数千名毫不知情的观众正被舞台上假扮的怪人“黄金面具”逗得哈哈大笑。

这是一部看准了新时代幽灵“黄金面具”超高人气的绝佳喜剧。演出主办方的奇策大获成功。人们被“黄金面具”这块大招牌吸引，仅仅为了看这出戏就买了票。场内自然是座无虚席。

然而，正被喜剧逗得开怀大笑的观众们，在即将拉开第二幕的幕布时，却遭遇了一件极其离奇的事情。原来，突然有一位巡警出现在幕布外，开始大声叫嚷起来。

“各位，就在刚才，从后面的陈列场偷走了著名的大珍珠后逃跑的那个坏蛋，外面已经没有他的逃路了。他肯定是混进这个场馆里了。今天是贵宾到场的日子，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要是出了岔子，那可就是大事了。我们已经仔细检查了舞台和出入口。但是观众席满满当当的，没办法检查。所以，拜托各位了。请大家各自留意一下身边的情况。要是发现可疑的人，就马上通知我。”

场内一片嘈杂，虽然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他的话，但大致意思还是能明白的。

“那家伙长什么样啊？”

一个血气方刚的工人模样的男人，用像呵斥演员般的声音大声问道。

“一眼就能认出来。”警官正要回答，却稍稍犹豫了一下。因为他觉得说出“黄金面具”这样的词，似乎不太符合自己的职责身份。

但是，也没有其他合适的叫法了。

“是个戴着金制面具的家伙。就是那个传言中的黄金面具。”

顿时响起了一阵笑声。突然提到了此刻正在上演的喜剧的主人公的名字，有人就以为这个巡警其实也是演员扮的，这么吓唬人，之后肯定是要逗大家哈哈大笑的套路吧。

但是，舞台上的警官却丝毫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他一脸严肃，脸色铁青，反复大声说着同样的话。

看到他这个样子，观众们也笑不出来了。场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人们纷纷用怀疑的眼神，不停地打量着自己邻座的观众。还有人战战兢兢地往自己坐着的椅子下面张望。

然而，那个金色的男人却不见踪影。“那种盗贼怎么会混进人群里来呢，太荒唐了，发什么神经啊。还是到外面找找看吧。”

兴致被打扰而愤愤不平的观众们，开始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

警官最终也没办法，只能放弃了。

这场骚乱稍微平息了一些后，延迟了的第二幕幕布终于被拉开了。

舞台呈现的是夜晚公园的景象。背景是黑色的幕布，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要说光线的话，只有一盏泛着青蓝色的常夜灯。这是一个透着怪谈氛围的场景。

首先出来几个配角，他们大肆谈论着“黄金面具”的传闻，等他们退下后，这个剧的配角，可以说是个极度胆小的人登场了，他正在独白的时候，从后面的树林中，嗖的一下黄金面具出现了。就是这样的顺序。

于是，怪物终于现身了。和前一幕不同，他不仅脸是金色的，全身还裹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金色披风似的衣服，样子十分怪异。看到他，胆小鬼那夸张的动作，按说观众席上应该会哄堂大笑才对。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笑。刚才那个真的黄金面具引起的骚乱，还在人们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而且，真实事件和舞台表演之间那种异样的相似之处，给观众们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

不久之后，这一幕的第一个精彩场面开始了。

磷光聚光灯在黑暗中，将怪物脸部的部分区域照得圆圆的，凸显了出来。在舞台上，只有一张像金色能面一样的脸，在磷光下闪耀着。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咻咻”的奇怪声音。与此同时，面具那黑色裂开的嘴巴一点点地变形，最后变成了一个大大的月牙形，呈现出笑容的表情。观众们不禁吓了一跳，竖起耳朵一听，才发现那“咻咻”的声音，竟然是怪物的笑声。啊，这是多么令人厌恶的笑声啊。它就那样一直笑个不停。而且，仔细一看，他一边笑还一边吐血。一缕像细线一样的血，顺着下巴流下来，到了下巴尖儿，就滴答滴答地落了下来。

虽然知道这是喜剧，但因为太过恐怖，观众们都屏住了呼吸，全场一片死寂，甚至都不敢把目光从怪物的脸上移开。

不用说，编剧是把那个在铁路道口遇到怪物的商人的故事，原封不动地搬进了剧中。而且，那全身金色的衣服，大概也是从老太太的亲眼所见的讲述中得到的灵感吧。

观众中有少数比较敏感的人，已经被一种可怕的疑惑所笼罩。难道这是巧合吗？真的黄金面具逃进了正在上演《黄金面具》这部剧的场馆里。难道这里面隐藏着恶魔那肆无忌惮的险恶阴谋？

这些人每一秒都在害怕时间的流逝。“马上，啊，马上就要……”他们甚至会被其他观众的咳嗽声吓得跳起来，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突然，舞台变亮了。这是从怪谈氛围到喜剧氛围的转变。接着，因为胆小鬼的通报，三个滑稽的巡警跑了过来。

那些一直因为某种预感而颤抖的少数观众，看到这一幕，不禁惊得叫出了声，但普通观众们却反而哄堂大笑起来。这下终于又变成喜剧了。大家都有种终于得救了的感觉。从第一天起，这里就安排了三个巡警在这个时候登场。而且大家也都知道，从这之后剧情就会变得十分荒唐可笑。观众们笑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中一个巡警，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可怕的怪物，尽可能地摆出威严的样子喊道：

“喂，你这家伙，把面具摘了。让我们看看你的脸。”

黄金面具就像没听见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被电灯照着的金光闪闪的怪物，看起来无比滑稽。

“听不见吗？喂。回话啊。把脸露出来。”

不管怎么大声呵斥，他都不吭声，于是其中一个忍无可忍的巡警，突然朝怪物扑了过去。响亮的鞋跟声，佩剑的撞击声。怪物却敏捷地躲开了。好快的速度啊。他远远地跳开弯着腰，用鼻尖顶着五根手指，不停地晃动着。三个巡警一起追了上去。场面十分热闹。观众席上响起了热烈的喝彩声，笑声如漩涡般涌起。

这下可不得了了。被逼到绝境的黄金面具，像火焰一般甩动着金色的衣服，从舞台上跳到了观众席上。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那家伙。”

刚才提到的那些敏感的观众中的一个，吓得脸色铁青，不禁小声嘟囔道。但是，观众席上全体观众的哄笑声却更响亮了。这些演员们出类拔萃的恶作剧，倒是很合他们的口味。

怪物朝着椅子与椅子之间的狭窄通道，笔直地跑了过去。巡警们也从舞台上跳下来，在他后面追赶。

“抓住他。那家伙是坏蛋。那家伙才是真正的坏蛋。”

巡警们那急切而悲痛的呼喊声。但是，观众们的笑声却停不下来。

“加油，加油，好好抓住他。”

弥次马（日本传统表演中一种滑稽角色）兴致勃勃地，用癫狂的声音大声喊道。

人们都坚信，这场奇妙的追逐，会绕着观众席一圈，然后再回到舞台上。但是，怪物却一直笔直地跑着。

他经过了导演席。导演席上有两名警官，正和观众们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你，别让他跑了。喂，笨蛋，蠢货，发什么呆呢。”

追赶的巡警一边跑一边像疯了一样大声叫嚷着。但是导演席上的警官却不明白怎么回事。因为他们还以为这是戏剧里的台词呢。

就在这时，舞台上出现了几个明显不是演员的人，噔噔地跳到观众席上，跟在巡警们后面跑了起来。在这些人当中，还能看到刚才在幕布外和观众们说话的那个警官的脸。

迟钝的观众们这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笑声戛然而止。一瞬间，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是涌起的恐惧的嘈杂声。还有不明所以的咒骂声。

但是，到这个时候，怪物早就已经从出入口逃出去了，正在会场内的空地上笔直地奔跑着。

这样写起来好像很长，但从舞台变亮到怪物的身影消失在出入口外，其实仅仅是二三十秒内发生的慌乱事情。

即便如此，这是多么离奇的事情啊，又是多么大胆无畏的诡计啊。在舞台上表演喜剧的，竟然是可怕的珍珠大盗、真正的黄金面具。那些巡警也不是演员。而是从珍珠陈列场开始追踪犯人的货真价实的警官们。他们在戏剧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终于识破了怪物的诡计，不顾演出正在进行，就跳到了舞台上。而这恰好与喜剧的剧情相吻合。

舞台和戏剧情节的重叠，到底是怎么回事，舞台导演、演员、道具人员、观众们，思维都乱成了一团糟，大家都惊讶得合不拢嘴的样子。

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事情，为了读者诸君，在这里补充一下。骚乱稍微平息之后，所属警察局的局长把演出主办方叫了过来，询问扮演黄金面具的演员的身份，并去他的住处查看了一下，结果出人意料的是，那个演员当天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步都没有出门。

问他为什么没去演戏，他回答说：

“实在不好意思。我被欲望蒙蔽了双眼。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绅士，一大早就来找我，和我约定今天一天都不出门，就给了我五十日元现金。真的很抱歉。”

也就是说，黄金面具假扮成那个演员，从早上就藏在了博览会演艺场的后台。他等到为了贵宾巡视而场内安静下来的时候，从后台溜了出去，给四名看守下了麻醉药，然后潜入了珍珠陈列场。之后，他又面不改色地回到原来的后台，甚至还扮演了喜剧《黄金面具》的主角。那金制的面具可是绝佳的伪装。同事们因为角色的缘故，即使他在后台的时候也一直戴着面具，所以也没怎么起疑心。而且，他是主角级别，独占了一个小后台房间所以也难怪他能瞒天过海了。

乍一看，他似乎是旁若无人、大胆鲁莽的样子，不愧是敢打二十万日元宝石主意的大盗，实际上他制定了非常细致的计划。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再厉害也不是神仙。他做梦也没想到珍珠的台座上会有报警的电气装置。对于盗贼来说，这可真是太倒霉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