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么残忍冷酷的行径啊。诱拐少年少女并索要赎金的犯罪行为虽时有耳闻,但逼迫被拐少年说出威胁的话语,让其母听到那悲痛的哭声,以此来折磨母亲的心,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恶魔般的狡诈手段。
然而,对倭文子来说,比起痛恨恶魔的恶行,电话那头茂少年说出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威胁话语时的可怕境遇,更让她心烦意乱、心慌意乱,根本无暇思考,只是紧紧抓着电话听筒,生怕听不到对方的声音,整个人几近疯狂。
“茂少年。别哭呀。妈妈呢,只要是你说的,什么都听你的。钱什么的都不在乎。妈妈知道了。嗯,知道了,你跟那边的人说一声,作为交换,一定要把茂少年毫发无损地还给我呀。”
回应她的,是听筒里传来的仿佛毫无感情、像是在背诵般的、结结巴巴的孩子的声音。
“这边、不会错的。用你的方法、把那件事、哪怕一件、完成了、就会、杀掉他哦。”
然后,咔嚓一声,电话挂断了。
再怎么说也是六岁的幼儿,他说的那些话有多可怕,肯定是明白的。能让他用那种毫无感情的语气说出那些话,恶魔的威胁是多么的强烈啊。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以三谷为首,奶妈阿波、女仆们都在安慰着趴在电话前哭泣的倭文子的时候,不久,所属的麹町警察署的司法主任警部补带着一名便衣警察前来拜访。
“这是常见的手段啦,呐,没必要准备钱,拿个报纸包着的什么东西,总之先去约定的地方看看就行。然后用它换回孩子。之后就交给警察这边来处理啦。当然是要把犯人抓住的。只是,如果一开始我们就出面,犯人那边会有所提防,就会逃跑,所以你要按照对方的要求,不借助警察的力量,装作是独自一人带着钱去的样子哦。我以前也用这种方法把犯人引出来,成功逮捕过呢。”
司法主任满不在乎地说道。
“可是,犯人在现场会检查钱的吧,如果发现是假的,会不会对孩子做出粗暴的举动呢?”
三谷不安地询问,警官笑着回答道:
“我们会跟着的。在现场附近埋伏几名巡警,万一有情况,就从四面八方冲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抓住。而且,对犯人来说,孩子可是重要的筹码,就算这个计划失败了他们也绝对不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毕竟,索要赎金这种犯罪在以前的时代就有了,现在还干这种事的家伙,可真是愚蠢的贼啊。而且,历来用这种方法成功的案例,可以说几乎是没有的。”
最终,当晚决定先在约定地点附近的树林暗处埋伏七八名便衣刑警,表面上由倭文子独自一人前往接收茂少年。但三谷太过担心倭文子的安危,又提出了一个奇特的方案。
“倭文子小姐,请把你的衣服借给我吧。我扮成你去。我有在学生戏剧里扮演女角的经验。假发什么的也能轻易弄到。那是片很暗的树林,没问题的,我能蒙混过关。而且,只要我去了,就算动粗我也会把茂少年带回来的。就让我去吧。让你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虽说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觉得没必要这样做,但最终三谷的热心请求还是被接受了,于是他就扮成了倭文子的替身。
当晚,三谷把脸刮得干干净净,精心化了妆,戴上假发,穿上倭文子的衣服,时隔许久又扮起了女装。
他似乎对这次奇妙的冒险充满了干劲,对女装这件事本身也表现出了不小的兴趣。毕竟是他自己提出的,他的女装扮相做得非常好,简直就像个真正的女人。
“我一定会把茂少年带回来的。你就安心等着吧。”
出发的时候,他这样安慰倭文子,但那时,两人都以女人的模样面对面,谁能想到这竟会是一场暂别呢。
女装打扮的三谷在山下下了汽车,穿过山内,来到图书馆后面的黑暗处时,正好是约定的十二点还差一点儿。
派出所离得并不远,樱木町的住宅区也近在眼前,但那一角却出奇地黑暗,感觉就像是钻进了深林之中。
刑警们都潜伏在哪里呢,不愧是干这行的,就连知道他们存在的三谷,也丝毫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
三谷一边留意着四周,一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就听到了沙沙的踩草声,两个黑影模模糊糊地靠近了。小一点儿的那个肯定是个孩子。对方应该是如约把茂少年带来了。
“是茂的妈妈吗?”
黑影用低低的声音轻声问道。
“嗯。”
这边也用女人特有的低声回应着。
“约定的东西,可别忘了呀。”
“嗯。”
“那,把孩子交给你吧。”
“那个,在那边的是茂吧?茂少年,到这边来呀。”
“哦,那小子不行,得用东西来换。喂,快把东西拿出来。”
渐渐地,适应了黑暗之后,能隐约看到对方的样子了。男人的穿着是半条腿穿着衬裤,脸用黑布蒙着。孩子穿着可爱的洋装,确实是茂没错。
少年似乎遭受了极大的折磨,看到母亲的身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被男人抓着肩膀,身体缩成一团。
“那,这确实是十万日元,一百日元的纸币十捆哦。”
三谷递出了那个鼓鼓囊囊的报纸包。
即便如此,这金额也实在是太大了。虽说为了可爱的孩子,但这么轻易就交出去,还是有点奇怪。对方男人真的会放心收下吗?
然而,那贼人似乎也有些利令智昏了,接过包裹后,看都没看就把孩子放开,然后一下子就往黑暗中逃去了。
“茂少年。是叔叔哦。叔叔代替妈妈来接你了。”
三谷把少年拉过来,轻声说着这话的时候,在贼人逃跑的方向,传来了异样的叫声,同时还有什么东西撞到树干上发出的咚咚声。
“抓住了。贼人抓住了!”
藏在树荫下的一名刑警毫不费力地就抓住了那个坏蛋。
四周响起了“哇”的惊呼声,还有人奔跑的脚步声。
埋伏的刑警们全都朝那边跑去集合了。
这抓捕过程也太顺利了。
一群刑警抓住贼人的后脖领,为了看清他的脸,把他带到了稍远处一盏常夜灯的正下方。三谷也牵着少年的手,跟在后面。但借着明亮的电灯灯光,三谷看了一眼少年的脸,不知为何,他突然发出了一声异样的叫声。
正如读者诸君所料,三谷带回来的少年是个和茂毫无相似之处的冒牌货。是个穿着茂的洋装、根本不认识的孩子。
不过,就算茂是冒牌货,但贼人本人已经被抓住了。孩子随时都能找回来。
三谷牵着不认识的少年,朝围着贼人的那群刑警走去。
然而,这是怎么回事呢?那边不也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吗?
“哎,我可不知道什么坏事呀,就是看到十日元的钱眼开了,按照他的吩咐做了而已。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男人摘下蒙面布,不停地说着道歉的话。
“我认识这家伙。他是在山内露宿的新出道的有孩子的乞丐。给他孩子穿上那洋装的就是他。”
一名刑警证实了男人的话。
“那么,你收了假孩子换来的钱,是要拿到在某个地方等着的、指使你的那个男人那里去吧。”
另一名刑警瞪着乞丐呵斥道。
“不,我可没收钱呀,只是看到一个女人拿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过来,就想着拿了它然后扔到某个地方去,就这么回事。”
“哼,这家伙真奇怪啊。这么说,贼人那边早就知道钱包是用报纸包着的咯。”
总觉得像是被狐狸耍了一样,情况很奇怪。
“你还记得那个人的样子吗?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一名刑警问道。
“我不记得了呀。他戴着大大的黑眼镜,还戴着口罩,而且还把外套的袖子挡在脸上,说话的时候就这样……”
啊,这种模样!读者们大概已经想起某个人了吧。
“哼,穿着成套的衣服吗?”
“哎,穿着崭新的高档衣服呢。”
“年纪呢?”
“不太清楚,但好像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
刑警们把这个有孩子的乞丐暂且带回了警察局,又进行了一番严厉的审讯,但除了在上野公园了解到的情况之外,什么也没问出来。
特意精心装扮成女装出去的三谷,这下可真是尴尬极了。
他草草地和刑警们打了个招呼,就钻进了路过的一辆出租车里,返回了畑柳家。
回去一看,更让人吃惊的事情正等着他呢。
“夫人不久前收到您的信就出门了。”
这是书生的话。
“信?我不记得写过这样的东西呀,要是那封信还在的话,请给我看看。”
三谷因为极度的不安,心跳得厉害,大声喊道。
书生找出来的那封信,是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普通信封、普通信纸,而且还巧妙地模仿了三谷的笔迹,上面写着这样的内容:
倭文子小姐:请马上乘这辆车过来。茂少年受伤了,现在刚被抬进医院。请快来。在上野,北川医院,三谷。
读完信,三谷脸色铁青,立刻冲进玄关旁边的电话室,惊慌失措地给警察局打了电话。
信上提到的北川医院确实存在,但三谷很清楚倭文子并没有去那里。
那么,可怜的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又遭遇了怎样可怕的事情呢?
倭文子看到假信后惊慌失措,完全沉浸在其中,所以她乘坐的汽车往哪里开、怎么开的,她一点儿都没注意到。等车停下来,她下车一看,发现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极其冷清的小镇,根本看不到像医院的建筑物。
“司机先生,这里好像不是地方吧?医院在哪里呢?”
倭文子惊讶地询问时,司机和助手已经分别从两侧下了车,抓住了她的胳膊。
“说医院什么的,应该是搞错了吧。少爷在这房子里呢。”
司机面不改色地说着明显的谎话,用力拉着倭文子就走。
从一个小门钻进去,打开一扇漆黑的格子门,就来到了类似玄关的地方。经过两三个没有灯光的房间,又下了一段奇怪的楼梯,那里有一个又潮又土腥味重的小房间。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小油灯,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混凝土墙壁光秃秃的,没有柱子什么的,只有暗红色的窄边,感觉就像是地底的牢房一样。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她连出声求救的时间都没有。
“茂少年呢?我的孩子在哪里?”
倭文子虽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但还没有完全死心,徒劳地问道。
“马上就会让您见到少爷的。请先安静地等一会儿。”
司机们傲慢地说完,就把她扔下,走出了房间,门被哐当哐当地关上,还传来了锁门的咔嚓声。
“哎呀,你们要把我怎么样啊?”
倭文子边叫边朝门跑去,但已经太晚了。不管是推还是敲,那厚厚的门板都纹丝不动。
她瘫坐在又硬又冷的窄边上,四周弥漫着逼人的夜气,那种地底洞穴、墓场般的、难以形容的寂静。随着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倭文子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可怕的境遇。
虽说之前满脑子都是茂的事情,没时间顾及自身的危险,但她还是觉得很奇怪,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被带到了这种地方呢?
她忽然注意到,竖起耳朵一听,从上面某个地方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在这深沉寂静的夜晚,那细细的、断断续续的、凄惨的哭声。
好像是年幼的孩子正在遭受折磨的样子。
自己心爱的孩子的声音,怎么会听错呢?那肯定是茂的哭声。不然的话,这哭声也不会如此强烈地撞击着自己的心扉。
“茂少年。你是茂少年对吧?”
倭文子再也忍不住了,不由自主地高声喊道。
“茂少年。回答我呀。你的妈妈在这里呢。”
她不顾羞耻和外界的看法,像疯了一样不停地喊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终于传到了对方耳朵里,刹那间,哭声戛然而止,可紧接着,又传来了声调更高、仿佛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听起来像是在喊妈妈。
与此同时,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异样声响,啊,可怜的孩子,是正在被鞭子抽打吧。
然而,就在这时,对倭文子来说,比茂的哭声更可怕的东西,正悄悄地向她靠近。
司机们出去的那扇门的上部有一个小窥视孔,现在,那个盖子正慢慢地打开。
因为孩子凄惨的哭声稍微小了一些,聚集在天花板方向的注意力一分散,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门表面发生的异样变化。
倭文子吓了一跳,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凝视着那个逐渐打开的窥视孔。
暗红色的油灯灯光微弱地照在门上,刚开始好像出现了像丝线一样的黑色缝隙,接着那缝隙逐渐变成半月形,最后扑哧一声,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圆孔。
有人在往里面窥视。
“让我见见茂吧。别折磨那个孩子了。作为交换,你们对我怎样都行。”
倭文子拼命地喊道。
“真的,不管怎样都行吗?”
可能是因为隔着门的缘故,传来了一个极其模糊、嗡嗡作响的声音回答道。
那声音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她甚至一时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也不是不能让你见见茂,不过,你现在说的话,可别是假话呀。”
果然,又传来了一个很难听清的声音,接着,一个圆圆的窥视孔里,突然出现了一张人脸。
倭文子只看了一眼,就被吓得发出了一种既不像哭也不像叫的声音,用衣袖遮住眼睛,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因为曾经在盐原温泉见过的、那种难以形容的可怕幻影,又出现在了这里。
满脸皱纹、鼻子又红又塌、长长的牙齿外露、没有嘴唇的嘴,这是一个看起来不像世间之物、既可怕又丑陋的怪物。
过了一会儿,倭文子趴在地上的领口处,感觉到一股冷冷的风。应该是门被打开了吧。
啊,一步、一步,那家伙正在靠近。一想到这儿,她就害怕得坐立不安,但想逃跑吧,身体却吓得蜷缩起来,别说站起来了,连头都抬不起来。感觉就像是在做噩梦一样。
倭文子没看到,但打开门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披风之类的东西的人,不仅身体,连脸都遮住了,是个模样怪异的人。从披风鼓起的样子以及从缝隙里偶尔露出的肌肤来看他似乎是光着身子,只披了那件披风。
男人压在倭文子身上,用那种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
“你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就来试试吧。”
说着,轻轻拍了拍倭文的后背,就在这时,他的左手腕碰到了倭文子的脸颊。
倭文子感觉到那手腕像瓷器一样,又硬又冷的触感,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让我们遭受这样的折磨?说清楚理由!”
倭文子抬起一张近乎疯狂的脸,用尖锐的声音喊道。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油灯被吹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怪物在哪里,也只能通过那异样的呼吸声才能勉强察觉到。
对方阴森森地沉默着。
在黑暗中,比黑暗更黑的东西在微微蠕动,那股阴森的气息,正慢慢地、慢慢地靠近。
过了一会儿,热乎乎的气息吹到脸颊上,手指在肩膀上爬动的触感……
“你要干什么?”
倭文子甩开搭在肩上的手,站了起来。
再怎么害怕,她也不是小姑娘了。不会就这么任人摆布的。
“想逃跑吗?不过,可没有逃跑的路哦。叫吧,尽管叫吧。毕竟这是在地底的洞穴里。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那含糊不清的声音恶狠狠地说着,一边向逃跑的她逼近。
这简直就是黑暗中的悲惨捉迷藏。
倭文子被什么东西绊倒,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那怪物扑上来,想要抱住她。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在黑暗中展开了一场触觉的较量。
一想到那张没有嘴唇、像红色粘膜一样的脸马上就要碰到自己的脸颊,倭文子光是想想,就吓得差点晕过去。
“救命啊,救命啊!”
被抱住的她,用微弱的声音喊道。
“你不想见茂了吗?想见的话,就乖乖听话哦。”
然而,倭文子并没有停止抵抗。
就像被逼到绝境的老鼠反而向猫扑去一样,她用那股拼命的、近乎疯狂的力量,想要把对方推倒。当她知道推不倒对方时,虽然有些卑鄙,但她还是狠狠地咬住了碰到嘴边的对方的手指尖,死不松口。
怪物发出了一声惨叫。
“松开,松开。这该死的,不然的话……”
就在这时,从天花板方向,又传来了茂少年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噼里啪啦,是残酷的鞭子抽打声。
“打,打,再用力打。就算饿死鬼死了也没关系。”
那含糊不清、让人毛骨悚然的诅咒般的喊叫声从怪物口中喷涌而出。
“明白了吧?只要你还在抵抗,对那小鬼的折磨就不会停。你抵抗得越厉害,你的孩子所受的死一般的痛苦就会越重哦。”
被这么一说,再怎么着,咬着的手指也不得不松开了。
而当她彻底没了抵抗力的时候,奇怪的是,上面的哭声也停了下来。
那黏糊糊、向她扑来的怪物的触感又出现了。
她吓得身子一僵,想把扑来的怪物甩开,这时——
“哇——”
孩子的悲鸣声和鞭子的抽打声又响了起来。
啊,明白了,怪物是在用某种方法指挥上面的同伙呢。通过折磨或者停止折磨,自如地操控着,把这当成责难倭文子的武器。
抵抗的话,虽说间接,但就等于要让自己心爱的孩子去死,和被责难没什么两样。啊,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真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如此残忍的折磨手段。
倭文子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起来。因为她已经没了主意,也没了分辨能力。
“终于屈服了啊。哼哼哼哼哼,反正迟早会这样的。挣扎也是白费力气。”
那难以忍受的压迫感,耳边如暴风雨般的呼吸声,还有那热乎乎的气息……
就在那一瞬间,倭文子心中涌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困惑。因为她对此刻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东西的体臭,有那么一丝模糊的记忆。
“这家伙绝不是素不相识的人。非但如此,还是曾经和自己非常亲近过的一个男人。”
一想到是认识的人,她就越发觉得毛骨悚然。感觉马上就能想起来,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感觉太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