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谷几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但他的眼睛仍无法从节孔上移开。就好像“吓唬媳妇”的老太婆脸上贴上了般若面具一样,他的脸紧紧地贴在板壁上,无法离开。
没过多久,怪人恩田恢复了元气,一边舔着舌头一边站了起来。他黝黑的脸扭曲着,露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他大概是在为能在天下大白之后,向这个可怜的猎物复仇而感到高兴吧。
再看弘子,啊,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还没有昏过去,正用从心底透出的饱含恐惧却又不屈的眼神凝视着恩田。
怪物双眼磷光闪烁,露出獠牙,嘎吱嘎吱地朝着她逼近。
啊,在那之后的大约三十分钟里,神谷究竟看到了、听到了些什么呢?那简直就是地狱中的地狱。所有可怕的、丑陋的东西,各种各样的色彩、动作、声响,都让他的脑髓变得痴呆,让他的眼睛几近失明,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
最后,被鲜血冲昏头脑的怪人恩田,在激情的余波无处宣泄之下,疯狂地跳动着消失在了视野之中,身后只留下一片失去人形的、闪烁混乱的色彩。一个女子的灵魂,在前所未有的苦痛中升天了。就这样,神谷不仅失去了恋人的灵魂,甚至连她的肉体也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瘫倒在密室的地板上,像死人一样,许久许久都一动不动。全身冒着冷汗,就像一团被揉皱的废纸,毫无生气。不过,终于,他的肩膀开始抽动起来。传来了如同虫鸣般微弱的啜泣声。接着,那声音渐渐变大,到最后,他浑身颤抖,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何时,暮色笼罩了四周,原本就昏暗的密室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在这片黑暗的笼罩下,他的哭声一直持续着。
忽然,他发觉有人在大声呼喊他。而且,原本以为只有黑暗的密室里,不知从何处射进了一道红色的光线。他反射性地猛地一惊,做好防备姿势,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
“喂喂,你哭什么呀?有什么事这么伤心呢?”
随着声音传来,能看到说话人的眼睛、鼻子被框在一个小方孔里,仿佛悬浮在空中。
是恩田的父亲。入口的木板门上开了一个小小的方形窥视孔,他现在打开了孔盖,举着蜡烛,正往密室里面窥探着。神谷静静地盯着老人的脸,一句话也没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开口,恐怕就会变成可怜的颤抖声。而且,他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生命受到威胁的不安。
“哎呀,你的脸怎么了?”
老人借着蜡烛的光,发现了神谷那变得扭曲的脸。
“哈哈,原来如此啊。你知道那件事了呀。但是,怎么会呢?啊,对了。墙板上有缝隙吧。你是从那里看到的吧。肯定是这样。喂,你,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但是神谷没有回答。即便不回答,他的表情也已经说明了一切。
“哼,看到了呀。既然看到了,那可真够倒霉的,你永远也别想从这里出去了。知道了吧。为什么出不去,这点事不用我解释你也应该明白吧。认命吧。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窥视孔的盖子无情地啪嗒一声关上了,老人离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室内又恢复了原来的黑暗。
老人在儿子的杀人罪行被目击之后,自然是不能留神谷活口的。说不定马上就会把那个人形豹儿子放进来,让神谷遭受和弘子同样的厄运,或者老人会把枪口从窥视孔伸进来瞄准他射击。就算不这样,就这么把他扔在这里,他迟早也会饿死的。
想要逃跑,可就凭这厚实的板壁、坚固的木板门,单凭他一个人又没有任何工具,怎么可能打破这些逃出去呢?
啊,自己做了件多么荒唐的事啊。就算是为了救恋人,也不估量一下自己的能力,也不告诉别人,就只身闯进了这个魔境,这真是一个无法挽回的失策。首先应该去报警的,然后获得有力的支援,再去营救弘子才对。
但现在说这些也只是于事无补的唠叨罢了。当下必须得想出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要逃出这个密室的办法。然后,要向警察告发他们的恶行,为弘子报仇。这就算是对恋人起码的心意了。要是连神谷也死了,他们的恶行就无人知晓了,那个可怕的半人半兽的怪物就永远不会受到惩罚了。那样可太不合理了。他必须受到应有的惩处。无论如何,都要先逃出这里,为恋人凄惨的死讨个说法。
但是,用什么办法呢?啊,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逃出这个密室呢?
这真的有可能做到吗?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忽然把手伸进了上衣口袋。突然,一个奇妙的想法如同灵感一般闪现出来。
“啊,我带了火柴。这里有火柴。”
他从口袋里把火柴拿出来,数了数火柴棍的数量,然后迅速划燃了一根。顿时,一道划破黑暗的红色火光出现了。借着这火光,在他环顾密室各个角落的时候,他的想法也越发成熟起来。
“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试试看吧。”
他急忙开始脱衣服。脱得精光后,只挑出衬衫、三角裤、汗衫、领带、软领衬衫等薄的衣物,把它们归拢到一起,然后又光着身子穿上西装,套上外套。接着,他把各个口袋都翻了个遍,从手帕、旧信件、卫生纸、笔记本之类的东西开始,把所有易燃的物品都收集起来,和那些衬衫之类的布制品放在一起,把它们揉成一团,放在房间深处的板壁角落处。
他是打算放火烧掉这个恶魔的巢穴吗?但是,那样做的话,神谷自己岂不是会比谁都先被烧死?这是多么鲁莽的举动啊。难道他是被接二连三的激情冲昏了头脑,发疯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他是想出了一个冒险的主意。他谋划着一个十分危险、成功率极低的办法。
浪费了好几根火柴后,那些纸制品终于燃烧了起来。衬衫的袖子也着了火。看到这情形,神谷突然开始用力跺脚。他握紧双拳,使劲地捶打着板壁。而且,不知为何,他还张开大嘴,尽可能地大声笑着。
“哇哈哈哈哈哈哈”那阴森的笑声在整间屋子里回荡着。
这样持续了一会儿后,果然,木板门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打开了窥视孔。神谷把这当作是信号,立刻安静下来,迅速蹲到从窥视孔看不到的入口处,等着木板门打开。
因为对他的笑声感到可疑,前来查看情况的果然还是恩田的父亲。一看,房间深处正燃烧着熊熊大火。要是就这么不管的话,火势眼看就要蔓延到板壁上了。惊慌失措的老人来不及多想,立刻拔掉门闩,打开木板门,冲进屋里想要把火扑灭。
就是现在!神谷像从老人腋下钻过去一样,如疾风般飞奔出走廊。然后,他鼓足全身的力气,在老人身后,啪嗒一声关上木板门,并把门闩插好。现在主客颠倒了,老人反倒被关进了笼子里。
做完这些后,神谷凭着记忆沿着走廊,穿过老人的书房,冲出了玄关。然后,他像之前那样爬上紧闭的大门的铁门,跳下去后,便在黑暗的森林中狂奔起来,一直跑到了没有路的草原上。
天空阴沉沉的,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寒冷的风呼呼地吹过草丛,草丛沙沙作响。回头望去,那漆黑得仿佛要把眼睛压碎、扑面而来的魔性森林,其中闪烁着的点点火光,不知是怪屋的灯火,还是察觉到他逃跑而追来的怪物眼中的磷光呢。
忽然有了这样的联想,神谷不禁感到一阵恐惧,连脚都有些发软。而且,草丛的沙沙声,他都怀疑是不是像蛇一样爬行的兽人靠近的声音,到最后,放眼望去,在这黑暗的草丛里,到处都仿佛浮现出无数像蛇一样闪烁着磷光的幻影。
他跑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拼命跑着。喉咙干得像要裂开一样,舌头也干得像石头一样硬邦邦的,感觉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不管是不是路,也不管方向,只是一味地跑着,终于,他跑到了大路上。看到稀疏排列的路灯,行道树之间隐约可见的一座座房屋,一直跑到了那座看起来像卖糖果的茅草屋前,他突然哗啦一声拉开拉门,一头冲进了屋里的泥土地面。
这件事传到当地警察局后,过了好一会儿,几名警官在稍微恢复了些气力的神谷的带领下,朝着森林里的怪屋走去。当他们手拿着手电筒,沿着小路穿过杂木林,走出树林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神谷突然停住了脚步,惊得呆住了。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吗?”
一名警官大声问道。他们也听说了怪人的事情,对这次的案件也觉得有些阴森可怕。
“看,看那个。那火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顺着神谷所指的方向望去,确实,在森林里怪屋的那一带,有一团火焰正像巨大的鬼火一样熊熊燃烧着。
“哎呀,是不是着火了?”
“嗯,是啊。喂,你不是说你逃跑的时候,在衬衫之类的东西上点了火吗?是不是火势蔓延开了呀?”
警官们纷纷说道。
“不,不可能是那样的。只是一小团布而已。肯定是老人把火踩灭了。而且,如果是那个引起的,应该早就烧得更厉害了才对。”
神谷觉得十分奇怪。
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吧。于是他们开始往那边走去,随着逐渐靠近森林,那火焰一刻比一刻烧得更大更旺,等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场无法控制的真正火灾了。
噼里啪啦的物体爆裂声,从一扇扇窗户里喷出的红黑相间的火舌,滚滚上升的黑烟,很快就传来屋顶一部分坍塌的巨大声响,扬起的火星,整个森林被照得如同白昼,排列的树干都被映得半边通红,清晰地凸显了出来。
“嗯,他们是为了销毁罪证,自己放的火吧。现在这个时候,他们肯定已经不知去向,把行踪隐藏起来了。喂,谁回警局去安排一下警戒线,然后通知消防队。现在这个情况,已经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了。总之,灭火是当务之急。”
听了领头警官的命令,一名警官举着手电筒,飞奔而去。
剩下的人则远远地围着火焰,在怪屋周围来回走动,留意着是否有可疑的人影,但那些恶人这个时候肯定不会还在现场游荡,被照得亮堂堂的森林里,也没有任何可疑的踪迹。
就这样,恩田父子为了应对杀人罪行被目击、证人逃跑的绝境,想出了放火烧掉自己巢穴、销毁所有罪证的办法,然后不知去向,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用说,他们是因为害怕受到惩罚才隐藏行踪的。但是,就算他们如此害怕惩罚,那个嗜血的兽人难道就能就此收起爪牙,安稳地度过一生吗?不,与其这样,他们因为失去了一只野兽般珍贵的巢穴,还能心安理得地杀害弘子,那对于把他们的巢穴烧毁、向警方告发他们罪行的神谷所怀有的怨恨,他们真的能就此忘却吗?他们仅仅因为失去了一只野兽,就毫不留情地夺去了弘子的生命。相比之下,他们对神谷的这份怨恨,难道仅仅只是想要取他性命就能满足的吗?
神谷真的能安全无事吗?就算他自己的生命是安全的,难道就不会有什么比这更让他痛苦、烦恼的事情发生吗?
同样,对于神谷来说,恩田父子是他恨之入骨的仇敌。他恨不得把他们连根拔起,找出来,以解心头之恨。
深深的仇恨,绵绵不绝的对立,啊,他们的未来究竟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