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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的前兆

在东京旧市区内,那些未遭受震灾大火侵袭的区域,比起后来发展起来的新大东京的边缘地带等地方,存在着好几处要冷清得多的所在。在东京的正中央,有荒芜的原野、倒塌的围墙,明治时代的红砖建筑宛如废墟般被遗留下来。

麻布的K町就是这样一处大都会的废墟之地。震灾中被烧毁的几十间房屋旧址,被一片草原环绕着,长满青苔的砖砌围墙绵延着,在那里面的大片土地上,矗立着一座因年代久远而颜色发暗的奇特红砖西洋馆。它就像一座妖怪宅邸般伫立着。

这大概是明治时代某个喜好新奇的西方人建造的住宅吧。它并非普通的西洋馆,在建筑的一侧,同样耸立着类似红砖圆塔的建筑,而且整座建筑给人的感觉,并非明治时代也就是十九世纪末的风格,倒更像是比那还要早一个世纪的、在西洋画等作品中常见的那种城堡般奇妙的建筑。

由于它被大片只有宅邸的街道所包围,是那种几乎没人会路过的、可以说是大都会的盲点之处,如果我们在途中迷了路,恰好经过那座西洋馆前,肯定会有一种仿佛突然进入了梦幻世界的感觉。啊,这真的是东京吗?大概会有种被狐狸捉弄了的想法吧。由此可见那个地方和那座建筑是多么具有异国风情,与现代是多么格格不入。

暂且不提具体年份,那是某年春季过半的一个阴沉沉的夜晚。在那座奇特的红砖建筑里,正举行着一场五六个人的安静聚会。不过,他们可不是那种盘踞在废墟中的盗贼之类的人哦。这是住在那座西洋馆里的一家人的聚会。原来在这座古城般的建筑里是有人居住的。是作为奇人富豪而为人所知的伊志田铁造氏一家居住在此。附近的人就以伊志田氏的姓,把这座怪异的西洋馆称作“伊志田宅邸”或者“伊志田先生的城堡”。

“城堡”里似乎住着五六名家庭成员以及三四名佣人,一到晚上,所有窗户的灯光都熄灭后,整座建筑看上去就像一个漆黑的大巨人。即使在白天,“城堡”也是静悄悄的,大概是因为建筑规模宏大吧,二楼窗户上能映出人影都是很罕见的,从外面看简直就像一座空房子。偶尔从窗户里探出人脸时,不知怎的,就会有种阴森的感觉,仿佛是什么怪物似的,甚至会吓到路过附近的人。

在那座“城堡”中最宽敞的客厅里,五六个人影一声不响地坐着。电灯熄灭了,在漆黑的黑暗中,那些人影几乎一动不动,静静地待着。

“哥哥,怎么办呀?得快点……”

黑暗中传来一个可爱少女的声音,带着责备的口吻。

“嗯,马上就好。不知怎么回事,今晚这机器好像不太听话呢。好了,开始吧。”

一个年轻而温和的男声刚回答完,突然传来电机转动的“嗡嗡”声,接着“咔嗒咔嗒”的齿轮声也响了起来。然后,房间一侧的墙壁有一间见方左右的地方微微亮了起来,那里开始有身影晃动起来。

原来是十六毫米影片的放映开始了。这本是件很平常的事。然而,那天晚上的这场影片放映,最终真的能像平常的电影观赏那样结束吗?在那间屋子的黑暗中,似乎弥漫着某种让这家人感到恐惧的东西。

十六毫米的胶片上拍摄的是伊志田家的家人。以宽敞庭院里的树木为背景,不太清晰的人影中有一位五十岁左右、留着浓密胡须的绅士,像是他夫人的人,二十二三岁的美丽千金,十六七岁的可爱女学生,还有一位腰都快弯成两截的年迈老太婆等,他们就像幽灵一样,在昏暗的树木前奇怪地来回缓缓走动着。

“看,这是我的特写镜头哦。”

操作机器的黑影用温和的声音说道,紧接着屏幕画面突然变亮,出现了一张占满一间见方大小的人脸。那是一张宛如女子般美丽的二十岁出头青年的脸。他把一头光滑的长发梳成大背头,穿着华丽的条纹双排扣西装,白色衬衫的领口、带有大图案的领带。听到他说“这是我的特写镜头哦”,就知道此刻站在放映机旁担任技师的肯定就是这位美貌的主人了。

屏幕上那张美丽的脸微微一笑。睫毛长长的单眼皮眯得像在做梦一样细,一侧脸颊上出现了可爱的酒窝,花瓣般的嘴唇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但是,在那笑容还未完全展开之前,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在“咔嗒咔嗒”响着的齿轮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声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屏幕上那张巨大而美丽的脸,带着正要展露笑容的表情,就像失去了生命一样静止不动了。

或许是因为这位美青年技师不太熟练,在突发情况下,他忘了关掉放映机的电灯,还在发愣的时候,镜头焦点的强烈热度立刻就开始烘烤胶片了,先是在美青年的右眼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紧接着,眼看着那个黑点就蔓延开来,把整个右眼变成了一个空洞。那美丽的右眼就像患了白内障一样失去了视力。

一瞬间,眼球仿佛融化般破碎了,眼眶里的浆液流了出来,那个烧出的洞从眼窝下方一直蔓延到脸颊,阴森地不断扩大,把可爱的酒窝也完全掩盖住了。美青年的半张脸因为这可怕的病症而扭曲变形,眼睛、眉毛和嘴巴仿佛融为一体般歪斜着。

“哥哥,不行了呀。快点!”

少女那尖细的声音响起,几乎与此同时,传来“咔嗒”一声关掉开关的声音,屏幕瞬间被黑暗笼罩,那张丑陋扭曲的大脸特写就像幻影般消失了。技师终于关掉了放映机的电灯。

“要开灯吗?”

这是黑暗中传来的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

“不用,没关系的。马上就又能放映了。”

然后,他又摆弄了一会儿放映机,没过多久,“咔嗒咔嗒”的齿轮声再次响起,屏幕上开始放映下一个场景了。

大约有一分钟时间一切正常,像是一家人的人们的动作依次被放映出来,不久之后,又到了特写镜头的场景。这次出现的是一位和刚才那位美青年看起来年龄相仿的美丽小姐的脸。如果说刚才那位美青年的美可以用“凄美”来形容,那么这位小姐的美就是华丽了就像刚刚绽放的粉色牡丹一样娇艳。

然而,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巧合啊。画面刚一变成特写,放映机的旋转又恰好停了下来。就在人们惊愕地盯着屏幕的时候,在那位小姐如牡丹般美丽的脸庞的嘴唇边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紧接着,就像夏日傍晚的乌云迅速蔓延开来一样,以极快的速度,那可怕的烧焦痕迹就把整个嘴唇都覆盖并抹去了。

嘴唇消失后的小姐那张巨大的脸,只剩下眼睛和脸颊在笑着。笑得很娇艳。但是,越是娇艳,那融化消失的嘴唇留下的痕迹就越是可怕。而且那种融化并不只局限于嘴唇,就好像有大量液体从嘴里流出来一样,眼看着就把整个下巴都覆盖住了,瞬间就把那张美丽笑脸的下半部分变成了一副让人不寒而栗的怪物模样。

一间见方的巨大脸庞,而且还是观看者自己的脸庞,在让人惊愕的瞬间,就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怪物,这种恐怖感。胶片上的烧焦痕迹只有两三毫米,它散发着微弱的火苗在燃烧。但是,在屏幕上,它却被放大了千倍万倍地呈现出来。燃烧蔓延的速度,虽然有着烧焦特有的那种缓缓的感觉,但在屏幕上却变成了千倍万倍的速度,在脸部皮肤上蔓延开来。就像融化流淌、被虫子啃噬一样,一瞬间自己的容貌就发生了变化,这种恐怖感。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若非是亲眼看到自己的特写画面被烧毁的人,或许是无法想象的。

那是一种仿佛要接受血淋淋手术的恐惧,是自己的脸变成丑恶怪物而被玷污的阴森感,不,不是那种现实层面的东西,而是只有在噩梦中才会经历到的、让人不禁发出哀号声的战栗感。

这次,美青年放映技师比上次更快地关掉了器械的开关,但就在那一瞬间,屏幕上那张美丽的脸已经有一半以上融化流淌掉了。

“好可怕呀,好可怕呀,哥哥。”

可爱少女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恐惧又撒娇的口吻。

“算了吧。就这样吧。我也觉得心里不舒服了。妈妈,请开灯吧。”

一个黑影默默地站起身来,刚要走向墙壁上的开关,房间里就突然亮了起来。和之前的黑暗相比,此刻亮得就像白昼一样。

“为什么要停呢?继续放不就好了嘛。”

坐在家人那一排最边上的一个人责备美青年似的说道。这个人就是刚才在屏幕里走动的、那个体态肥胖、留着口须的五十岁左右模样的绅士,也就是这户人家的主人伊志田铁造氏。

“可是,爸爸,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呀。太可怕了。”

和在屏幕上看到的一样,那位可以用“凄美”来形容的美丽的双排扣青年,脸色苍白地一边离开放映机旁一边回答道。

“可怕?”伊志田氏脸上露出一副苦相,仿佛马上就要说出什么似的。“一郎,你最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是不是生病了呀?尽说些奇怪的话。”

“真的呀。一郎先生看起来就像病人一样呢。脸色好青呀。”

说话的也是刚才在屏幕上看到的那位美丽小姐。她是这户人家的长女,美青年一郎的姐姐,绫子。

“我的这种感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我只能把它当作是我们家将要发生某种可怕灾祸的前兆。要是现在继续放映那部电影的话,肯定不光是我和姐姐,爸爸您、鞠子也一样,每次出现特写镜头,肯定都会发生同样的事情。我是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的。我在梦里已经见过好多次了。”

脸色苍白的美青年激动地坚持说道。

“梦?你做了什么样的梦呀?”

母亲夫人一脸担心地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也是刚才出现在屏幕上的人物之一。她的发型和服装都很朴素,符合主人铁造氏的年龄,但仔细一看,她的脸颊光滑细腻似乎还不到四十岁,是一位高雅美丽的人。

“是很可怕的梦。我之前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因为光是说出来都觉得可怕。”

“好了好了。你是书读太多了。什么神秘宗教啦,心灵学啦,净读些奇怪的书,所以才会做些无聊的梦。好了,大家都到那边的客厅去吧。”

主人这么说着站起身来,脸色苍白的美青年却认真地拉住了他。

“不,我想说出来。我想让大家都听听。”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让他说吧。梦这东西,可不能小瞧呢。”

从众人身后传来一个沙哑不清的声音,像是在帮一郎说话。那是坐在椅子上、身体弯得像对折了一样的祖母的声音。她把雪白的头发梳成大背头的样子,牙齿都掉光了,却不知为何没镶假牙,满脸皱纹,看上去十分扁平。她眯着细眼,透过老花镜上方往上看,没牙的嘴一张一合地说话,样子就像某种奇怪的鸟类。大概是年逾古稀的高龄了。

“啊,祖母您能理解我呢。我连续三个晚上都做了同样的梦。那是个不知在什么地方、像地下洞穴一样漆黑的地方。我就坐在那里。我变成了石像坐在那里。因为是石头做的雕像,所以既没有血液循环,也不用呼吸。但奇怪的是,只有眼睛能看得很清楚。

从那漆黑的天空方向,就好像被绳子吊着或者倒吊着一样,一个赤身裸体的人倒立着的身影嗖地一下往下落。在黑暗中,只有那个人的身影白晃晃地浮现出来,清晰得让人害怕。

那个赤身裸体的人是父亲您啊。然后,父亲您的两只眼睛都瘪了下去,鲜血汩汩地往外冒。接着姐姐也是,同样倒立着嗖地一下落下来。姐姐的嘴变得通红。就跟刚才特写镜头里那样,从嘴到下巴全是血,而且从嘴里到地面有一根像粗毛线一样的血柱直直地流下来,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然后是鞠子,鞠子也可怜,眼睛也好像受了伤。而且她变得赤身裸体,也是倒立着落下来。不,不是落下来,是就像雨滴顺着玻璃窗慢慢滑落一样,慢慢地落下来。

我想因为害怕而大叫,可因为是石像,发不出声音。我想跑过去,却又站不起来。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父亲、姐姐和鞠子慢慢地落下来的样子,也许还不能算是尸体吧,但也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梦连续做了三个晚上。你们能明白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

还不止这些呢。还有从上面落下来的人。他呈大字形倒立着,右眼空洞无神,从那个洞里不断地流淌出鲜红的液体。你们猜那是谁?是我呀。是我自己啊。我就用这双眼睛看到了自己凄惨的样子。

我在梦里惊声尖叫了。石像虽然张不开嘴,但因为太过恐惧,还是大叫了出来。然后每次都是这样被吓醒。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所以,这三个晚上我都没看到梦的结尾。不知道落下来的最后是不是我。肯定在那之后还有其他人可怕的样子出现呢。”

一郎说到这里,紧紧地闭上了嘴,眼神狂热而闪烁,环顾着家里的每一个人。

谁也没有说话。那种阴森的感觉太强烈了,就连活泼的鞠子都好像忘记了要发出悲鸣,只是呆呆地张着嘴,在苍白的脸上,惊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夫人和绫子也都像白蜡一样脸色苍白。主人脸上的表情也很怪异,好像丢了魂似的,神情恍惚。不知是不是错觉,天花板上的电灯似乎变得格外昏暗。大家相互对视的时候,仿佛能感觉到彼此眼中那蓝色的恐惧火焰在微微闪烁。

“做了这么可怕的梦啊。连着三个晚上呢。这是前兆啊。是要发生什么可怕事情的先兆呢。”

祖母像在念佛经似的,嘴里嘟嘟囔囔的,没牙的嘴发出的声音在这种氛围下显得格外阴森。

“但如果只是梦的话,我也不会这么在意,还有更奇怪的事情呢。我觉得好像有那种看不见的灵魂之类的东西潜入到我们家里了。那东西会搞出各种各样的事情。一想到它说不定马上就要对我们不利,我就忍不住浑身发毛。

有证据表明有什么人在这房子里四处游荡,因为我的房间里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听到这里,绫子的眼神中透露出恐惧,从她美丽的嘴唇间传出微弱的声音。

“哎呀,一郎先生的房间里也有吗?”

姐弟俩回想起刚才在屏幕上那两张可怕变形的脸,不禁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那么姐姐您的房间里也有咯。在我的房间里,喏,就是那副贝多芬的死亡面具,它会自己在墙上走来走去呢。原本一直挂在右侧的墙上,早上我进房间一看,却挂在了左侧的墙上。把它放回原来的位置,结果第二天又跑到另一边去了。问谁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首先,我向来都不让任何人进我房间的呀。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会把门锁好的。而且还发生了这么奇怪的事情。要是仅此而已也就罢了。今天早上我再看那副死亡面具的时候喏,就在这边的眼睛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右眼“出现了一个圆圆的黑洞呢。”

人们想起刚才电影里的恐怖场景,不禁脊背发凉。在那部电影里,一郎那漂亮的右眼不也发生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异变吗?

“在我的房间里,书桌的抽屉总是放反了。右边的抽屉跑到左边,左边的抽屉跑到右边,里面的东西倒是没少。我还以为是鞠子在捣乱呢,问了才知道不是,而且其他人也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本来不像一郎先生那样在意这些的,可听你这么一说,觉得还真有点奇怪呢。”

“爸爸,到现在您还说是我读书读多了的缘故吗?”

“确实有点奇怪啊。会不会是你们搞错了呢?自己把东西的位置换了,然后一下子又忘了,也有这种可能嘛。又不是鬼屋,东西哪会自己动啊,哪有这种荒唐事。哈哈哈哈。”

主人故意轻松地笑了笑,但没有一个人回应他的笑容。人们的脸色看上去比之前更加苍白了。

“当然不可能自己动啦。是有人在动它们。是那个看不见的家伙在这房子里随意走动。我总觉得那家伙好像就在我身边似的。说不定它就在那边的角落里,一边偷笑一边听着我们说话呢。”

一郎一边说着,一边害怕地盯着窗外黑暗的地方。于是,人们仿佛觉得在那黑暗的树林中,有一个朦胧的黑色人影出现了,正窥视着室内的情况。 gLQ7YrUPe7M1cIn11dCC/hZ0JW5wR7XpJpjHuZcvCz5adVr5NPo6sFdas1B+lyJ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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