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畸形魔

已经过了夜里一点。浅草公园到了那个时刻,行人果然也绝迹了,越是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地方,此时就越发显得冷清孤寂。特别是从仁王门进入后右手边的五重塔、经堂、湿婆像、弁天山一带区域,从傍晚开始就几乎没有人走动了。在广阔的公园当中,唯有这里仿佛被遗弃了一般,异样地昏暗且孤寂。

在那五重塔的后面,即使在这孤寂的地方,也是最为孤寂之处,有一棵不知是什么树的大树,宛如神木般伸展着枝干。远处安全灯的灯光,甚至都几乎照不到五重塔的正面,所以那大树底下的黑暗之处自然是连影子都没有。说这里是公园中的魔窟也不为过。奇怪的是,在这附近,一整晚也只能听到两三次巡逻警棍的声音。

那天夜里,天空中没有星光,大树下比往常更加昏暗,显得阴森可怕。时不时能听到“嚯、嚯”的怪异鸟叫声。

“喂,大哥,喂,大哥,睡了吗?”

从大树根部传来了低沉的含混声音。接着,被扔在那里的、已经腐烂的草席开始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乍一看,就好像只是扔着一张草席而已,但实际上在草席下面,有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正尽可能把身体躺平在睡觉。

“醒着呢。”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回应道。同样是压低了的、仿佛被扼杀了一般的细语声。

“不晚吗?那些饿鬼们可不好惹啊,别踩了人家的地盘。”

“没事,习惯了。睡会儿也好。”

这简短的对话声停了下来。草席又恢复了原样,看上去不过就是一张被丢弃的草席罢了。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雨云低垂,一丝风也没有,死一般的寂静,让人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不久,开始隐隐约约能听到物体摩擦的声音。那声音时断时续,差不多持续了十分钟后,五重塔那扇巨大的门缓缓打开了,从那漆黑的门洞里面,悄悄地走出了两个青年。两人都穿着粗糙的、带有飞白花纹的衣服,戴着学生帽。

“谁啊?啊,是你们啊,又干那好事了?”

草席动了动,先前的那个声音低声说道。

“不太顺利啊。今天就弄到了一点点。”

青年们走下台阶,朝草席这边走了过来。

“我倒是没关系,可别忘了在这儿的定公大哥那份儿啊。”

另一个声音说道。仔细一看,在大树那黑色的树干根部,有一个格外漆黑且宽大的洞口张着嘴。在那洞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做窝的样子。

“知道啦。喏,就这么点儿,就三张。累坏了,所以出来喘口气。今晚就到此为止了。”

原来这两个青年是把这五重塔内部珍贵的金属配件拆下来,然后卖掉以此为生的。在热闹非凡的浅草观音寺院内的五重塔里,竟然有这样的小偷悄悄潜入,哪怕距离此处仅有一町之遥的派出所巡警,也都没有察觉到。

“嚯、嚯、嚯”

突然传来了一声稍微有些尖锐的鸟叫声。

“喂,是信号。危险危险!”

草席里的人这样嘟囔着,便一动不动了。青年们也急忙躲回了原来的那扇门里面。等到能听到警棍声从塔的另一边传来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没有了任何慌张的迹象。

然而,他们虽然成功躲过了巡警的眼睛,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还有另外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在塔的边缘下方,有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从一开始就一直在静静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喂,大哥,这段时间有一阵子没露面了,是不是又在外面瞎折腾了?”

等到巡警的脚步声远去之后,草席里的人开口问道。

“嗯呐,有点忙事儿。最近嘛,那些恶作剧的事儿我先收敛着点儿了。今天啊,好久没干了,又想弄点红色的玩意儿了。”

洞口里的声音回应道。

“真是作孽的毛病啊……话说回来,之前那只断臂的事儿解决了吗?”

“嘿嘿,还记得啊。因为是你嘛,我就都跟你说了。现在这事在社会上可闹得沸沸扬扬的。今天的报纸,就因为我干的这事儿,整整三面都在报道呢。这次啊,总算能稍微出出心头这口恶气了。不过,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以后可别跟别人说这事啊。我呀,把一条腿扔到了千住的水沟里,另一条腿扔到了公园的葫芦池里,一只手扔到了——吴服店的陈列场,还有一只手包起来送到了某户人家。嘿嘿嘿嘿,现在这事儿在社会上可出名了呢。这感觉可真不错呀。”

洞口里的那个恶魔,满不在乎地说出了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还显得极其愉快,发出了怪异的笑声。在笑声间隙,还夹杂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咬牙切齿的声音。他正因为咬牙切齿而处于狂喜之中。

草席里的人大概是被这事儿惊得不知如何回应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你这家伙,可别乱说话啊。要是走漏了风声,你也会落得和那事儿一样的下场,知道吗?”

从洞口里又传来了那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笑声。

“哪能呢,咱俩这关系,嘴烂了也不能说出去啊。而且,我一直都在给大哥你添麻烦呢。”

“是啊,也只能这样了。我啊,定公,我自己也知道。我生来就是这副因果报应的身体,因为怨恨都快疯了。哼,那些在社会上过得滋润的家伙们,真让人讨厌得不得了。对我来说,他们就跟敌人没什么两样。因为是你,我才跟你说这些的。反正也没人听得到。我以后还要继续干坏事呢。在运气不好被抓住之前,我要尽可能地为所欲为。”

那压抑着的声音,伴随着咬牙切齿的声音越发高亢起来,在洞口里嗡嗡作响。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喂,大哥,半点钟了。干完了。”

仔细一听,能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的钟声。

“定公,没人发现吧。”

“没事。”

听到这话,那个恶魔这才第一次小心翼翼地从洞口里现身了。原来是个丑陋的一寸法师。他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以一种与残疾人不相称的敏捷速度,顺着大树的树干攀爬而上,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最后消失在了茂密的树叶之中。他的双手,弥补了短腿的不足,就像杂技演员一样自由自在地活动着。简直就和猴子爬树的样子一模一样。

“着火啦,着火啦。虽然没风,但照这火势,起码能烧十间房子呢。”

从树梢传来了恶魔的诅咒声,不过那声音似乎有所忌惮,几乎都听不太清楚,但还是隐隐地传了过来。

火势在公园西边,大约十町远的地方。半点的钟声、蒸汽泵的汽笛声,越过热闹的街区传了过来。在这些声音之中,时不时还能听到树上那个畸形儿狂喜的哼哼声。

不久,传来了一阵蹑手蹑脚但又慌乱的脚步声,两个脏兮兮的少年跑到了塔的后面。

“那火是你们放的吗?”

“是啊。”应着草席里的人的询问,其中一个少年得意洋洋地回答道。“干得挺顺利的。虽然没风,但烧十间房子肯定没问题啦。”

大概是听到了这声音,大树的树叶沙沙作响,那个像猴子一样的畸形儿跳到了地上。

“干得不错啊。定公,我又要去看那一寸法师的表演了。喂,把这个分给那些饿鬼们吧。”

他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币,塞到从草席里伸出来的手里,同时快速地低声说道。然后,他那小小的身体以一种跳跃的姿态,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一直藏在塔边缘下方的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为了不被剩下的流浪汉们发现,从相反的方向绕了过去,跟上了一寸法师的踪迹。

穿过六区,来到一条宽阔的街道上,尽管已是深夜,但还是有一些气势汹汹的起哄者,稀稀拉拉地开始叫嚷起来。也有一些人站在屋檐下,眺望着红色的天空。一寸法师和那个跟踪他的人,混在那些起哄者当中奔跑着。在那种情况下,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畸形儿。而且跟踪的人也不用担心会被对方发现,可以相当近距离地跟着跑。

那场火灾发生在合羽桥车站过去两三町远的清岛町的小巷子里。当时警察的出警还比较薄弱,那些起哄者们可以自由地靠近火灾现场。着火的是一排相当长的住宅。已经有五六间房子着火了。

除了蒸汽泵吸水的声音和消防员们拼命的呼喊声之外,没有其他特别的声响。众多的围观者们都默默地聚集在一起,或这儿或那儿地挤成一团。火默默地燃烧着。由于没有风火焰几乎是垂直向上蹿升的,火星纷纷落在围观者们的头顶上。在那通红的漩涡当中,消防泵喷出的水像条纹一样向上喷射着。

因为消防水带漏水,地面变得泥泞不堪,就像下过雨之后的样子,狂喜的一寸法师在来回奔跑的消防员们中间,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他那怪异的脸被火焰映得通红,大大的嘴巴咧到了脸上,露出了一种极其阴森的嘲笑表情。让人觉得他不就是给这个世界带来火灾灾祸的小恶魔吗?

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混在一群人当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他的脸也被火焰的颜色染红了,显露出一种异常的紧张。

然而,不久之后,蒸汽泵的威力逐渐压制住了火势,围观者们大概也安心了,一个接一个地,人数渐渐减少了。

一寸法师从刚才的狂乱中已经彻底累坏了,但同时又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样子,混在人群当中,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了。不用说,那个穿西装的男人继续跟踪着他。

一寸法师像鼬鼠一样,在昏暗的街道屋檐下快速地穿梭着。对于腿极端短的他来说,这速度着实令人惊讶。而且,他像孩子一样脊背很低,衣服的颜色接近黑色,有点像保护色,所以他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让人很难捕捉到他的身影,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跟丢。那个穿西装的男人费了好大的劲才继续跟踪着他。

畸形儿专挑昏暗的地方走,穿过公园后,果然还是过了吾妻桥,在本所区那错综复杂的街道中,拐了好几个弯后,最后消失在了一所模样奇特的房子的格子门里面。

在这狭窄的街道上,排列着一些仿佛被世人遗忘了的古旧商铺。在这些商铺当中,那所房子显得格外与众不同。把普通商铺那种突出的格子窗的一部分改造成了一个小橱窗,在那装着玻璃的橱窗里面,并排摆放着三四个大大的人偶脑袋。有涂成金色眼睛的赤鬼的脑袋,有好像活着一样朝着这边笑着的大黑神的脸,还有一个脸色苍白的美女的脑袋,它们在那昏黄的、大约五烛光亮的电灯照耀下,在布满灰尘的玻璃里面,就像古董一样排列着。其他商铺都已经把门窗关得紧紧的,除了屋檐下的灯之外,没有任何光线透出来,唯有这个寒酸的橱窗,不知道是不是没有门,在路上投下了如梦如幻的光影条纹,更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那个穿西装的男人,脸色苍白地,打量着这所奇怪的房子。他似乎对一寸法师进入这样的地方感到很意外。偷偷看了一下招牌,好不容易才看清上面写着“人偶师安川国松”。

一寸法师进去后把格子门关上,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大概是因为那疯狂的兴奋,让他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进去之后,里面是一条狭长的泥地间,在它的旁边,有一间看起来像是老式商铺的、没有隔扇的宽敞店面。在一个角落里,堆满了人偶制作要用的箱子和工具等杂物,在正面的八角钟下面,有一个让人惊讶的、巨大的陶制丘比特人偶,在电灯的照耀下,像个卫兵一样睁着眼睛。乍一看,会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个活人在瞪着这边呢。榻榻米等都已经褪色发红,一切都显得很陈旧,唯有这个人偶显得格外崭新,桃色的肌肤光滑发亮。

畸形儿打开泥地间尽头的那扇推拉门,穿过后面那狭窄的庭院,往庭院深处走去。

“谁啊?”

从旁边隔扇里面传来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声音问道。

“是我。”

一寸法师简单地回答道,然后快步走了过去。隔扇里面的人也并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就这样,那个怪物的身影消失在了庭院深处的黑暗之中。

被留在外面的那个穿西装的男人,透过门缝窥视房子里面的情况,又绕着房子转了一圈查看房子的后面,还偷偷看了各处的招牌以确认街道名称和门牌号,并记在了本子上,就这样执着地在这附近徘徊了大概两个小时,直到东边天空开始泛白的时候,大概是终于放弃了,拖着疲惫的双脚,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了。

过了吾妻桥,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走进了那里的公用电话亭,看了看笔记本,拨打了赤坂菊水旅馆的号码。等对方接听电话,足足花了有十分钟左右。

“是菊水旅馆吧。”他急切地说道。“这么早打扰真是不好意思。明智先生在吧?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通知他。他应该还在睡觉吧,能不能麻烦把他叫醒一下呢?我?我是斋藤啊。”

他一边跺着脚,一边等待着明智出来接听电话。

小林纹三去拜访明智,对各种证物感到惊讶的那一天,小杂役小松失踪被发现的那一天,还有三千子被杀事件终于要由警方处理的那一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

在这期间,发生了各种各样的重大事件。作为暗中发生的事件,斋藤这个男人看到了一寸法师极其残忍的行为,这也是其中之一。而在明面上,以明智提供的证物为依据,警方首先作为首要嫌疑人,对曾发誓要向三千子复仇的北岛春雄的行踪展开了搜索,并毫不费力地在一家廉价旅馆里将正在潜伏的他抓获。北岛目前仍在接受审讯,虽然罪行还没有确定,但三千子离奇死亡当晚他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而且是以化名住在廉价旅馆里,另外还有很多陈述含糊不清的地方,所以如果没有出现其他更有力的嫌疑人,作为有前科的他,无疑是最值得怀疑的人。在提到北岛的同时,警方也把小杂役小松作为第二个嫌疑人对她的行踪展开了搜索。由于情人蕗屋已经回到了大阪的老家,无依无靠的小松肯定是跟着他去了,基于这样的推测,这边不仅向当地警方请求协助调查,还专门派了一名刑警火速赶去。但结果是,已经确定蕗屋的老家这几天既没有蕗屋,也没有小松去过的迹象,除此之外,其他情况还不清楚。

不用说,山野夫人也因为从壁橱里发现的诸多证物而接受了警方的审讯。但是,她声称对那些东西完全没有印象,坚称肯定是有人为了陷害她而准备的伪证。首先,如果她是犯人,就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要主动请求警方进行搜索,还请了业余侦探帮忙。不仅如此,令人意外的是,出现了对她极为有利的证人。那就是正在生病的山野大五郎先生,他明确表示当晚山野夫人一次都没有出过寝室。由此,山野夫人的嫌疑暂时得到了解除。

然而,至少小林纹三无法仅仅因为这些就相信夫人是无罪的。关于中之乡O町那所可疑的房子,纹三自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奇怪的是,就连明智似乎也对此保持沉默,警方好像完全不知道山野夫人和那个奇怪的跛脚男人秘密会面的事情。纹三心里暗自为夫人感到高兴,但越是对她怀有好感,对她的那种可怕的怀疑就越发加深了。

每天的报纸都在大肆报道山野家的奇闻轶事。百货公司的断臂事件本来就是前所未有的奇事,再加上受害者是年轻女子,加害者又非常模糊不清,而且还牵扯到一寸法师的怪谈,所以引起轰动也是理所当然的。随着事件的传播,山野家相关的人自然都痛心疾首,其中,主人公大五郎先生,在失去独生女的悲痛之上,又因为这件事的打击,病情突然加重,这也成了全家人担心的根源。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就在这期间,山野夫人竟然又一次应了那个奇怪男人的邀请,为了进行第二次秘密会面,这次更是大胆地在大白天就离开了家。她像往常一样说是要去片町,纹三听到后有所怀疑,便悄悄地给片町她伯父那里打了个电话询问,结果就发现了这件事。除了纹三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然而,仿佛特意选在这个时候一样,对夫人来说极其危险的事情发生了。夫人的秘密似乎终于到了要被曝光的时候了。

纹三虽然通过电话确认了山野夫人并没有去片町,但这次却没有了像之前那样立刻去追赶的劲头。一方面是担心夫人的安危,但另一方面,一想起那天晚上被她甩下的那种感觉,又觉得自己这样担心实在是有点傻。一种奇怪的嫉妒感,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之中。

夫人要去的地方肯定是中之乡O町那所房子无疑了,他想到要是去了那里,万一看到什么不好的事情,那可受不了。但要说在书房里和山木大眼瞪小眼地等着夫人回来,那也实在是太煎熬了。于是他索性走出山野家,朝着电车轨道的方向走去。

“说不定这会儿去拜访明智,让他帮忙分分心也好。毕竟都三天没见了,侦探那边应该也有不少进展吧。而且之前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一直在隐瞒着什么,但看样子他似乎掌握了O町那所房子的秘密,正好去详细打听一下。”

纹三突然这样想到。其实他是想从明智的口中尽快了解到在这次事件中山野夫人所扮演的角色。

明智今天也在旅馆里。他是个让人搞不清什么时候在工作的男人。

“呀,来得正好。”

纹三跟着女仆走进房间,就看到了明智那张一如既往的笑脸。

“其实啊,三千子小姐的案子大体上已经有眉目了。我正想着要通知你呢。”

“啊,那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纹三惊讶地问道。

“其实早就知道是谁了。只是啊,直到今天才能公布。而且呢,实际上我马上就要去抓人了,现在警视厅的那帮人正要来接我呢。我担任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哦。而且今天难得刑事部长亲自出马呢。那可是个好说话的人,是我把他拉来的哦。不过,这次抓人行动可是相当有价值的。因为对方是前所未有的恶徒啊。实际上这世上还真有想象不到的可怕家伙呢。”

“是之前那个一寸法师吗?”

“没错。不过,那家伙可不是普通的残疾人。畸形儿这种情况,大多是白痴或者低能儿,但唯独他,别说是低能儿了,实际上是个极其可怕的聪明人呢。是世所罕见的恶徒啊。你读过史蒂文森的《化身博士》那本小说吗?就跟那里面的情况差不多。白天装作品行端正的好人,到了晚上,就变成恶魔的模样,在各个城镇游荡,干尽各种坏事。这是一个执念很深的残疾人的诅咒啊。杀人、盗窃、放火,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恶行,都在黑暗的世界里肆意蔓延。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竟然是他唯一的消遣。”

“那这么说,果然还是那个残疾人是三千子小姐的凶手吗?”

“不,不是凶手。就像之前说过的,凶手另有其人。不过,那家伙比凶手可要坏上好几倍呢。我们不管怎样,首先得把他除掉。之前之所以一直等着,是为了不遗漏另一个直接凶手。不过现在那个凶手也不用担心他会逃跑了。”

“那到底是谁呢?”

纹三屏住呼吸问道。山野夫人那美丽的笑容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旅馆的女仆走了进来,递给明智一张名片。

“啊,刑事部长一行人来了。得赶紧出发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剩下的话在车里也能说。”

明智已经站起身来开始换衣服了。

旅馆门前停着一辆警视厅的大型汽车。一行人除了刑事部长外,还有两名便衣刑警,明智和纹三也一同上了车。

“多亏有你的提醒,原庭署那边我也已经安排好了。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刑事部长虽然身处那样的高位,但并不肥胖,是个给人一种消瘦如狐狸般感觉的男人。乍一看,好像有点轻浮的样子,但看久了就会感觉到一种别样的威严。一般这种情况下不会亲自出马的人,所以多少会让人觉得有点不太相称。

“很难说啊。那家伙虽然是个残疾人,但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徒一样。实际上都不能算是人了。个子矮小却又可怕地敏捷,爬树就像猴子一样熟练。而且他可不是一个人还有同伙呢。”

明智一边在车座上坐下,一边说道。

“不过,希望他别察觉到然后逃跑了。警戒没问题吧?”

“放心吧,我的三个部下会从三个方向进行监视。他们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汽车一开动,前座和后座之间就很难顺畅地交流了。自然而然地,明智就和旁边的小林纹三聊了起来。

“就是之前说的中之乡O町的那所房子哦。你后来去调查过那所房子吗?那里以前可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种卖淫窝点呢。是专门照顾那些业余的姑娘和主妇之类的地方。在那些常客当中相当有名,但附近的居民却完全不知道。后来那个怪物就租下了那里。所以啊就像那种地方常见的情况一样,那所房子从二楼有一条秘密通道。那是万一被警察搜查时的逃跑路线。它是从壁橱里面穿过与邻家相隔的墙壁,通到一个很隐蔽的地方。你当时那么盯着都让他给跑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哦。”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不知道呢。真是太傻了。到底通到哪里去了呢?”

纹三感觉有点懊恼。

“通到养源寺的后面。你注意到了吗?养源寺在中之乡A町。那个A町和O町是背靠背的哦。也就是说,从A町的养源寺进去可以通到O町,从O町的那所房子穿过养源寺的寺院也可以通到A町。要是从外面的大路绕的话得有两三町的距离,但从这条秘密通道走的话,两边就挨得很近了。话说回来,养源寺就是你曾经看到一寸法师进去的那所寺庙哦。嗯,大概能想象到了吧。这就是那家伙的障眼法所在啊。”

“原来如此,是背靠背的位置啊。我一点都没注意到呢。”

“不过那家伙的逃跑路线可不止这一条哦。在同样是A町的养源寺的墓地后面,也是背靠背的位置,有一家很奇特的人偶师的店铺。已经知道那个残疾人也从这家店铺进出过。也就是说,他的住所,在三个不同的町都有出入口。他能犯下那么多恶行,到今天还能保守秘密,完全可以说是得益于这些可以自由出入的出入口啊。”

“这么说,那所寺庙的和尚、那个人偶师之类的人也都是他的同伙咯?”

“那当然了。说不定不只是同伙呢。”明智故意用那种让人有点生气的说法说道。“所以啊,今天就要从这三个出入口对他进行包围攻击。”

“那之前和山野夫人一起进入O町那所房子的男人是谁呢?难道也是同伙之一吗?”

纹三问道。“啊,那个男人是个跛脚的吧。”

“嗯,是跛脚的。”

“那其实就是那个一寸法师哦。你没认出他的脸吗?”

“他戴着鸭舌帽,还戴着大眼镜把脸遮住了,而且当时光线又暗,所以看不太清楚。可是,一寸法师怎么能变成那么高大的男人呢?”

“这就是关键了。这也是他那些恶行没有被发现的原因啊。他在黑暗的世界里才是一寸法师,到了白天就是个普通的人。这是很可怕的障眼法呢。”

“可是,他怎么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呢?”

“他小时候受了伤,两条腿都做了大手术。也就是说,他是装着义肢的。畸形儿这种情况,头和身体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你想想看,只是腿特别短而已。”

“装着义肢啊,就因为这么荒唐的事情,我之前都没搞明白呢。”

“就是因为荒唐,反而更安全呢。不过光说义肢的话,确实很难想象得到吧。我可是见过实物的哦。详细的情况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而且,见过一寸法师的只有你一个人,对于山野家的人来说,根本就不会想到有一寸法师这么特殊的人存在。从一开始他就是以一个装着义肢的残疾人的身份出现的。”

“那那个装着义肢的男人到底是谁呢?”

“是养源寺的和尚呀。”

在这交流不太方便的汽车上,能聊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纹三还是没能完全理解明智所说的话。因为这些话太奇怪了,他甚至觉得有点像是在被人捉弄,感觉自己傻乎乎的但还没等他确认心中的疑问,不知不觉间,汽车已经停在了本所原庭警察署的大楼前。

在警察署里,署长等人已经在等着他们的到来了。一行人下了车,简单地商量了几句之后,那里的刑警们也加入了进来,然后徒步朝着距离不远的O町走去。刑事部长则留在署长室里等待好消息。

刑警们在刑事部长面前,必须听从这位业余侦探的指挥。他们分成三组,分别前往养源寺、O町的房子、人偶师的住所,在各自的入口处进行监视。在那里,明智的部下们早就已经在等着他们的到来了。

“在我发出信号之前,请务必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只要是从房子里出来的人,都先暂时拦住。”

明智反复叮嘱道。然后他自己带着纹三和一名刑警走进了养源寺的院内。

打开库里的隔扇,一个脏兮兮的老头正在炉灶前做着什么。

“你就是对面点心店的老头吧。”明智打招呼道。“住持不在吗?”

“咦,哪位呀?”

“忘了吗?两三天前我还在你店里买过东西呢。其实今天是受警察之托来的,麻烦你把住持叫过来一下吧。”

老头恭敬地应了一声,就往里面去找住持了,但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一脸奇怪的表情回来了。

“奇怪了,看不到人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

“这样啊。不管怎样,先让我上去看看吧。因为是警察的公事嘛。”

明智说完,就迅速地脱掉鞋子上了楼。老头被惊得愣在那里,也没有阻拦。纹三和刑警也学着明智的样子脱掉鞋子,就在这时,纹三突然想起了一件之前一直没忘但也没怎么在意的事情。和尚不见了,肯定是从后面去了O町的那所房子。山野夫人正在那里呢。要是和尚被找到了,夫人肯定会跟着一起丢脸,不只是丢脸,还可能会被掌握到无法推脱的证据。

纹三同时也察觉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之前一直不知道胁迫夫人的男人是谁,所以只是有一种嫉妒的感觉罢了。但根据明智所说的话,那个男人竟然就是那个阴森可怕的一寸法师。夫人到底有什么把柄,竟然会和那样狡猾的人继续秘密会面呢?一想到这里,夫人在他眼里似乎也变得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

在纹三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明智已经噔噔噔地朝着本堂走去了。宽敞的本堂里,暮色已经渐渐降临,昏暗得连红色的榻榻米纹路都看不清了。有着奇特雕刻的粗大柱子、放在一个角落里油漆剥落的木像、一大排的位牌、奇怪的挂画、熏香的味道,这些东西营造出了一种深不见底的阴森氛围。当然,里面没有人的气息。

明智小心翼翼地查看本堂的各个角落、物体的暗处等,穿过两三个宽敞的房间,最后来到庭院里,又把石灯笼、盆栽之间等地方都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打开板墙的推拉门,朝着墓地走去。纹三他们穿上放在走廊下的庭院草鞋,跟在后面。

墓地也已经大部分都暗下来了。透过面向道路的树篱的缺口,可以看到明智的部下在那里监视着,隐隐约约能看到人影。纹三不禁想起了有一天晚上,自己就是从那个缺口偷偷潜入墓地的事情。

“你看那边。那里的黑板墙有个小缺口吧。正好对面就是人偶师安川的工作室哦。不好意思啊,能不能麻烦你在那里监视一会儿呢?我们先去调查一下这边O町的这所房子。”

明智转头对刑警说道。刑警也不好推辞,就按照指示朝着板墙走去。O町的那所房子这边是稀疏的竹篱笆,稍微费点力气的话,从哪里似乎都能进出的样子。

“喂,你看这里。”

明智突然停下来,指着墓地一角银杏树的树根处说道。那里在树干的阴影下有一个大洞,洞里高高地堆满了垃圾。

“这里好像是寺庙的垃圾堆放处呢。我两三天前的晚上偷偷潜入这里,在这堆垃圾里翻找过,还挖开了新的墓地查看。我当时怀疑三千子小姐的尸体是不是被藏在这附近了呢。”明智轻描淡写地说道。“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吧,有人乔装成卫生员,利用垃圾车把三千子小姐从山野家运走了。垃圾车在吾妻桥那里就失去了踪迹,因为听了你说的一寸法师的事情,我就怀疑那堆垃圾说不定被运到这里来了呢。然后我马上在这寺庙附近打听了一下,结果发现那天早上,确实有一辆垃圾车从寺庙的门进去了。没有比墓地更隐蔽的藏尸地方了。我觉得这主意想得还挺妙的。不过我找的时候,尸体已经被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没找到。”

“这么说,乔装成卫生员的人也不是他咯?”

“嗯,那个残疾人可拉不动那么重的车呢。不是他。”

他们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朝着竹篱笆走去。穿过竹篱笆后,紧接着就是一长段石墙,从那里开始地面就高出了一截。明智爬上石墙,进入到板墙和仓库之间那昏暗的地方。走了五六间的距离后,到了尽头,那里又有一堵墙挡住了去路。明智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铁丝,插进正面那堵墙的某个部位,然后咚咚咚地捣鼓着,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哐当一声,墙的一部分哗啦一下打开了。原来是一扇暗门。

暗门里面是一条夹在两堵墙之间、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他们摸索着走进了通道。纹三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游戏。那种感觉与其说是可怕,倒不如说是有一种莫名的可爱感。

走了一会儿,走在前面的明智提醒道:“是梯子哦。”他们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爬上了那危险的梯子。爬到上面后,有一间左右的狭长木板平台,到这里就没法再往前走了。左右两边都是木板墙,宽度窄得必须得横着身体才能通过。

“这里正好对着壁橱的背面哦。”明智小声说道。“安静点。”

他们在那漆黑又狭窄的地方待了一会儿,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纹三一想到壁橱对面可能就是山野夫人,就紧张得身体都有些发麻了。他一方面祈祷着夫人能在自己回去之后再出现,另一方面又有一种想看看夫人和那个丑陋的一寸法师在一起时慌乱样子的、那种纠结的心情。

从房间那边暂时没有传来任何声响,但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啪嗒一声拉隔扇的声音,接着听到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说道:“百合枝小姐,可别让人察觉到什么啊。”“嗯,可是,刚才从窗户往外看了一下,外面有奇怪的人在晃悠呢。烦死了,这些人。之前也有个奇怪的年轻人闯进家里来,危险啊,危险啊。这房子也该是时候放弃了。不过,那些家伙们应该不会知道有秘密通道吧。”

因为只有薄薄的木板墙和隔扇相隔,对面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赶紧逃吧。要是被发现了,可就真的没法挽回了。”

这声音虽然和平时不太一样,显得很粗俗,但确实是山野夫人的声音。

“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不过,还不用太担心。我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

那个压得很低的粗哑声音,一想到可能是那个畸形儿,就觉得怪怪的。那声音单单听起来比一般人还要洪亮,既有些滑稽,又让人感觉有些可怕。

“那要不撤吧。别忘了拿东西。”

那声音渐渐朝这边靠近,伴随着踩榻榻米的声音,似乎有要轻轻拉开隔扇的动静。

明智在黑暗中握住纹三的手腕示意了一下,然后把手放在木板墙的一部分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拉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啪嗒一声,一个方形的洞口出现了,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纹三还以为会突然和对方对上脸,吓了一跳,赶紧做好了防备的姿势,但洞口对面堆满了行李,还看不到对方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最上面的行李被嗖的一下挪开了,接着一只胳膊伸了出来,敏捷地抓住了第二个行李的绳子,然后哧溜哧溜地往对面拉。握住纹三手腕的明智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行李都被挪开了。从对面露出了和尚的光头,在两三尺的距离内,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

“哇!”

四个人同时发出了这样的叫声。

和尚突然朝着里面四叠半的房间跑去。明智一脚把行李踢散,追了过去。打开四叠半房间的窗户,外面是晾晒衣物的地方。因为楼下有监视的人,所以除了屋顶,没有其他逃跑的地方了。畸形儿迅速地从窗户跳到外面,把晾晒衣物的栏杆当作脚蹬,爬上了二楼的屋顶。晚了一步的明智,伸手抓住了从屋顶上垂下来的对方的脚。但是,那只脚在和他僵持了一会儿后,嗖的一下就从他手里滑脱了,只留下一只被白色袜子包裹着的、像人偶脚一样的东西在明智的手里。

对于像猴子一样擅长爬树的畸形儿来说,屋顶才是最合适的逃跑场所。他掀起僧袍的衣角,顺着陡峭的屋顶跑了下去。

“小林君,麻烦你从那个窗户叫一下刑警过来。”

明智说完,也爬上了屋顶。在长长的屋脊上,以暮色的天空为背景,畸形儿的白色僧袍和明智的黑色中式服装纠缠在一起,两人奔跑着。

屋顶到头后,畸形儿借助电线杆和围墙作为落脚点,跳到了旁边的屋顶上。有时候,他甚至会双手抓住电线,跨越一两间房子的距离。这就是一寸法师的杂技表演啊。

这样一来,明智可就远远追不上了。就因为差那么一点点,没法像一寸法师那样灵活自如,明智只能绕大圈去追。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身份被识破的一寸法师,此刻已经是拼了命地在逃。虽说他心里也清楚,就算逃也没多大希望能逃脱,但这种时候哪还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他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逃到人偶师安川的家里去。

不多时,一寸法师的前方出现了一家澡堂子的大屋顶,挡住了他的去路。回头一看,追兵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两个人。要是再这么磨磨蹭蹭的,说不定人数还会增加呢。他心一横,纵身跳到澡堂子的小屋顶上,然后顺着屋檐一溜烟地跑了起来。好不容易跑到拐弯处时,一个提前绕到前面的刑警,从对面的屋顶上飞身跃了过来。一见这情形,刑警立刻扯开嗓子大声呵斥起来。这下可真是走投无路了。

一寸法师使出浑身解数,沿着屋檐爬到了澡堂子的大屋顶上。可刚在那高高的屋脊上喘了口气,追兵们就已经分别占据了屋顶的两端。这下可真是没处可逃了。要么从这儿跳下去摔破脑袋,要么乖乖束手就擒。

追兵们一边做好准备,一边小心翼翼地顺着瓦片朝他爬了过来。在一寸法师那充血的眼睛里,他们就像是三只大蜥蜴一样。他慌乱地四处张望,忽然,目光落在了澡堂子的烟囱上。那根涂成黑色的粗大铁筒,就从旁边的瓦片中间直直地伸向天空。他当机立断,一把抓住烟囱,凭借着拿手的爬树功夫,嗖嗖嗖地就往上爬去。

追兵们可没傻到跟着他一起爬烟囱。他们围聚在烟囱底下,捡起瓦片碎片朝树上的“猴子”(一寸法师)扔了过去。然后就不紧不慢地等着对方累趴下。

可一寸法师却另有打算。这烟囱上,就像船的桅杆一样,从顶部伸出三根粗铁丝,其中一根越过一片狭窄的空地,延伸到对面那片杂乱的长屋屋顶上。他打算像坐缆车一样,顺着这根铁丝滑到对面去。要是运气好能成功的话,那边可是错综复杂的街巷,再加上天色已暗,说不定还真能趁机逃脱呢。

于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杂技表演”开始了。白衣怪物就这样悬在了空中。他握住铁丝,松开双脚,刹那间,便哧溜哧溜地滑出去了十多米远。铁丝被拉得嗡嗡作响,烟囱也被拽得像弓一样弯了起来。

铁丝深深地勒进了他的手掌,就像锉刀在锉骨头一样。一寸法师还没滑到一半,就已经疼得受不了了。他再也握不住铁丝了。不经意间往下一看,只见那片空地上不知何时已经围聚了五六个人,正仰头望着天空,吵吵嚷嚷的。就算能滑到对面,看样子也没希望逃脱了。想到这儿,他手指一松。一瞬间,一寸法师眼前的世界就像陀螺一样旋转了起来。

坠落下来的一寸法师,当场就昏了过去。空地上的人们纷纷叫嚷着,朝他围拢了过来。 ZjQhuN/VzwggBh6TulDfSGo8I/bI5MyLVUIvbuQEaP3zqsBi6tSGXn6Fl5zim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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