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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会

山野大五郎从大阪回来后,就一直卧病在床。持续发着低烧,还伴有剧烈的头痛。医生虽说是流行性感冒,但毫无疑问,他发烧的原因在于独生女三千子的失踪。去大阪一事无果而终,再加上在他外出期间,明智小五郎有了意外发现,得知三千子的行踪不明并非单纯的离家出走,他的烦恼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了。

大五郎不愿意见家里人。书生山木等人,要是不小心把来客领进来,就会被他狠狠地呵斥一顿。就连店铺的经理来商量店铺事务,大多时候也都被他拒之门外。那段时间,能进主人房间的,也就是夫人百合枝和女仆小雪,也不过是进去伺候三次左右而已。

山野夫人自从看到那个诡异的木箱礼物后,就仿佛病入膏肓一般,把自己关在客厅里。到了晚餐时间,也没在茶室露面。女仆小雪很是担心,多次去查看情况,可她只是默默地沉思着,什么也不说。

七点刚过不久,百合枝不知想到了什么,换了身衣服,走进了大五郎的房间。大五郎仰卧在被褥上,脸色发青,眼神迷离地望着天花板。罩着草色绸布的电灯,让房间显得更加阴森。

夫人先是劝主人吃药,又为了不让房间过于干燥,把枕头边火盆的盖子揭开盖着,还往银瓶里添了水,之后像是在揣摩大五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想去一趟西片町。”

“是去商量事情吗?”

大五郎转过长满胡须的脸,朝夫人问道。短短两三天,他就明显消瘦了,眼睛瞪得很大,布满血丝。

“嗯,虽然经常去,但如果您的身体状况还不算太差的话,我想请您给我一个小时左右的空闲时间。”

在本乡的西片町,住着一位相当于山野夫人伯父的人。对于父母双亡的她来说,这个人是她唯一的亲人。

“我没关系,你要是去的话,小心点就是了。”

大五郎用一种若有所思、空洞的声音说道。

“那我这就去了。”

山野夫人说着便要起身,忽然注意到了摊开在那里的晚报。接连不断发生的种种事件,让她有些恍惚,竟把一件很重要的事给忘了。今天的晚报是绝不能给主人看的。

果不其然,晚报上以一种夸张得超乎想象的方式报道了百货公司的奇事。第二版的大半篇幅都被那篇充满激情的报道占据了。一家的私事不知何时竟演变成了一件重大的社会事件。当然,报道里肯定不会提及三千子的事,但那篇夸张的三版报道,让人感觉仿佛和他们一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简直就像在说谎一样。

毫无疑问,大五郎已经看过那篇报道了。但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夫人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探寻答案,可他那无精打采的样子,什么也没表露出来。恐怕他根本无法想象,这篇篇幅巨大的社会报道竟会暗示着他女儿的命运。

山野夫人告诉小雪自己的去处后,便让她准备出门事宜。小雪建议让山木先生陪同一起去,但夫人说要去附近雇一辆出租车,不用麻烦他,然后就独自一人出了门。

门外两侧是长长的围墙,各处的安全灯发出微弱的光,反倒更衬托出了黑暗。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在黑暗的街道上停住脚步,沉思了片刻,随后便缓缓地迈开了步子。但奇怪的是,她走的方向是和出租车停靠点相反的,是更为偏僻的方向。走到第一个拐角处时,她先回头看了看,确定没人看见后,便加快了脚步,专挑昏暗的道路走去。

走了两三条街后,道路延伸到了隅田川寂静的堤坝上。对岸房屋的灯火,看上去就像戏剧里的场景划分一样。漆黑宽阔的河面上,两三只载货船的淡红色灯笼,一动不动地漂浮着。

来到堤坝上,又走了一段路,顺着缓缓的斜坡下去,便是三围神社的境内了。山野夫人在斜坡下口处,又十分谨慎地左右环顾了一番,这才走进了神社。

然而,尽管夫人如此小心谨慎,却还是没能察觉到有一个跟踪者。从她踏出府邸大门的那一刻起,女仆小雪就以比她更甚的小心,跟在了她的身后。

三围神社境内静得像墓地一般。除了从堤坝上的安全灯射过来的光,再也没有其他灯火,甚至连一丝光亮都没有。黑暗中,一块块像大入道(日本神话中的巨人)般的石碑林立着。

山野夫人摸索着在天然石块间穿行。终于来到一块格外高大的石碑前,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停住了脚步。

“是夫人吗?”

这时,从石碑后面冒出一个白色的身影,轻声问道。那个男人穿着和服,外面套着一件春季外套,头上戴着一顶宽边的鸟打帽,帽檐压得很低。即使在黑暗中,他的大眼镜也反射着远处的灯光,闪闪发亮。

“嗯。”

山野夫人微弱地应了一声。声音颤抖,像是在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发抖。

“我之前说的话可不是骗人的哦。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好的。”

这个神秘的男人拄着一根粗拐杖,凑近盯着夫人的脸说道。

“我可是豁出性命在做这件事哦。不管什么事,我都会搞定的。哪怕更难的事也不在话下。那么,给我个答复吧。你明白我的要求了吗,怎么样?”

“不行了,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了。”夫人带着哭腔说道。“肯定会彻底暴露的。而且,我已经请明智先生帮忙了。那个人很可怕,感觉他能把一切都看透。你为什么不早点行动呢,至少在没请明智先生帮忙之前啊。”

“明智?哼。”神秘男人嗤笑了一声。“那个男人能怎样?没什么好怕的。事情变成这样,都怪你不好。你小瞧了我,还得意忘形。光说不做可吓不到你,所以我只能付诸行动了。现在抱怨又有什么用呢?不过,你可千万别绝望哦。所有的秘密都掌握在我手里。就算知道三千子小姐被杀了,可谁是凶手,尸体在哪里,不管是警察还是业余侦探,谁也查不出来的。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

小雪尽可能地靠近两人,想从石碑的阴影处偷听他们的密谈。比起害怕,她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奇妙的好奇心和一种正义感。平日里,她对百合枝夫人就怀有敬畏之情,仿佛夫人和她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而此时夫人这种近乎犯罪的奇怪举动,让她莫名地兴奋起来她气得浑身发抖,一种异样的感觉传遍全身。

“所以,你放心就好,只要我不发火,就万事大吉。不过,你今晚是以什么借口从家里出来的呢?”

男人那低沉而又带有压迫感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说要去西片町然后再回来。”

夫人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是去你伯父家啊。那两三个小时应该没问题。我在堤坝上已经安排了一辆出租车,跟我一起走吧。两个小时后我肯定会送你回去的。没什么好害怕的。不过,要是你拒绝我的提议,那可就不得了了。我会把一切都抖搂出来的。那样的话,我固然会犯罪,但你可就身败名裂了。你就没法活下去了。所以啊,你只能答应我的要求。别以为被我盯上是你倒霉就放弃哦。那么,没时间了,快做决定吧。我已经等得够久了。”

“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可怕的人。摆出一副超凡脱俗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可怕的坏蛋。”夫人叹了口气。“不过,没办法了。为了让那件事保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得去做。可是,你这样蛮干,就能心安理得吗?我无论如何也没法喜欢你。”

“嘿嘿嘿嘿嘿嘿。”神秘男人阴森森地压低声音笑了起来。“我可是等了十年啊。你可能不知道,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我心里想的一直都是你。我受过多少苦,做过多少愚蠢的计划,现在都要全部坦白了。嘿嘿嘿嘿嘿嘿,你肯定会大吃一惊的。等你知道一直想着你的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你肯定会惊得昏过去的。不过,这次的事,可真是太幸运了。要是不发生这样的事,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倾诉我这份痛苦的思念了。那么,详细的情况,等去了那边再聊吧。总之,你只能跟我走。”

男人说完,便自信满满地走出神社境内,朝着堤坝的方向走去。山野夫人像是失去了自己的意志,只能听从另一种意志的命令,极不情愿地跟在男人身后。

沿着三围神社往上走半条街左右的堤坝旁,有一所破败不堪、眼看就要倒塌的空房子,一辆汽车就藏在它的阴影里。因为车头灯是熄灭的,乍一看,只会以为那是空房子的一部分。神秘男人走到那里后,示意山野夫人上车,然后把她推搡着塞进车里,又对司机低声说了些什么,自己也跟着钻进了昏暗的车厢。

汽车立刻发出刺耳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堤坝上,朝着吾妻桥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小雪躲在暗处,懊恼地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她已经无能为力了,只能回府邸去。不过,她心里已经记住了至少两件应该向明智报告的事情。其中一件是那个可疑男人带走夫人的汽车车牌号——二九三六。另一件是那个神秘男人的模样、声音,尤其是他那独特的走路姿势,和她所熟知的某个人极其相似。

因为突然想起了一个很意外的人物,小雪心里觉得怪怪的。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但是,那种一瘸一拐的走路方式,肯定就是那个人没错。从肩膀的姿态、拐杖的拄法,以及其他所有方面来看,都有着明显无误的特征。为了用电话把这些情况报告给明智,她急忙往府邸赶去。

载着神秘人物和山野夫人的汽车在宽阔的大街和狭窄的小巷里拐了几个弯后,停在了一个偏僻的街角。从出发开始,车窗的窗帘就一直拉着,所以山野夫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她多次询问去处,但男人只是嘿嘿笑着,根本不回答。

“到了。”

汽车一停稳,男人就催促夫人下车。和出发前相比,他的样子变得有些奇怪,整个人显得很拘谨。

夫人下车后,环顾了一下这个陌生的街道,心想自己是不是曾经来过这里,但却发现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觉得车似乎并没有开太久,但周围的景象却给人一种非常偏远的乡下小镇的感觉。

男人拄着拐杖,拖着脚,出人意料地走得很快。他什么也不说,甚至都不回头看一眼,但夫人除了跟着他别无他法。接着,又在狭窄的街道上拐了几个弯,走了大概三条街后,来到了一个排列着许多有着小巧门扉的、类似官吏住宅的出租屋的街区。神秘男人穿过其中一所房子的大门,立刻打开了紧挨着大门的玻璃拉门。山野夫人像是已经鼓起了勇气,虽然脸色苍白,但出人意料地镇定,跟着男人走了进去。

男人为了不让汽车司机知道他的藏身之处,特意在离这里还有三条街的地方就下了车。虽然女仆小雪记住了那辆车的车牌号,但面对如此谨慎的对手,这一点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不过,幸运的是,在山野夫人身边,除了明智和小雪之外,还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跟踪着她。他不是出于正义感或好奇心,而是出于一种更为强烈的动机,一刻也没有放松对夫人的监视。

当神秘男人和山野夫人下车,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街道上时,坐在驾驶座上与司机并排的助手脱下了借来的花哨外套,把一张纸币递给司机,同时说道:

“呀,多谢了。这就算是一点谢礼吧。也代我向助手先生问好。”

那个假扮成助手坐在驾驶座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小林纹三。他脱下从真正的助手那里借来的外套后,里面穿的正是那件浅蓝色的春季外套。

他下了车,小心翼翼地跟踪着前面那对男女。一直跟到他们走进那所带有小门的房子后,他才停了下来。

纹三此后便执着地在那所房子前守望着。就算他有勇气闯进房子里,可由于他根本不知道山野夫人的秘密是什么,也不清楚那个神秘男人和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他也不敢贸然行事。

幸运的是,房子旁边有一条狭窄的小巷,小巷在房子的后门处就到了尽头,所以只要在小巷入口处守着,就算他们从后门溜走,也不会错过。

纹三躲在昏暗的小巷里,耐心地守着。像这样假扮成汽车助手,在黑暗中监视神秘人物的举动,甚至让他有了一丝得意的感觉。

打开玻璃拉门进去后,里面有一坪左右的泥地间,接着是三叠的玄关,从那里马上就能看到通往二楼的楼梯。男人默默地走上了楼梯。山野夫人不知为何,放轻脚步,跟在他身后。那个腿脚不便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双手并用,慢吞吞地一级一级爬上楼梯。夫人在下面等着的时候,觉得他就像螃蟹爬石墙一样。

二楼是六叠和四叠半的两间房。男人走进六叠的那间客厅,把隔扇严严实实地拉上了。

“站着也没用吧。那里有坐垫,你随意坐吧。不过,百合枝小姐,你终于来了啊。”

男人阴森森地笑着说道。然后,他自己也拿了一个坐垫,穿着外套就坐了下去。他似乎很难弯曲双腿,花了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侧身坐了下来。

“你太拘谨了,放松点嘛。”

他从眼镜后面射出像蛇一样的目光,看着夫人。

“这里没有人吗?”

百合枝坐在角落里,嘴唇干裂,小声问道。

“嗯,好像没有人。虽然雇了一个耳朵不太好的老太婆,但我已经吩咐过她,要是你不喜欢,就别露面。隔壁的老头也是同样的老太婆照顾,所以没关系的。就算你声音大一点也不用担心会被听到。”

男人说着便摘下了一直戴着的那顶大宽边鸟打帽。帽子下面,乱蓬蓬的短毛脏兮兮地竖着。奇怪的是,摘下帽子后,他的相貌一下子变得很不一样了。

“啊。”

看到这一幕,百合枝吃了一惊,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哈哈哈哈哈哈,是这个吗?”男人边说边挠着头。“这是假发啦。看起来脸不一样了吧。这点小事可别吃惊哦。还有更吓人的呢。不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想逃也逃不掉的。要是你逃跑,你就会身败名裂的。”

男人皱着鼻子,露出丑陋的皱纹,怪笑着。他一点点地揭下面具,开始露出残忍的真面目。

“哇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露出牙齿,像疯了一样大笑起来。“百合枝小姐。啊,现在我终于可以这样叫你了。就像恋人一样叫你。在这十年间,我一直在心里不停地呼唤着这个名字。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我就是无法放弃这个愿望。不过,现在终于实现了。简直就像做梦一样。百合枝小姐,我不强求你爱我。请可怜可怜我这个天生不幸的男人吧请不要恨我那些邪恶的计划,体谅一下我这份痛苦的心情吧。”

男人一改之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度,身体颤抖着哀求道。不知何时,穿着外套的修长身体已经横躺了下来,像一条奇怪的长虫一样,扭动着身体向百合枝靠近。

“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你是谁,你是谁?”

百合枝往角落里缩得更紧了,提高声音喊道。

“你想知道我是谁吗?那么,现在我就告诉你。”

横躺着的男人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伸手就要去够电灯,只听“啪”的一声,房间突然变得漆黑一片。

二楼的防雨窗本来就关得严严实实的,而且外面的街道上除了昏暗的门灯外,也没有其他光亮,所以电灯一灭,房间里就陷入了真正的黑暗。

百合枝夫人在黑暗中摆好架势,紧紧盯着男人所在的方向。她最害怕的就是这次事件的真相被揭露出来。为了保守那个秘密,她已经做好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准备。而且,她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虽然不会发出那种低俗的悲鸣,但心中那莫名的恐惧还是让她的胸口不停地颤抖,她却对此无能为力。

本以为男人马上就会扑过来,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了动静。有那么一会儿,从房间的另一角传来一些噼里啪啦的声响,夹杂着他粗重的喘息声。

“突然把灯关掉,很吓人的,快打开吧。不然,我可要回去了哦。”

百合枝强装镇定,用一种看似漫不经心,但却很有力度的声音说道。

“你能回去就回去看看啊。说这种逞强的话可没用。你是怎么也回不去的。我关掉灯,是因为不能让你害怕呀。”

接着,黑暗中传来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你可能忘了,第一次在山野家见到你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还是个扎着辫子的天真无邪的姑娘。你经常到前任夫人那里去玩。那是山野家还在西片町的时候。嗯,你应该还记得吧。从那时候起,我就经常出入山野家了。一方面是因为我想见见你的脸。但我可不会表现出来哦。我可不是能拥有常人那种恋情的身体。我已经对这世上的一切都绝望了。但是,百合枝小姐,只有你,我怎么放弃都放弃不了。好几次我都想干脆刺死你然后自己也去死算了。山野家办喜事你嫁进来的时候,我甚至还在怀里藏了把短刀,就为了去见你。我当时都已经走投无路到那种地步了。你稍微体谅我一下也不为过吧。”

那是断断续续、饱含深情的声音。每说一句,在黑暗中就朝着百合枝的方向靠近一些。事实上,声音的主人正一点点、一点点地朝她蹭过来,那黑乎乎的蠕动的气势,渐渐让人感觉近在咫尺。

百合枝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不只是害怕,更像是被某种阴森的野兽袭击了一般,有种奇妙的惊悚感。而且奇怪的是,在听着对方倾诉的过程中,她竟从那如蛇般的执念中,感受到了某种魅力。那与其说是怜悯之情,倒不如说是一种更偏向肉体层面的亲切感。

突然,有个柔软的东西缠上了她的膝盖,没等她有机会逃脱,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感觉到了男人那汗津津的冰冷手掌。

“啊啦!”

百合枝不由自主地低声惊叫,想要甩开那只手。但那男人像是着了魔一般,手黏得紧紧的,轻易甩不开。不但甩不开,还渐渐加大了力气,紧紧捏住了她纤细的手指。

与此同时,一种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百合枝一开始还以为是男人在咳嗽。“咳咳”,喉咙剧烈地响着。但没过多久,那声音变成了吸鼻子的声音,然后突然“呜呜呜呜呜呜”像是要喘不过气来的哭声响起了。男人哭了起来。他紧紧捏住百合枝的手指尖,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她的手腕上,像疯了一样不停地哭着。

百合枝被男人的激情所感染,不知不觉间,她也莫名地兴奋起来,任由一只手被男人握着,默默地听着他的哭声。落在手上的如雨点般的泪水触感,一点点地缓解了她的恐惧。

“百合枝小姐,百合枝小姐……”

男人在抽泣的间隙,好几次呼唤着她的名字。然后,他的另一只手像只大昆虫一样,用五根“脚”在百合枝的全身游走。从膝盖越过腰带,经过让人难耐的胸部上方,滑过圆润的肩膀,又在背部的凹陷处,像抚摸般地来回游走。百合枝透过薄薄的衣服,仿佛直接感受到了那黏糊糊汗津津的柔软手掌触碰到肌肤的感觉,心里觉得十分诡异。但尽管那感觉极其诡异,同时却似乎有着一种奇怪的能麻痹她道德观念的力量。

她不知不觉间就失去了抵抗力。因此,当男人滚烫的脸贴上她的脸颊,热泪打湿她的嘴唇,炽热的气息和她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时,她也没有做出任何抗拒的举动。

然而,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发出恐惧的叫声,急切地想要从男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就在这时,她察觉到了对方身体上发生的某个可怕变化。

从刚才开始,她的手就下意识地在摸索着男人的身体。然后,当偶然碰到他的脚时,她才惊觉,之前一直以为他是坐着的,其实他那畸形短小的脚已经完全伸直,他是站着的他的脸和她的脸处在同一高度。可她是坐着的,而对方明明已经站了起来。也就是说,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个脊背异常低矮的畸形儿。她瞬间就明白了一切。就像男人用假发、眼镜和外套进行伪装一样,平日里的他本身也不过是一种伪装的样子。在那背后还隐藏着他这样令人厌恶的真面目。被小林纹三跟踪,又被百货公司的店长发现的那个一寸法师,肯定就是这个男人无疑了。之前没发现威胁她的男人和切割三千子尸体、做出那罪恶恶作剧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实在是太疏忽大意了。他用十年这么长的时间,一直无法排解这份痛苦的恋情,躲在这样的犯罪事件背后,利用她的柔弱,想要实现自己的心愿,要是他本身就是个让人看了害怕的畸形儿,那倒也并非不合情理。

一旦知道对方是一寸法师,尽管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再也无法忍受了。一想到自己刚才还对这样一个怪物产生了一丝奇妙的魅力之感,她就不禁脊背发凉。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着,想要甩开怪物的手臂。

但对方一看她已经察觉,便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受害者。虽说只是个畸形儿,但那拼死挣扎的臂力,柔弱的百合枝又怎能抵抗得了呢。

“事到如今,你想逃也逃不掉了。”他鼓足了力气喊道。

“你要是想叫就叫吧。哼,可别忘了,你要是那么做的了,你就会身败名裂。知道吗?山野一家可就全完了。”

一寸法师紧紧缠住站起身来的百合枝的腰部,一边说着恐吓的话,一边瞅准她退缩的时机,用短脚缠住她的脚,使出可怕的力气想要把她推倒。

百合枝连叫出声的自由都被剥夺了,想逃也没了力气,感觉就像被噩梦魇住了一样。畸形儿像只阴森的软体动物一样,紧紧贴在她的半身,缠在她腰部的双臂,一刻不停地在增加着力量。

小林纹三强忍着寒冷,执着地守在小巷的入口处。还没到深夜呢,可那个小镇却黑得厉害,静得出奇。每家每户都像空房子一样,寂静无声。

他像蝙蝠一样紧贴着小巷的木板墙,望着昏暗的街道,时不时会有灰色的影子一样的东西“嗖”地一下闪过。虽然那肯定是人,但一点声音都没有,让人感觉像是某种怪物。

他感觉到山野夫人上了二楼的动静,心想会不会有说话声传出来,便抬头竖起耳朵听着,可那紧闭的防雨窗内静悄悄的,连灯火的光影都没有。

忽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便把耳朵凑过去,隐隐约约听到从远处传来微弱的婴儿哭声。

纹三这几天,总算摆脱了长久以来的倦怠,体会到了相当紧张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终于在这世上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卷入这奇怪的犯罪事件当中,装成业余侦探,对孩子气的他来说倒也挺有意思的,但更让他高兴的是,之前一直觉得高不可攀、连和她搭话都有所顾忌的山野夫人,没想到竟然会以一种随和的态度主动接近他。他以三千子的事情为借口一有机会就去山野家拜访,跟在夫人身边。

于是,他终于掌握了夫人的秘密。爱情这奇妙的东西,让他变得异常敏感。夫人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再细微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监视。他和女仆小雪一样,察觉到了今晚的这次密会。而且,他还做了小雪做不到的事。他机敏地收买了那个神秘人物的汽车助手,终于找到了这个藏身之处。把专业的明智小五郎都比了下去,掌握了连明智小五郎做梦都想不到的线索,纹三别提有多得意了。

但是,那个奇怪的人物到底是谁,他却完全摸不着头脑。忽然,他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似的,但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只知道,那个家伙利用夫人的弱点威胁她,而夫人似乎有什么可怕的秘密,只能心甘情愿地按照男人的意愿行事。

不过,不管夫人有什么秘密,纹三都没法讨厌她。他讨厌的是那个男人。他对那个男人产生了强烈的嫉妒之情。一想到柔弱的夫人此刻正在遭受那个家伙的折磨,他就快要发疯了。

各种各样丑陋的场景,在他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来。有像野兽一样的男人,还有慌乱失态的夫人的身影。一想到这些,他就感觉到肉体上的疼痛。他都不知道有多少次想冲进屋里去了。但考虑到会给夫人带来麻烦,他还是忍住了。

等啊等,他们就是不出来。从刚才起,他在黑暗中已经站了将近一个小时了。各种胡思乱想越来越多。他再也忍不住了。就在这时,他好像听到从二楼传来像是女人的悲鸣声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

他在近乎发狂的状态下,冲进大门,粗暴地拉开了玻璃拉门。

“打扰了!”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没人在吗?”

他大声喊了两三次,但没有任何回应。他不顾一切地拉开了玄关的纸拉门。即便如此还是没人出来,于是他又拉开了隔壁房间的隔扇,往里面看了看。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纹三心想,万一被人发现了,到时候再说吧,先把退路想好再说。他这人有胆小鬼的毛病,但有时候又会做出非常鲁莽大胆的举动。

他一下子脱掉鞋子,走上了玄关,可因为太着急了,竟然没注意到土间里没有山野夫人的鞋子。他把隔扇完全拉开,走进像是茶室的房间,又拉开了和里间相隔的隔扇看了看里面有个脏兮兮的老太婆,像是刚从瞌睡中惊醒,一脸迷糊地坐在那里。

“哎呀呀,我一点都不知道呢,您是哪位呀?”

老太婆皱着眉头,大声问道。

“实在不好意思,我叫了好几遍都没人应,我看山野夫人好像在这儿吧。其实我是有急事来接她的。”

“您是谁呀,现在老爷不在家呢。”

老太婆好像耳朵不太好,答非所问地说道。

纹三在和她问答了几句后,就不耐烦了,也不再理会老太婆,自顾自地打开周围的纸拉门和隔扇,寻找山野夫人的下落。可是,楼下除了一间狭小的厨房外,到处都看不到人影。

他不顾老太婆的阻拦,上了二楼。他做好了随时会被人呵斥的准备,甚至还摆好了防御的姿势才上楼梯,可奇怪的是,二楼也没有人气。在二楼的两个房间里,那六叠的房间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电灯,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奇怪的是,一点都看不出刚才有人在这儿的迹象。

“这人真是的,太不像话了。都说老爷不在家了嘛。除了我,这儿连只猫都没有呀。”

老太婆慢悠悠地跟着纹三上了二楼,一边监视着他,一边嘟囔着。

“可是,我明明看到有人进这屋子了呀。真奇怪。你在说谎吧。”

可是,不管他说什么,老太婆几乎都听不明白。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发出了能让附近邻居都听到的悲鸣声。

纹三把壁橱等地方都一一打开查看,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可正如老太婆所说,连只猫都没有。他刚才明明把前后门都监视得好好的,要是夫人她们从屋里出来了,不可能不被他看到,而且他从前面进来时发出的声响,如果她们趁这个空隙从后门逃走,那也是不可能的。她们根本没那个时间。也就是说,她们只能是在这屋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纹三又一次有了被狐狸耍了的感觉。仔细想想,这次的事件已经好几次出现类似的情况了。三千子也是在房间里消失的。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寸法师进了养源寺的库房后就消失不见了。而今晚又轮到山野夫人了。纹三感到厌烦极了。

他在老太婆的呵斥下,灰溜溜地走出了屋子。

“我这脑子最近是怎么了?还是说,坏人会什么神奇的妖术之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噩梦魇住了一样。他一边寻找着电车轨道,一边在黑暗的小镇上走着,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狐狸和狸猫迷惑人的故事。那种荒唐无稽的恐怖感,让他的脊背发凉。 D9SbfZqj05d6SaDVJW9wGgZwDTcOGfxjrQ0GXK9hJoMply3Iif8MPsujOsPAeaR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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