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人偶

凌晨两点，那家百货公司三楼的和服卖场，一位年轻的领班带着一名年轻店员正在巡视。这家店每晚都会安排领班、年轻店员、保安人员、巡逻人员等数十名值班人员，让他们通宵彻查店内的每一个角落。

白天只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宽敞卖场，到了晚上，没有一个顾客，就显得格外阴森。几乎所有的电灯都关掉了，只有楼梯上方、拐角处等地方还残留着些许微弱的灯光，朦胧地照着过道。

卖场的陈列台全都被白布覆盖着，那些大大小小、高低不一的白色物体，就像无数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

年轻的领班一边留意着物体的影子，一边在昏暗的过道里走着。他不时停下来，从各处挂着的小箱子里取出钥匙，在自己带着的值班钟表上做个标记。

各处都立着粗大的圆柱。它们看上去就像一个个身材高大的活人。

年轻店员则打开手电筒，走在领班前面。他虚张声势地迈着大步，还时不时吹吹口哨。然而，那些声响在大厅的各个角落回荡起来，反而让人觉得更加诡异。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友禅类商品卖场中央摆放着的等身大人偶。三个妇人模样的人偶各自穿着流行的春装，站在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在店里，人们给这三个人偶分别取名为小松、小竹、小梅，就好像她们是活生生的人一样，会说“小梅小姐的腰带”“小梅小姐的披肩”之类的话。其中小梅小姐是人偶中最漂亮、最年轻的一个。

关于这些装饰人偶，有各种各样的传闻。常有年轻店员爱上某个人偶的传言。也有男人会在半夜偷偷溜进来，和人偶说话、嬉闹。现在的小梅小姐如此美丽，说不定也有人爱上了她呢。

正因为有这么多传言，所以这些人偶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有生命的东西。白天它们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摆出一副人偶该有的面孔，到了晚上，人们甚至会怀疑它们是不是会开始活动起来。事实上，在夜间巡视的时候，要是站在人偶跟前，一直盯着它们的脸看，突然就会觉得它们好像要咧嘴笑出来似的。

此刻，在领班他们前方，那三个人偶在远处电灯朦胧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漆黑一片。

“喂，喂，什么时候在那儿放了那样的人偶娃娃呀？我一点都不知道呢。”

年轻店员突然停住脚步，拉了拉领班的衣袖。

“哎，人偶娃娃？哪有那种东西呀。”

年轻领班带着恼怒的口吻，否定了店员的话。其实他心里害怕着呢。

“可是，您看呀。瞧，小松小姐和小竹小姐，不正在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吗？”

店员说着，把手电筒的光朝人偶那边照去。因为距离较远，看不太清楚，但在小梅人偶的影子旁边，确实站着一个小孩子。

怎么想都觉得那里不应该有小孩子人偶的。一想到这儿，领班就觉得无比恐惧。

“喂，去把开关打开。把上面的吊灯也打开看看。”

年轻领班强忍着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催促着年轻店员去开灯。

年轻店员虽然去按开关了，但因为心里害怕，一下子竟找不到开关在哪里。领班等得心急火燎，从店员手里夺过手电筒，一边将手电筒的光照向那可疑的人偶，一边朝它们走去。

绕过一个长长的陈列台，出现了一小块空地，空地中间站着那三个人偶。手电筒圆圆的光颤抖着，慢慢地照向地面。人偶周围的铁栅栏、人造草坪、小松小姐的脚、小梅小姐的脚、小竹小姐的脚，依次出现在光圈之中。

那光圈在那里停留了片刻。仿佛是因为害怕确认事实而在犹豫。但突然它下定决心，划破空气，光线一闪，当光线停留在某个地方不再移动时，一个世间罕见的奇妙身影被清晰地映照了出来。

那个人头戴鸟打帽，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正如刚才年轻店员所说的那样，稍稍弓着身子，被小松和小竹两位妇人模样的人偶牵着手。不过，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个孩子。一张大脸上长着大大的眼睛和鼻子，脸颊周围刻着深深的皱纹。就是人们俗称的一寸法师。明明是成年人的模样，却只有孩子般的身高。他在手电筒的圆形光圈里，上半身被放大映照出来，脸上摆出一副“我是人偶”的表情，像活人画一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要是在白天，在阳光的照耀下看到他，那美丽的人偶和畸形儿的组合实在是太怪异了，任何人看到恐怕都会忍不住大笑起来。但在夜晚，在手电筒那朦胧的圆形光圈中浮现出的畸形儿那故作镇定的脸，仅仅因为那故作镇定的神情，反而更显得疯癫怪异，让人觉得十分可怕。

“喂，在那儿的是谁？”

年轻领班鼓足勇气大声呵斥道。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光圈中的半身像就像电影胶片突然中断了一样，突然消失不见了。也就是说，对方逃跑了。

年轻店员好不容易找到了开关，周围一下子亮了起来。但就在这时，那个畸形儿已经越过铁栅栏，穿过陈列台之间的空隙，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在那无数陈列台纵横交错摆放着的百货公司里，要去追赶一个比陈列台还矮的一寸法师，根本就无从下手。

没过多久，按照领班发出的紧急信号，所有值班人员都聚集到了三楼。然后他们打开了所有能打开的电灯，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搜查。陈列台上的白布被一一掀开，台下面柜门里面等各个角落都被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三楼没有之后，所有人分成两队，一队去四楼及以上楼层搜查，一队去二楼及以下楼层搜查。但是，在像百货公司这样摆满了各种各样繁杂物品的地方，要找出一个小小的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几乎一直搜到天快亮了，这场大规模的搜查才结束。结果只查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没有任何一件商品被盗，窗户以及其他人员可以进出的地方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完全没有任何外人潜入的迹象。

既然没有商品被盗，值班人员也就没有什么过错，也不用担心会被扣罚薪水了。

“那家伙肯定是个胆小鬼。肯定是看错什么了。”

就这样，搜查在稀里糊涂中结束了。

到了第二天规定的营业时间，百货公司的所有窗户和门都打开了，一如既往的喧闹又开始了。

经理把出入口的工作人员叫过来询问有没有看到一寸法师模样的顾客，但是昨天和今天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样的残疾人。结果大家都觉得昨晚的骚乱只不过是年轻店员的幻觉罢了。

没有商品被盗，也没有发现可疑人员潜入的地方。而且像年轻领班所说的那种残疾人，在昨天关店之前没有进入的迹象，今天开店之后也没有出去的样子。（那样的残疾人如果出现的话，肯定会有人注意到的呀。）所以年轻领班看到的，要么仅仅是他自己的幻觉，要么就是年轻店员中的某个捣蛋鬼，为了吓唬胆小的他，模仿了那种姿态和人偶的样子。就这样，最后发现者只是遭到了同事们的嘲笑，这件事也就渐渐平息下来了。

然而，就在那天中午时分，在三楼的和服卖场又发生了一场轩然大波。

在樱花假花下的三美人人偶，因为是最近才摆放上去的，所以在三楼很受欢迎，周围总是围满了人。但奇怪的是，这次却没有人注意到它们。对于大人们来说，或许是这个创意太过于奇特了吧，发现异常的是两个小学生。

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深蓝色校服，站在栅栏最前面，抬头看着人偶。

“喂，哥哥，这个人偶好奇怪呀。右手和左手的颜色完全不一样呢，这个作者可真差劲呀。”

其中一个小学生对人偶的作者发表起了评论。

“别乱说，没礼貌。”哥哥顾及着周围的围观者，责备起了弟弟。“你看呀。那个提着包的人偶的手，虽然颜色有点不太好，但做工可精细着呢。这个作者可一点都不差劲呀。”

“可是，右手和左手感觉差别那么大，多没意思呀。虽然做工是精细……但是，还是很奇怪呀，右手有一道道细小的皱纹，左手却是五根手指整整齐齐的，一道皱纹都没有，光秃秃的呢……而且右手还长着汗毛呢……哎呀，哎呀，哥哥，那可是真人的手呀。感觉软绵绵的呢。你看，那个戒指都勒进肉里去了。肯定是死人的手呀。”

他因为这意外的发现而激动得喘不过气来，大声叫嚷着。“死人的手”这几个字，一下子把那些只顾着欣赏人偶衣服和容貌的围观者们的目光，全都吸引到了那只手的手腕处那只让人毛骨悚然的手从最年轻的小梅人偶的右手袖口处露了出来。

仔细一看，无论是颜色、细小皱纹的样子，还是汗毛，都无疑是死人的手腕。但是，那些讲究常理的大人们，还在怀疑自己的眼睛。他们坚信不可能发生这么荒唐的事情。

“喂，阿姨，那可是真人的手呀。”

小学生最终拉住了一位妇女，想让她来证实自己的发现。

“哎呀，别说这种吓人的话呀。哪有这种事呀。”

妇女虽然不经意地否定了，但不知为何，却像要把那只手腕看穿似的，紧紧地盯着它。

“要是你这么确定的话，那就翻过栅栏去摸一摸不就知道了嘛。”

另一位妇女开玩笑地说道。

“对呀，那我去确认一下吧。”

说着，小学生就翻过栅栏，朝小梅小姐那边跑去。哥哥想拦住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就是这个。”

小学生把小梅小姐的右手拽了出来，高高地举起来朝着围观者们挥舞着。看到这一幕，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原来，一直被和服袖子遮住的手腕根部，从肘部那里被齐齐地砍断了，切口处还粘着黑红色的血块。

就在百货公司发生小梅人偶骚乱的同一天下午，明智小五郎来到了山野家的玄关。正巧山野夫人在家，他便立刻被请进了那座洋馆的客厅。简单寒暄过后，明智小五郎便迫不及待地，甚至有些不顾谈话顺序地突然切入了正题。

“我想要三千子小姐的指纹，能不能再让我看一下她的房间呢？”

“啊，这……”

山野夫人率先起身，朝二楼三千子的房间走去。

书房也好，化妆室也罢，和上次看到的时候相比，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变成了另外一间屋子。要获取三千子的指纹并不是什么难事。首先，在书房的书桌上有一张用过的吸墨纸，上面清晰地印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纹。在化妆室里，虽然镜子台、手匣等都被打扫得很干净，没有留下指纹，但是在镜子台抽屉里的各种化妆品瓶子上，却都有一些清晰的指纹。

“我可以借用这个瓶子吗？”

“啊，行吧。要是能帮上忙的话……”

明智小五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麻质手帕，小心翼翼地把挑选出来的几个化妆品容器包在手帕里面。

回到客厅后，明智小五郎把刚才的化妆品容器、吸墨纸以及另外一张纸片并排放在了桌子上。在这最后一张纸片上，清晰地印着某个人一只手的指纹。明智小五郎随即拿出一个放大镜，放在了那张纸片上。

“夫人。请您看看这张纸片上的五个指纹，和您女儿房间里的吸墨纸以及化妆品上的指纹。用放大镜放大一下的话，就算是外行也能看得很清楚哦。”

“啊……”夫人脸色变得苍白，身子像要往后缩似的。“你还是自己查吧。我总觉得有点害怕……”

“不，我刚才已经查过了，知道这两组指纹是一样的。不过，还是请夫人您也看一下比较好哦。”

“你都已经看过了，既然是一样的，那不就够了吗？我看了也不一定能看明白呀。”

“是这样啊……那我就不说这个了，不过，夫人，您可别被吓到哦。您的女儿已经被人杀害了。这边的指纹是从那具尸体的一只手上提取到的。”

山野夫人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身体摇摇欲坠的感觉。然后她瞪大了眼睛盯着明智小五郎，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那具尸体现在在哪里呢？”

“在银座的——百货公司的和服卖场。实际上，这件事非常离奇，全是些超乎常理的事情。就是那里的和服卖场的装饰人偶的一只手，在昨晚被换成了真正的死人的手腕。我有个在警务部门工作的朋友，他一得知这个消息就立刻通知了我，所以我顺便悄悄地提取了指纹。然后，这个手腕已经和警察一起带走了，那个手腕上还戴着一枚镶有红宝石的戒指夫人您应该也有印象吧？”

“啊，确实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不过，三千子的手腕在百货公司的卖场里？这简直就像做梦一样，我一点都不敢相信。”

“您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不过，这可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很快今天的晚报就会详细报道这件事了，警察迟早也会把这件事和您女儿的案子联系起来考虑的。对您家来说，在悲痛之上，可能还会出现各种各样让人头疼的问题。”

“啊，明智先生，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山野夫人眼里噙满了泪水，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扭曲表情，紧紧地抓着明智小五郎，说道。

“只有尽快找出凶手，找回您女儿的尸体。这样的话，警察那边也会全力搜查的，说不定很快就能解决这件事了。之后，您丈夫还没回来吗？”

“啊，我丈夫前天接到我发的电报就回来了，不过他是个非常溺爱孩子的人，就说那架钢琴吧，一提到它，他就觉得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情绪低落得像个病人，连见人都不愿意，整天躲在卧室里。所以，我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呢。”

“这样可不行呀。不过，您丈夫的情绪低落得也太厉害了吧。那么，今天见不到他了吗？”

“啊……”夫人面露难色，“刚才我也跟他说了您来了，不过他说今天就不见您了，请您原谅。”

“那好吧，我这就告辞了，不过我先把截至今天查到的一些情况跟您汇报一下吧。”明智小五郎稍作思考后接着说道，“首先是那个卫生工人的行踪。就是那个可能把您女儿的尸体藏在垃圾里运走的卫生工人。我花了一天时间，尽可能地去调查了，从吾妻桥的东边一直到尽头，通过询问各种各样的人，总算是能追踪到一些踪迹，但是过了桥之后，是往河岸的厩桥方向去了，还是向左拐去了业平桥方向，我想尽了办法也搞不清楚。实际上，直到现在，我手下还有一个人在全力追踪这件事，但还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

还有一个就是您家的司机蕗屋。”明智小五郎似笑非笑地看着夫人，“夫人您好像隐瞒了这件事，不过我觉得这也情有可原，但是您越是隐瞒，反而越容易让人起疑心。我马上就去调查了蕗屋的情况。然后，我可能比您还了解其中的详情。您女儿和蕗屋之间的关系，双方看起来都很认真，不过要说的话，可能您女儿这边会更热心一些。我想您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吧。但是，蕗屋在这之前就和女仆小松（就是那个发现您女儿的床铺空了的早晨的那个女人）有着很深的关系。也就是说，存在着一种三角关系。

那个蕗屋正好在您女儿失踪前后，请了假回了老家，就像您丈夫所想的那样，这看起来似乎是有某种含义的。所以我也和您丈夫一样，去追踪了蕗屋的行踪。我调查了他四月二日之后的所有行动。结果，他在三日傍晚突然向您丈夫请假，然后当晚就坐火车回他的老家大阪了。当时他是独自一人，没有女性同行者，这一点有很多目击者（大多是同行）都可以证明。

您丈夫不是要去大阪见蕗屋吗？很遗憾不能见到他了解情况，不过蕗屋和您女儿这次的变故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只是，他可能知道一些什么情况也说不定。”

明智小五郎说完，便静静地盯着山野夫人。夫人脸色苍白，眼里含着泪，只是低着头。明智小五郎从她的表情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仅从表面上看的话，目前最可疑的就是女仆小松了。”明智小五郎压低了声音说道，“对她来说，您女儿就是她的情敌。而且作为女仆，她随时都可以进出您女儿的房间，也是第一个发现您女儿不在房间的人。而且，从那以后她就说自己生病了，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疑之处。”

“不，不会的，她不会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的。”山野夫人急忙打断了明智小五郎的话，“她是个不幸的女孩。她父母都去世了，差点就被她那可怕的伯父卖到可怕的地方去了，是我丈夫听说后把她救了下来。而且这四年来，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把她抚养长大。她本人也非常感激，经常把为了主人命都可以不要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工作也很勤恳。而且她性格也很温柔，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她都不可能对三千子做出那样的事情的。”

“是这样啊。我也觉得小松不是那样的人。”明智小五郎用手指挠了挠头发，“我只是说从表面情况来看，她似乎有嫌疑而已。不过，我知道小松是没有罪的，但是她可能知道一些什么情况也说不定。这段时间我也去她的卧室问过她一些情况，但是不管问什么，她都只是说不知道，甚至都不敢抬头看我。要是再追问下去，到最后她就会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女孩肯定藏着什么秘密。”

明智小五郎仔细观察着山野夫人哪怕最细微的表情变化，目光紧紧盯着她那变得苍白的脸。然后，他用极其平常的语调接着说起了下一个话题。

“这件案子似乎和一个奇怪的残疾人有关系。就是人们俗称的一寸法师。夫人您心里有没有什么印象呢？或许您也听说过吧，小林君前几天夜里也看到过那样的东西，而且这次百货公司的案子似乎也和同一个一寸法师有关。据说昨夜半夜，店员看到那个人就在问题人偶小梅小姐的旁边蠕动着。”

“啊……”山野夫人真的打了个寒颤，面露厌恶之色。“听小林君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看错了呢，啊，这么说，难道真的有那样的残疾人吗？不，我一点都不知道呀。我小时候在杂耍表演上看过之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一寸法师了。”

“是啊。”明智小五郎一直注视着夫人的眼睛。“关于这件事还有很奇怪的地方呢。小林君明明看到一寸法师进了养源寺，可是寺庙里的人却说没有这样的人，附近的人也都说没见过。

这次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明智小五郎继续说道。“虽说店员在夜里看到了一寸法师，可是在前一天和后一天，都没有看到那样的残疾人进出的样子。而且也没有打破窗户进出的痕迹。好像每次，那家伙都是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我就在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呢？”

明智小五郎似乎知道些什么。他明明知道些情况，却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进行着这种看似不必要的对话。说不定他从一开始就制定了一个计划，正在这里演戏呢。

“然后，这次案子里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我想夫人您应该早就注意到了，那就是犯人似乎有意要把自己的罪行暴露在公众面前。不管是小林君看到的情况，还是之前千住的断腿事件（当然，这可能完全是另外一个案子了），以及这次百货公司发生的事情，所有这些情况里，犯人似乎都有要让世人知道发生了可怕杀人事件的意图。特别是今天，还特意给人偶戴上了戒指。这不是就好像在宣告这就是山野三千子小姐的手腕吗？杀人犯会主动宣扬自己的罪行，这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情。除非是个傻瓜或者疯子，不，不管是多傻的人或者多疯的人，应该都不会做出这么鲁莽的事情吧。而且，不被任何人发现就把死人的手腕安到百货公司的装饰人偶上，这可不是傻瓜或者疯子能干得出来的把戏。所以说，在这一看就很荒唐的事件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深层次的阴谋。”

明智小五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着山野夫人那变得苍白的脸。他就那样不自然地盯着看了好长时间。

山野夫人意识到明智小五郎那锐利的目光，一直低着头颤抖着。她似乎因为太过恐惧而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么，如果这是按照一个深层次的计划所发生的事情，那其中的含义就只有一个。也就是说，犯人另有其人。那个把小姐尸体的一部分暴露在公众面前的人，并不是真正的犯人，而是通过这种惊人的手段，去威胁真正的犯人。肯定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才采取了这种非常手段。难道不可以这样去想吗？”

这时，山野夫人突然抬起头看着明智小五郎。两人默默地、直直地对视着。彼此都用那种仿佛能看穿对方内心深处的、可怕的目光交汇着。但是，下一瞬间，山野夫人就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无论怎么压抑，那尖锐刺耳的哭声还是从衣袖间传了出来。她那小小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甩到后面的白皙脖颈上，几缕头发缠绕在一起，也跟着微微颤抖着。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书生走了进来。他看到屋里这不寻常的情形，立刻转身想走，但又回过神来，朝桌子这边走了过来。他看上去也显得非常兴奋。

“夫人。”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夫人。“出大事了。”

夫人好不容易才忍住眼泪，抬起了头。

“刚才，收到了这样一个包裹。”

书生把拿着的细长木箱放在桌子上，偷偷地看了明智小五郎一眼。

包裹是一个简陋的木箱，钉得很严实，不过大概是书生强行打开的吧，盖子已经裂开了一半，里面用油纸包着的什么东西露了出来。

这个细长的木箱是混在下午第一拨邮件里送来的。寄件人没有署名，不过书生山木觉得反正肯定是哪里寄来的东西，就下意识地打开了盖子。（在这里，对于外面是包裹或者书籍之类的东西，书生有负责拆开包装然后送到主人那里的习惯）但是，一眼看到里面的东西，山木就脸色煞白。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东西。他又怕吓到正在生病的主人。可是，就这么不管也不行。突然他想到客厅里有业余侦探明智小五郎在。于是，他索性就把这个东西拿到夫人和明智小五郎这里来了。

明智小五郎一边听着书生的解释，一边从箱子里取出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从里面露出了一只已经变成深褐色的人手臂。从肘部那里被齐刷刷地切断了，切口处凝结着黑色的血块。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

“你，带夫人到那边去。这个她还是别看了。”

明智小五郎迅速把包裹塞回箱子里，大声喊道。

山野夫人其实已经全都看到了。她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一个地方。脸色白得像能透过光似的。

“你，快点。”

明智小五郎和书生同时扶住了夫人。夫人已经没有力气再站着了。她默默地任由书生抱着，往日式房间那边走去了。

明智小五郎等夫人走后，又解开包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端详了一会儿。要是不小心的话，那皮肤好像都要一点点剥落下来了。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左手手腕。他觉得这个和在百货公司展示的那个手腕刚好能凑成一对。

他把放在架子上的砚台盒拿下来，磨了墨，然后在笔记本上，小心翼翼地提取了那已经开始腐烂的五根手指的指纹。接着，他又把东西原封不动地包好，放回箱子里，把箱子放到了一个不显眼的房间角落里。不用说，他把木箱、包装纸、箱子表面的收件人姓名等所有相关的东西，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然后，他解开之前包着三千子化妆品容器的手帕，取出那些容器，用放大镜对比观察容器表面残留的指纹和刚才在笔记本上提取的指纹。

“果然如此。”

他轻声地自言自语道，同时叹了口气。他已经确定箱子里的手腕就是三千子的。然后，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又再次上到三千子的房间，在里面待了一会儿。等他下来的时候，书生山木正在下面等着他。

“夫人让我转告您，如果您的调查结束了，不好意思，请您随意离开。另外，关于向警察报案之类的事情，也请您费心处理一下。”

“啊，是这样啊。那请你转告夫人不用担心。不过，能不能让我见一下主人呢，哪怕就一会儿也好。”

“这个……实在不好意思，主人因为小姐的事情，变得非常神经质，他说希望尽量不要听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一切都要保密，所以现在尽量不想见任何人，所以这次就不见您了请您原谅。”

“是这样啊。那我这就回去了，这个箱子你要找个地方好好保存起来。迟早警察会派人来的，在那之前尽量不要去动它。”

明智小五郎把包着化妆品的手帕小心地放在怀里，站起身来。书生山木和女仆小雪把他送到了玄关。就在那时，在走廊的一个昏暗角落里，小雪偷偷地递给明智小五郎一张小纸条，走在前面的山木一点都没有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