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您是哪位,但您可真是提出了相当奇怪的疑问啊。”
在一来一往问答了一阵子之后,和尚终于发起火来。
“什么一寸法师啦,什么人的一条胳膊啦,您该不会是在做梦吧。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呀。您也看到了,这寺庙地方狭小,哪有能藏人的地方呀。您要是怀疑,尽管去别处找房子好了。或者去问问附近的人也行,看看这寺庙里有没有那样的残疾人。”
“不,我绝没有怀疑您的意思。”纹三已经慌得不知所措了。“我的意思是,我昨晚看到一个很可疑的男人偷偷溜进了这里,所以想来提醒您一下。不过确实很奇怪呀,我明明确实看到了的。”
“就算看到了,看到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但我现在有点忙呢。”
和尚板着脸,那神情仿佛在说自己可没闲工夫跟个疯子纠缠。
“那真是打扰您了。”
纹三无奈地站起身来。然后几乎是梦游般地走到了门外。
“我肯定是有点不对劲了。搞了这么一场莫名其妙的拜访。被和尚嘲笑也是理所当然的了。不过照他那样子,那家伙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隐蔽的藏身之处呀。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还是搞不明白啊。”
他呆呆地站在门前发了会儿愣,忽然灵机一动,朝着正在打瞌睡晒太阳的粗点心店老奶奶的店门口走去。
“老奶奶,老奶奶,请给我来五十钱左右的脆饼。”他随意地买了并不想买的东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附近有没有那种个子很矮,就像小孩子一样的,也就是那种残疾人呀?老奶奶您不知道吗?”
“没有呀。我在这附近住了很多年了,既没见过那样的人,也没听说过相关的传闻呢。”
老奶奶不太高兴地回答道。
“之前的那座寺庙呀,除了和尚之外,还有什么人住在里面呢?”
“啊,是养源寺吧。那可是座挺奇怪的寺庙呢,就住持一个人。之前倒是有个小和尚,不过好像是请假出去玩了还是怎么的,就不见了。真是个怪家伙呢。有时候我还会去帮忙所以对他挺熟悉的呢。”
老奶奶似乎很爱说话,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不过,纹三在这里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草草地结束了对话,一边拎着脆饼袋子觉得有些碍事,一边朝着电车轨道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又在酒馆、停车场之类的地方停下来,询问了同样的问题,但哪里都没有人知道一寸法师。他的心情变得越发怪异起来。
在雷门坐上电车后,他还是神情恍惚的。感觉脑袋里像是蒙了一层薄纱似的。
“哎呀,这不是小林先生吗?”
电车经过上野山下的时候,有人在他面前站定并打了声招呼。正沉浸在思索中的纹三被这轻轻的一声招呼惊得差点跳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发现了一样。在看清对方是谁之前,他的额头就已经红透了。
“呵呵呵呵呵,在发呆呢。”
没想到站在那里的是山野夫人,正微笑着。
“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她习惯性地歪着头问道。
身为实业家山野大五郎的夫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抓着满员电车里的吊环,实在是太出乎纹三的意料了,他不禁一下子愣住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嗯……那个……”
他急忙站起身来想要让座。起身的时候,因为太慌张,再加上当时电车正好驶过弯道,他身子一晃,手就碰到了夫人的大腿附近,这让他更加窘迫,脸也变得更红了。
“谢谢。真是巧啊,正好在这里碰到您了,我有点事想问问您呢。如果不麻烦的话,下一站到广小路的时候,等车停了,您能和我一起下车吗?”
“好的,明白了。”
纹三就像夫人的家仆一样,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平日里,他对山野夫人的美貌就怀有某种类似于恐惧的感觉。和同乡前辈山野大五郎先生相比,他在面对这位夫人时更加拘谨。
在上野广小路下了电车后,两人并肩朝着公园的方向走去。
“您还没吃午饭吧?我也还没吃呢。不过您就陪我散会儿步吧。作为回报,到时候我请您去精养轩吃饭哦。因为我要和您说的事有点不太方便让别人听到呢。”
夫人似乎对要说的事极为重视。不过,纹三觉得不管夫人要说什么,只要能和她并肩走在一起,甚至还能和她一起同桌吃饭,就已经让他欣喜若狂了。仔细想想,他从早上到现在还都没吃过饭呢。
而且他还暗自庆幸今天穿上了自己仅有的那套像样的洋服出门。“这样的话,应该就不会让夫人丢脸了吧。说不定还和夫人的穿着很搭配呢。”他落后一步,一边欣赏着夫人美丽的背影,一边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
“喂,小林先生。我听说您认识一位有名的业余侦探呢。是我记错了吗?”
走到公园入口处人稍微少一些的地方时,夫人突然转身向纹三问了一件奇怪的事。
“啊,您说的是明智小五郎吧。嗯,虽说算不上是朋友,但确实是认识的。他之前去上海待了很长时间,半年前才回来,回来之后就不怎么接案子了。不过,夫人您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嗯,其实还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事呢。实际上,三千子离家出走了。”
“啊,三千子小姐,我都不知道呢。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呀?”
“刚好是五天前呢。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不见了。不管怎么想,都完全不明白她离家出走的理由,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走的。真的感觉就像是遭遇了神隐似的。警察那边我们也私下拜托他们帮忙寻找了,主人也和进出家里的人都分头在各处寻找,可就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您也知道情况的吧。我真的是很发愁呀。因为觉得大阪那边可能有点线索,所以主人昨晚明明没什么事,还是去了那边的分店,我呢,就从今天早上开始这样到处询问熟人。还特意去坐电车什么的,感觉自己都快像个侦探了呢。”然后,夫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怪异的笑容,又说了一些和三千子的事完全不相关的话。“话说回来,您认识养源寺的住持吗?”
纹三当时着实有些狼狈,但同时,一个荒唐的念头忽然在他心里冒了出来。
“嗯,倒也不算认识,不过,夫人您为什么要问这个呀?”
“我之前在养源寺前面碰到过您呀。”夫人笑着说。“就是在寺庙门口那块空地上擦肩而过的,您当时可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呢。那个寺庙的住持其实和山野是同乡呢,而且是个怪人。因为三千子的事,我也刚去了趟那里,现在正准备回去呢,您不知道那个住持是我们家乡那边的人吗?”
“这样啊,我完全不知道呢。我从昨晚开始就感觉像是被狐狸迷住了一样。居然都没发现是夫人您,真是太不应该了。最近我脑子确实有点不正常了。”
“这么说来,您还真是想得入神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夫人您没看今天早上的报纸吗?上面登了一篇报道说千住的水沟里发现了一条年轻女子的腿呢。”
“啊,我看了。因为三千子的事,我当时还吓了一跳呢。不过,应该不会吧。”
夫人微微一笑。
“可是,我却因为那篇报道吃了不少苦头呢。其实我昨晚去了浅草公园。”纹三一脸懊恼地说。“在昏暗的公园里碰到了一个像怪物一样的家伙。从那之后我脑子就变得很奇怪了。”
看到夫人似乎起了好奇心,纹三便把昨晚的经历挑重点讲了一遍。
“哎呀,真吓人。”夫人皱着眉头说。“不过,那可能是您神经太紧张了吧。养源寺的住持不像是会说谎的人,而且附近的人要是真有那样的残疾人,也不可能没注意到呀。”
“我也这么觉得。但要是这样的话,就更不妙了……”
就这样,他们在上野的山内走了三十多分钟。纹三询问了三千子离家出走的详细经过,山野夫人则向他打听了明智小五郎的为人。最后,两人决定去拜访明智小五郎。
两人在精养轩吃完饭后,叫了一辆汽车,前往明智小五郎所住的赤坂的菊水旅馆。纹三心里莫名地高兴。能和美丽的山野夫人面对面一起吃饭,能和她并排坐在车里摇晃着,而且此行的目的地还是那位有名的业余侦探的住处,这一切都让他那颗孩子气的心感到无比愉悦。
下车走上旅馆宽敞的玄关时,他的心情好极了。他甚至还臆想出了一些不应该有的念头,比如山野夫人是他的恋人,她背着丈夫,为了和他幽会才来到这里的。
幸运的是,明智小五郎当时就在旅馆里。他很轻松地就到走廊来迎接两人了。
那是一间阳光充足的十叠大小的房间。三人围着一张紫檀桌子坐了下来。明智小五郎脸上带着类似讲释师伯龙的那种微笑,等着客人说明来意。山野夫人似乎对这位初次见面的业余侦探颇有好感。她自己也面带笑容,开始讲起了三千子离家出走的事。她一笑起来就会流露出少女般纯真无邪的表情,更添几分魅力。
自从从上海回来后的大约半年时间里,业余侦探明智小五郎一直过得很无聊。虽说嘴上说着对侦探这个爱好已经厌倦了之类的话,但实际上,整天无所事事地在旅馆房间里闲逛,实在是太无聊了。正好在这个时候,曾经和他在贫困时期住在同一家寄宿公寓的小林纹三带着一件棘手的案子找上门来。在听山野夫人讲述的过程中,凭借多年的经验,他凭直觉就觉得这似乎是一件很有意思的案子。并且,不知不觉间,他就开始有了把手指伸进长长的头发里来回挠的习惯动作。
山野夫人的讲述相当啰嗦,但明智小五郎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了提炼,只把必要的部分记在了心里。
失踪者:山野三千子,十九岁,山野氏的独生女,去年女子学校毕业。
父亲:大五郎,四十六岁,钢材商,土地公司董事。
母亲:百合枝,三十岁,三千子的生母在数年前去世,百合枝夫人是继母。
仆人:小使女两人,下层女仆两人,书生,汽车司机,助手。
这些就是在山野家起居生活的人员。
“那么,您是说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在大致听完夫人的讲述之后,明智小五郎重新就要点进行了询问。
“啊,真的是很不可思议呢。就像我刚才说的,三千子的寝室在洋馆的二楼,那座洋馆只有一个出入口,而且出入口的正前方就是我们休息的房间,所以要是从洋馆里出来的话应该马上就会被发现的。就算我们没发现,可从玄关开始,里面到处都锁得好好的,所以应该是没有办法溜出去的呀。”
“洋馆那边的窗户之类的也都锁好了吗?”
“啊,都是从里面用螺丝拧紧的。而且窗户外面的地面,因为刚下过雨还很松软,但却没有任何脚印呢。”
“当然,三千子小姐也不太可能从窗户出去……那前一天晚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呢?”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呢。平时她会弹弹钢琴什么的,我九点左右去查看的时候,她已经睡得很熟了。而且,就在我去查看之前不久,主人从店里回来,在三千子房间正下方的书房里查资料查了很长时间,所以要是三千子从房间里下来,或者有什么人偷偷潜入的话,主人不可能没注意到的。等主人休息的时候,仆人们也都已经睡了,到处都已经锁好门了,根本就没有溜出去的路了。”
“真奇怪呀。三千子小姐应该不会就这么消失了吧。肯定是哪里有漏洞呢。”
“但是,锁门这件事肯定是没错的呀。警察也已经进行了各种调查了,那些刑警们也都只是说很不可思议呢。”
“早上有没有可能是趁人不注意出去了呢?”
“那个,叫小松的小使女说,她早上拿着邮件过来的时候,发现三千子的床是空的,但是那个时候还没打开外面的大门,书生正在玄关处打扫,厨房那边的门也才刚刚打开,女仆们一直都在厨房那边,所以不可能不被人发现就出去的。”
“您是说三千子小姐没有什么会导致她离家出走的原因吗?”
明智小五郎继续问道。
“啊,我一点也想不出来呢。只是因为我是继母,所以难免会担心会不会被人无端猜疑,就只有这点让我很苦恼呢。所以,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希望能尽早知道三千子的安危。我之所以会在主人不在家的时候来这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实在是坐不住了呀。”
山野夫人又把她那痛苦的立场反复解释了两三遍。
“有没有什么相亲之类的,或者是其他恋爱方面的事情呢?”
“相亲倒是有过两三次,不过都是她本人不喜欢,所以还没有定下来,除此之外也没有……”
夫人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那么,您说主人去大阪那边是怎么回事呢?”
明智小五郎直击夫人的要害。
“啊,那个……”夫人有些慌乱地说。“那边有三千子很喜欢的姑姑呢,主人是想着说不定她躲在那里呢。”
然而,现在山野夫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是因为别的事情。
“只是听您这么一说,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呢。”明智小五郎思索着说。“在现在这个几乎没有出口的家里,小姐的身影就这么消失了,实际上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呀,肯定是哪里有一个极其愚蠢、以后回想起来会当成笑话的误会呢。而且,一旦弄清楚了这一点,说不定意外地就能很容易地知道小姐在哪里了呢。能不能让我看一下小姐的房间呢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把谜团解开了呢。”
“嗯,好的。那正好车还在等着呢,现在就出发吧。”
于是,在等明智小五郎换好衣服后,三人便离开了菊水旅馆。明智小五郎穿上了从上海带回来的引以为傲的中式服装,系上了与之相配的中折。和几年前相比,他最近好像胖了一些。在汽车里,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各自都在沉思着。
“极其愚蠢的事情,业余人士想到的、看起来很荒唐的事情,在解开谜团的时候往往能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特别是在犯罪案件中,往往会伴随着一些违背常理的荒唐事。不轻视这些事情,就是解开犯罪谜团的人的秘诀。……这是一位外国著名侦探家说过的话哦。”
明智小五郎自言自语地说着。
三个人挤在汽车的坐垫上,把山野夫人百合枝夹在中间,右边是明智小五郎,左边是小林纹三。纹三每次因为汽车晃动而感觉到山野夫人的膝盖碰到自己的膝盖时,就会一点点地往角落里缩,身子也越缩越小。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暗自享受着这第一次的经历。
汽车不久后就渡过了隅田川,朝着向岛驶去。经过吾妻桥的时候,纹三想起了今天早上不愉快的经历。于是,三千子的失踪和之前那个奇怪的一寸法师拿着的那条鲜活的胳膊又一次以一种可怕的联想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山野氏的住宅位于向岛小梅町的一个幽静的地方。汽车鸣着响亮的警笛,驶入了气派的冠木门。
穿过清扫干净的碎石路后,汽车停在了日式建筑的玄关旁边。在那座日式主屋的右侧,有一座作为配房的小型两层混凝土洋馆,从主屋稍稍隔开一些,在左侧可以看到一座木制的车库。虽说算不上宏伟,但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很富足的感觉。
走上玄关,山野夫人向出来迎接的书生询问了几句什么事情的样子,然后不久就穿过长长的走廊,把两人带到了洋馆楼下的客厅。虽然不是很宽敞,但壁纸、窗帘、地毯等的色调搭配以及家具的摆放都很讲究,是一间非常舒适的房间。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架钢琴,那光亮的琴面映照着地毯的图案。
“有没有检查过小姐的鞋子之类的东西呢?”
明智小五郎一屁股坐在用白麻覆盖的扶手椅上,直截了当地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啊?”
夫人被他这种唐突的说话方式惊了一下,微笑着反问了一句。她本来是想往日式房间那边走去的,因为明智小五郎跟她搭话的样子,又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如果是离家出走的话,小姐的鞋子应该会少一双才对呀。”
明智小五郎解释道。
“啊,这样说来,平时经常穿的那双鞋子不见了呢。而且,披肩和小网兜手提包也不见了。”
“那衣服呢……”
“还穿着平时的衣服呢。是一件黑色的铭仙绸的衣服。”
“那么也就是说”明智小五郎讽刺地说。“一方面有严格的门锁,按理说一步都出不去,另一方面,披肩啦、鞋子啦,却都具备了离家出走的证据呀。”
“是的呢。”夫人有些困惑地回答道。
“那么,能不能让我看一下这座洋馆的里面呢?”
明智小五郎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站起身来。
楼下只有客厅以及与之相邻的主人书房这两间屋子。明智小五郎大致看了一眼书房后,便沿着外面走廊尽头的楼梯上了二楼。小林纹三和山野夫人跟在他后面。二楼被隔成了三间屋子,全都被独生女三千子占用着。从房间的状况能看出来,三千子并不是个特别爱整洁的人。化妆室里,穿衣镜前各种化妆工具杂乱地摆放着。书房里,书架和书桌上面也是乱七八糟的。
夫人逐一打开柜子和壁橱给他们看,还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最近的信件之类的给他们看,但没有一样能引起明智小五郎的兴趣。
“壁橱之类的,那天早上也仔细检查过了,没什么异常情况。”
夫人试图表明自己当时检查得很细致,没有任何疏漏。
“但是,除非是幽灵,否则锁着门的房间是不可能出得去的呀。”
明智小五郎一边摸着壁纸,一边检查着窗户的锁,嘴里念叨着。
“说不定,小姐还在这屋子里面呢。”
听到这话,纹三心想,要是三千子真在这家里藏了五天的话,那她肯定早就变成尸体了。他到现在还没能完全摆脱昨晚那场噩梦般的感觉。
三人把二楼都查看了一遍后,又回到了楼下的客厅。
“小姐似乎很喜欢弹钢琴呢。夫人您会弹吗?”
明智小五郎站在客厅那架大型立式钢琴前,一边打开琴盖一边问道。
“不,我一点儿都不会弹呢。”
“那么,除了小姐之外,就没人弹这架钢琴了吗?”
看到夫人点头认可,明智小五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屁股坐在琴凳上,开始敲击起琴键来。
明智小五郎这孩子气的举动把两人吓了一跳。但更奇怪的是钢琴发出的声音。明智小五郎的手指刚碰到琴键,就发出了像发条松弛的旧座钟那样的声音。
“坏了呀。”
明智小五郎停下手,看着夫人说道。
“不,不应该这样的呀。这一直都是三千子在弹的呢。”
明智小五郎又试着按了刚才那个键,可还是发出同样的声音。接着按的其他键也都有毛病,声音不对劲。三人顿时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他们都被一种非常诡异的预感笼罩着山野夫人脸色煞白,紧紧地盯着明智小五郎的眼睛。
“可以打开看看里面吗?”
过了一会儿,明智小五郎一脸严肃地问道。
“啊,好的。”
夫人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明智小五郎摆弄了一下琴键下部的金属配件,把琴盖稍微打开一条缝,往里面看去。
纹三从明智小五郎身后探着身子,与其说是在看钢琴内部,不如说是在紧盯着明智小五郎的表情。他预感到在钢琴的共鸣箱那空洞里面,会有某种可怕的东西。他仿佛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具四肢被砍断、浑身是血的女尸就浮现在眼前。
然而,当琴盖完全被打开后,里面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只看到在那宽敞空洞的深处,纵横交错着一些弹簧而已。
确认之后,纹三松了一口气,恢复了轻松的姿势。他觉得自己刚才那些荒唐的想象真是可笑。他和夫人对视了一眼,都微微地笑了一下。夫人肯定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但是,尽管如此,只有明智小五郎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他一心专注地检查着钢琴内部,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转向两人,压低声音说道:
“夫人,这可不是普通的离家出走事件啊。这是更可怕的案件呢。您可别被吓到了。这个发卡是小姐的吧?”
明智小五郎拿出一根细细的金属发卡给夫人看。
“啊,那可能是三千子的。”
“这个发卡被卡在钢琴里面的弹簧上了,所以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吧。还有,小姐的头发是不是又细又有点发红呢?”
他还捏着一根头发缠在手指上。
“嗯,是啊,那么……”
山野夫人惊讶地叫了出来。
“小姐肯定不会是自己玩捉迷藏躲到这里面去的呀。一个人自己钻进这里面再把盖子盖上,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认为是有人把小姐藏到这里面了。”明智小五郎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接着说,“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我觉得那个人可能是先把小姐藏在这里,制造出失踪的假象,等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引到别的地方去的时候,再瞅准时机把小姐的尸体运到屋子外面去了。”
“但是,那天并没有一个客人来呀,而且这里离我们的房间是最近的,要是有人偷偷潜入的话,肯定马上就会被发现的呀。”
夫人试图否定明智小五郎的猜测。
“这么说来,小姐当时应该是身体不能自由活动了呀。”明智小五郎不顾夫人的说法,继续阐述着自己的判断,“要是她能出声或者能动弹的话,肯定会有人发现的。恐怕小姐当时是处于既不能动也不能叫的状态。
这虽然是个很奇怪的藏人地方,但在紧急情况下,说不定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犯罪分子这种人呀,有时候会想出一些我们根本想象不到的、荒唐至极的主意。而且正好当时家里没人弹这架钢琴,所以才没被发现。不过,把小姐藏起来的那个人,看起来倒是挺冷静的。我刚才就一直在查看这琴盖的漆面上有没有留下指纹,结果什么都没有。擦得干干净净的。”
刚开始听的时候,感觉好像不是真的,但随着明智小五郎的解释,渐渐就清楚了这起事件的性质。首先让人担心的就是三千子的生死安危。山野夫人似乎很害怕把这话说出口显得有些扭捏,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说道:
“您是说三千子是被绑架了吗?还是说,更可怕的事情……”
“现在还不好说呀。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可不能太乐观呢。”
“但是,就算是有人把三千子的尸体藏到这里面了,那又怎么能把它运到屋子外面去呢?白天有我们这么多人在,晚上又都锁门了,不管是偷偷潜入还是要运出去,我们肯定都会发现的呀。而且早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门没锁好之类的情况呀。”
“是啊。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呢。这里的玻璃窗之类的,每天早上都会检查是否锁好吗?”
“嗯,是的呀。主人是个很谨慎的人,女仆们也都被叮嘱要小心留意,而且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大家就更加注意了。”
“要是在小姐不见之后。”明智小五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有没有人把什么大件的东西运到屋子外面去呢?就像这架钢琴所显示的那样,那个对小姐做了手脚的人,想法好像很奇特呢。说不定为了把小姐运出去,还用了一些很荒唐的手段呢。也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把小姐的尸体藏到一个我们根本想象不到的东西里面,然后再运出去呢?”
夫人似乎被明智小五郎这个奇特的想法惊到了。
“不,并没有人运过什么大件的东西出去呀。”
“但是,如果小姐不在这宅邸里了,那肯定是通过某种方法被运到外面去了呀。从这架钢琴的情况来看,小姐不可能是自己主动出去的呀。”明智小五郎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说“真是麻烦您了,能不能把仆人们都叫到这里来呢?我想问他们几个问题。”
“嗯,好的呀。”
于是夫人把宅邸里所有的雇工都叫到了客厅里。那场面看起来有点乱糟糟的。五个男女在门口挤成一团,扭扭捏捏的。他们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穿着中式服装、让人看不出身份的明智小五郎。
雇工里面有两个人没到。小使女小松说头疼,正在女仆房间里睡觉呢,司机蕗屋两三天前就回乡下老家了。
明智小五郎其实不太喜欢把这么多人聚在一个房间里进行询问这种事,这和他平时的做事风格不太一样。但现在,他急需弄清楚三千子的尸体(很可能已经是尸体了)是怎样被运出山野宅邸的,就只这一点,他必须得赶紧调查清楚。
山野夫人向一脸不情愿的雇工们介绍了明智小五郎,还叮嘱他们不要有什么顾虑,要如实回答明智小五郎的问题。
“从这位小姐失踪,也就是四月二日开始,希望你们尽量回忆一下,都有谁进出过这座宅邸。”明智小五郎马上切入了正题,首先把目光投向了负责看守玄关的书生。
书生山木有点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一边回忆一边列举出了来访者的名字。并且还补充说,这些男女加起来大概有十五六个,都是多年的熟人,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夫人对此也表示认同。
“在这些人当中,有没有人从宅邸里运出过什么大件的东西呢?不管是客人还是家里的人,谁都行,总之有没有人拿着大件的东西出门呢?”
“所谓的大件东西,最多也就是折叠式旅行包那么大的吧。”书生一脸疑惑地回答道。“汽车倒是进进出出的,但没有人运过那么大的东西出门呀。”
其他的雇工也都表示不知道更多的情况。
“从后门有没有人进出过呢?”
明智小五郎最后抓住了两个女仆询问。
“后门那边,也就是来送些日常用品之类的人会来的地方呀。”
一个女仆看了看另一个女仆,像是在征求对方的同意似的说道。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弄清楚。汽车助手也明确表示,除了主人之外,没有载过任何人。也不记得运过什么大件的东西。如果他们真的没有遗漏任何情况的话,那就只能去查看天花板上面、屋檐下面以及宅邸各个角落了。但实际上,这些地方已经被山野家的人初步搜索过了。山野三千子真的就像烟雾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呀。肯定是有什么被遗漏了。实际上你们就遗漏了这架钢琴呀。要是你们当时更仔细一些,说不定在尸体还没被运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找到小姐了呢。肯定是有什么被忽略了的很明显的事情。除了刚才说的那些,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被遗漏的情况呢?比如说,书生先生就没有提到过邮递员进出过大门呀。当然,邮递员不可能把小姐运出去,但像这样很细微的情况是不是也被忽略了呢?”
“还有清洁工、卫生夫之类的人呀。”
纹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旁边插嘴说道。
“对呀,就是这类人。”
“啊啦,说起清洁工呀,喂,小君。”一个女仆看了看同伴,用一种很惊讶的声音说道。“正好是第二天早上,很早就来收垃圾了呢。还有区公所的卫生夫也来了。”
说完,还朝明智小五郎微微鞠了一躬。
“那天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没有呀,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总觉得那天来得有点早呢。平时都是十天左右来一次,这次却在两三天前刚来过之后,又来收垃圾了。”
“垃圾桶是放在后门旁边的吧?”
“嗯,是放在边门内侧的。”
“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你有印象吗?”
明智小五郎似乎有点好奇地问道。
“没有呀,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就是和平时一样,穿着印有标志的工作服的脏兮兮的男人呀。”
“那个男人是从边门进来的吧。那么,你看到他把垃圾运到哪里去了吗?”
“没有呀,只是在门口碰到了,我当时还有别的事要做呢。小君,你呢?”
“我也没看太清楚,不过,现在想来,还真有点奇怪呢。前一个人收完垃圾才过了两三天,家里的垃圾桶就又满了呢。我那天早上在清洁工来之前去扔垃圾的时候就发现了。”然后小君转向明智小五郎说,“当时太忙了,就一下子给忘了呢。”
“那个垃圾桶很大吗?”
纹三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对这种异常的情况特别感兴趣。他正暗自尝试着根据三千子的失踪情况做出自己的判断。
“嗯,挺大的呢。”
“能装得下一个人吗?”
“嗯,装得下的呀。”
在这样一番问答之后,明智小五郎他们就去查看了后门旁边的垃圾桶。在与正门相反一侧的高混凝土围墙那里开着一个边门,一进去就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大型垃圾桶放在那里他们大致查看了一下,除了这个垃圾桶很大,能让人产生那种奇特的想象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把人藏在垃圾桶里,再在上面盖上脏兮兮的垃圾。然后让伪装成卫生夫的男人把垃圾桶搬到垃圾车上,运到别的地方去。这是一种非常荒唐的想象。但是,越荒唐的想象,说不定反而越有可能是真的呢。这起事件里肯定有一些很奇特的地方。有些地方是按照常理根本想象不到的。而且,犯罪分子有时候就会想出一些非常奇特、荒唐至极的主意呢。”
明智小五郎向一脸不悦的山野夫人解释道。
然后,他们又在宅邸内进行了细致的搜索。仆人们也继续接受询问。明智小五郎还去了那个说头疼正在女仆房间里睡觉的小使女小松的房间,询问了她很多问题。
在深入了解山野家的情况的过程中,明智小五郎渐渐有所领悟。从山野夫人以及仆人们的言语和表情中,似乎能隐约得出一个判断。
明智小五郎和小林纹三接受了晚餐的招待,到了晚上便离开了山野家。纹三想尽办法想要打听明智小五郎的判断,但明智小五郎在纹三下车回到自己的住处,两人分别的时候几乎一直都保持着沉默。
在那之后的两天里,表面上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明智小五郎肯定是在继续推进他的侦探工作,而小林纹三呢,按照自己的判断,一会儿去拜访山野家,一会儿又在浅草公园、本所的养源寺附近游荡。山野家也没有发生什么新的事情。
但是,到了第三天,也就是四月十日的晚上,银座大街上那家有名的百货商店里,发生了一件前所未闻的稀奇事。而山野三千子失踪事件,也由此证明绝不是一件普通的离家出走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