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的确如柳氏所言。
前世她嫁进怀王府,隔日入宫向圣上奉茶时,圣上果真同她提起了顾亭之。
只是当时她并不知这小蛇是顾亭之送的,还觉得圣上的话莫名其妙,那时圣上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时晚宁略微蹙眉,仅仅因为一枚小小的玉坠便就如此,那倘若她真的提出悔婚,只怕……
“宁儿,不可胡言!”
时远山嗔怪口吻,“这婚事毕竟是圣上钦定的,你与怀王也算是情深意笃,如今都是要做怀王妃的人了,怎能再耍小孩子脾气?”
父亲说的没错,是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时晚宁垂眸,思索片刻后,视线落在那碟云片糕上……
回到春华院,两个丫头的脸色到现在都还是惨白的。
“大姑娘,可是怀王殿下不小心做出什么让您不高兴的事儿?您说与奴婢,奴婢现在就去怀王府找江玉,让他找怀王殿下来说个清楚!”
青翠给时晚宁递上沾湿了温水的软帕,紧绷着一张小脸满是义愤填膺的模样。
时晚宁笑着接过软帕擦着手,“傻丫头,江玉可是陆云铮的奴才,你指着他做陆云铮的主?”
原本也只是猜测,时晚宁这么一说,芳草便是有些担心了,双手猛地捏紧了奉茶用的杯盏。
“怀王殿下待大姑娘一向都如珠似宝,情真意切,这眼见着三日后就是婚期了,又怎么会……”
“你说的对。”时晚宁打断道,“三日后便是婚期,他纵然心中有什么,也定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表露半分出来。”
“大姑娘是说,怀王殿下现在对大姑娘所做的一切难道都是装出来的?这怎么可能?”
青翠惊了一跳,就连芳草放下杯盏的手都微微一抖。
是啊!如果不是亲身真切的经历过,时晚宁也想问一句,这怎么可能?
茶香袅袅,时晚宁忆起,她与陆云铮的初识,亦是浸润在这清静悠远的茶香里。
一把流光琴,一曲《引流光》,不过是她随手一弹以谢兄长赠琴之谊。
却未曾想,曲至未央,陆云铮的箫声和了进来。
那箫声略带着生涩,但那人却道。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我之箫声于姑娘之琴音,虽远不及星之于月,但今日能与姑娘共奏一曲,不负今日之流光,此生足矣。”
世人皆道岁晚惜流光,唯有他作此言。
岁虽未晚,日日皆是流光,不负流光,此生足矣。
这话正合她意,她终是多看了他一眼,后来才知,他是当今皇帝次子,怀王陆云铮。
半年前,陆云铮不知从何得来天下名琴凤梧赠与时晚宁。
陆云铮道,“吾欲娶卿之心犹如凤之欲归梧,卿心之所在,吾心之所向。”
“宁儿,本王求你,嫁给本王,可好?”
他用的是求。
呵!
他眼神殷切真挚语气诚恳哀求,她以为他敬她爱她珍视她这才终于点了头,却又怎能想到……
“大姑娘?”芳草看着时晚宁出神,连茶要倾出都不知道,忙忧心接过手来。
手上一空,时晚宁眼底已是一派清明。
“取凤梧来。”
芳草使了个眼色,青翠忙去取琴。
再见凤梧,时晚宁眼底再不复初见时的欢喜与兴奋,唯余冷漠和失望。
冷漠是因为,它是陆云铮送的。
失望是因为,它怎偏偏是陆云铮送的!
当真是,可惜了这把好琴。
她将手覆上去,一声喟叹,又猛将其高高抬起。
咔嚓——一阵刺耳弦鸣过后,凤梧断成两半。
“大姑娘!”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芳草一声尖叫过后,紧忙上前抓住时晚宁的手上下打量。
还好,还好时晚宁平安无恙。
芳草微松口气,青翠略带讶异的声音传来。
“这琴竟都霉了!难怪大姑娘要砸了它,可大姑娘是怎么知道……”
芳草一个眼神瞪过去,青翠紧忙止语。
时晚宁忽的笑出声来,“好,好一把凤梧!”
传闻中,真正的凤梧是前朝名匠杞丰游历河山时,用机缘巧合得到的千年紫檀木特制而成。
杞丰将其制好后便将其赠与了心仪的女子,取其名为凤梧,寓意凤归梧桐。
只可惜二人大婚后不久,那女子便身染恶疾去世,杞丰悲痛欲绝,用凤梧在女子尸身前整整弹奏三日,泣血而亡。
那之后,凤梧便不知所踪了。
千年紫檀不腐不蠹,轻易很难损坏,这才被杞丰用作制琴的奇料,便算传闻中有虚假成分,寻常的琴亦大多都由上好的桐木杉木等制成,亦是轻易不会腐坏的。
所以陆云铮送给她的,前世曾被她千般呵护万般小心珍藏的凤梧,竟从来都是假的!
陆云铮啊陆云铮!她竟错信他至此!
他果然没让她失望!
原来,从头到尾,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他精心布局,密谋编织的弥天大谎!
——好你个陆云铮!
时晚宁怒极反笑。
芳草稳下心神,“大姑娘打算怎么做?”
“这桩婚事既退不得,那便不退了,换个人便是了。”
时晚宁想到那碟子云片糕,吩咐芳草。
“去寻几个机灵点儿的丫头,传扬出去,最好让整个顺京都知道,我,定远大将军嫡女时晚宁,看不上他陆云铮!”
青翠实在是忧心,毕竟,三日后就是两人大婚的日子了。
芳草紧抿着唇朝青翠摇了摇头,一手拉着她,两人各自抱着折成两半的琴退了出去。
芳草的母亲许氏从前便是时远山精心挑选派在时晚宁生母谢氏身边伺候的,所以自打时晚宁出生,芳草就伴她左右。
如今十数年过去,芳草也早已像当初的许氏那般,做事成熟稳重,又不失干练利落。
不到半日,将军府嫡女时晚宁看不上怀王陆云铮的消息,便宛如一块巨石重重的砸进顺京城这汪深不见底的水潭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偌大的顺京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所有人议论最多的一句话便是——
“时家大姑娘莫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