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枫叶下,琉璃般的金黄发丝在空中轻轻的荡漾着依格尼的温暖,额前两条细细长长的流苏却又跳动着黛娜蒂尔赫莱斯所特有的温柔。
她清纯恬美的笑容中带着甜甜的味道,像是窗外那片片洒落的光芒,瞬间流遍心田,温暖我那过早枯萎的心房。
“小弟弟,你迷路了吗?”她轻轻点了点仍显稚气的秀丽脸庞,唇边的笑容未敛,我却感觉到一抹熟悉的威严,却又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陌生的温馨。
一身在宫中显得太过简朴的纯白衣裳就这么偎在她的身上,像是失了双翼的可爱天使跌落凡尘。我心中涌起一份莫名的悸动,直到许多许多年以后我才终于知道,这到底代表着什么。
而这时,说到底我只是个凭本能判断、行事的小孩子而已,即便有那么一点点的特殊,但终究还只是孩子。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也不会有人在意。
原本应当在意的人都不在意了,又怎么会有其他人发现我“诸神之子”心中的那份简单,却怎么也得不到的期盼呢。
我是很少在其他人面前哭的,自我开始拿剑以后就不再有过。
因为父皇不会因为我哭而改变他的旨意;
因为母后不会因为我哭而多赐予我一点怜惜;
因为师傅告诉过我:哭泣只是给别人提供下酒的笑资而已,一切只能靠自己的剑去争取。
然而此刻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略带亲密的关心,在我被全部人抛弃的这个时候,却是如次轻易的就攻陷了我冰冻的心。
眼角不由得湿了,想起父皇母后的独断专行,师傅的无情离去,无人依靠的凄苦苍凉,我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竟是再也止不住了。
无声的哭泣,只有泪珠打湿她柔柔的发丝,滴在她洁白的衣裳上,小声的发出呻吟。
不同于母后手臂中那出乎意料之外的不带一丝温暖的强横力量,同样柔柔嫩嫩的纤细双臂不费一丝力气便把我整个儿揽进怀中,她身上盈散着点点醉人的幽香,像是最甜美的梦。
我,不愿醒来。
“乖,不要哭了哦。姐姐给你糖吃。”她在我的耳边轻声的哄着,粉嫩的小手轻轻的抚着我的背,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了一条丝织的手帕,一层一层打开,取出里面所剩下的最后两颗糖,送到我的嘴边。
咽着泪,我将两颗糖含在嘴里,紧接着忍不住往她来不及躲开的掌心吻去,一阵香腻,却不知是糖香还是她身上那淡淡的幽香。突然间,心中极为依恋她,不愿就这么离开她的怀抱。
也许是把失去了的情感全部转移到她的身上了吧,也许是因为被伤得太深了吧,也许有太多的也许,但是只有一点是重要的,那就是此刻她轻易的便取代了原本心中的父母师傅,成为我最重要的人。
女孩子一向比男孩早熟,虽然今年只有十岁,但出身的教育,却使得她比一般的十岁女孩懂的要多得多。而此刻我的吻还只是朦朦胧胧的,只是本能的追寻着她滑腻柔软的掌心中那一股仿佛母亲般温馨的味道。而她却已感到微微害羞,挣扎着抽回了被我吻住的小手,略微恼怒的嗔了我一眼。
虽然还不明白女孩的羞意,但恼怒的神色却还是看得懂的,害怕失去这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我不敢强抓着她的手不放,只好放开,却又害怕她就这么离开我无处寻找她,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担忧而又害怕责罚的表情。偷着眼睛望她,却发现她已经恢复了甜甜的笑容,看上去,竟仿佛有些炫目。
“小弟弟,你几岁了啊?叫什么名字啊?”她问道。
“我不是小弟弟,我七岁了。”我不忿的辩解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当我小?!
“我叫克莉斯,我十岁了哦,所以你确实是小弟弟哦。”她的笑容更灿烂了,像是罗密得的光芒,世界仿佛突然亮了起来,那一声拒绝终于没有说出口。
在她面前,我仿佛什么脾气都没了。
是不敢,也是不想。她就像是诸神派来拯救我的天使,轻易的洗去我心中所有的不满和一直以来挥之不去的烦闷。
这是巧合吗?这也是阴谋的一部分吗?我皱了皱眉头,却不是对疑问本身,而是对我竟然会产生这种对克莉斯姐姐不敬的念头而心生惭愧,更多的却是无奈。母后的教育相当成功呢!这似乎都已经成为我的本能了。自嘲的笑了笑,牵起无奈的伤楚,微微抬头,却正对上她浅浅却又带着疑惑的笑靥,怀疑仿如冰雪消融。
心思霍然开朗起来,澎湃着强大的信心,真气潜出,心神仿佛融于天地,气机感应之下,双眼自然望去,竟似是穿透天际,在那遥远的东德殿中皇宫里最高的建筑物——观星台上,父皇、母后甚至本应该离开了的师傅赫然在望。父皇手上拿着一个西罗曼进贡的珍品——千里眼,正盯着这里猛看呢。
霍地,我明白了这整个“阴谋”,嘴角牵起一抹嘲弄,对着远处的父皇微微的点了点头,轻轻一笑。饶是当代龙皇功力深厚,却也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中的千里眼不由落下,幸好师傅眼明手快接住了,不然这整个皇宫中仅有一件的珍品可就这么没了。
父皇接过千里眼,确认似的往这里望来,却见我正对着他微笑,这样他应该明白他们的“阴谋”已经被识破了吧。
对着观星台的方向,竖起一跟手指,我轻轻勾了勾,戏虐的一笑,再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早已一脸迷惑的克莉斯姐姐,不由莞尔一笑。
刚才还说是我是小弟弟呢,现在她这一脸迷惑的样子看起来又能比我大多少呢?
似乎是不习惯被我这么盯着看,小女孩娇羞的低了下脖颈,粉红粉红的心跳却一丝不漏的传入我的耳中。
呆呆看着对面那突然间变得更有吸引力的小姐姐,我听到自己的心跳正慢慢加速,血液的流动似乎都比平常要来得多,却全然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默运真气流遍全身,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如果说有的话,便是刚刚那突如其来的与天地合一的感觉已然不知在何时消失了。
于是一个低头,一个沉思不语,时间就在沉默中继续流逝着。
“皇儿。”一声宽慰却又带着浓浓疑惑的呼唤自身后传来,我抬起头来,却瞥见克莉斯姐姐已行见礼,正跪在一旁,甜美笑容依旧,然而偷偷望向我的眼中却分明闪过淡淡的伤怀。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转身,微微欠身,头一次对父皇、母后行这种规规矩矩的见礼,虽只是从书上所学来的简单动作,但大体应该还是不错的。
父皇、母后及身后的师傅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惊讶。
我当然知道他们为何惊讶,拥有“诸神之子”身份的我,彻底发扬了龙家祖训中那“不必太过在意礼仪教规这些繁琐的东西”这一条,也因此太仪院里面的那些老家伙整天跟我过不去,但是我身份的特殊使得他们也只敢说说而已,顶多在背后搞些小动作。而在我去了皇家骑士团向师傅学剑之后,他们也乐得眼不见为净。而师傅虽然出身贵族,但他是一个剑客,剑客间的对话用剑多过用嘴,当然更不会对我的礼仪标不标准有兴趣了。
于是乎,我也就没怎么行过礼,更不用说那种标准的礼仪了。
三人的惊讶一一收入眼中,却见到母后的目光略略偏移开去,落在我身旁后方那纤细的身影上,我眉头微微一皱,身行微动,将母后的视线毫不客气的隔断。
母后皱了皱眉头,大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我的心倏地加快了跳动。
这时,却听见父皇迫不及待地问道:“皇儿,刚刚你是否真的见到我们?”
“嗯。”我点了点头,回答道。
“你怎么会看见我们的?又怎么能看见我们?”父皇追问道。
我没有解释,不是我不想解释,实在是我自己也不知从何解释起,我练有梦中武技一事我从未向他们提起。即便我现在说了,恐怕他们也只会怀疑这是我不愿说出实情而拿来搪塞他们的借口。既然如此不如闭口不语,反而不会引起过分的怀疑,更容易让他们相信我也不知道实情如何。而事实上我也并不是完全了解,也只是隐隐感到跟我所练的那神秘的梦中武技有关。
我沉默不语的思考模样比起苍白的言语显然说服力要大得多。
父皇点点头,对着身边的师傅说道:“又是跟上次与你比武一战时一般没有丝毫的结论了,看来确实只能归功于他不愧为诸神之子了。”
师傅跟着点头应道:“应是如此。”顿了顿,又接着道:“恭喜陛下,太子殿下如此杰出出色,实乃陛下之福,我雪舞之幸!”
“嗯嗯。”父皇欢声笑道,“也是你教得好啊。”
“谢陛下夸奖,臣愧不敢当。”说是这么说,师傅的眼中却流露出宽慰的笑意。
“皇儿,你身后的那个小姑娘是谁啊?”母后柔柔的声音插入,父皇的脸色却是一沉,喝道:“皇后不说,本皇倒忘了。来人啊,把这个坏了本皇好事的小女孩拖出去斩了。”
克莉斯姐姐娇小的身子在风中瑟瑟的抖着,父皇的近身侍卫进来一人向她走去,我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微微一愣,停下脚步不知该如何是好,立在一旁侯命。
“哦?好事?”我微微皱了皱眉头,森冷的目光麻木的扫过面前的三人。
“呃,这个——”父皇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求助的望向母后。
母后轻轻“咳”了一声,信手挥退了父皇那正不知如何是好的侍卫,转向我说道:“皇儿,今天的事你一点都不怀疑吗?”
我轻“哼”了一声,怎么可能!是人都知道有问题了,如果我真的连这都察觉不到,那我也不配被称为“诸神之子”了。
“皇后,莫非皇儿早已全明白了?”父皇似乎不信的轻声问道。
母后微不可察的轻轻点了点头,转向我,道:“不如皇儿自己解释一下吧。”
心中念头百转,突然母后曾经说过的话瞬间流遍心间,心底霍地冒出一个想法,血液剧烈的沸腾着,如果成功了的话,就可以保住克莉斯姐姐了,而且我也不必再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整理好了思路,我淡淡的说道,不能反抗,那至少让我争取多一点能属于我的幸福吧,“先是母后与父皇的‘表演’,看似轻易的将我逼入了死路,只留有两个选择给我,那么以我的性格铁定会偷偷离开的,父皇母后是深知我的性子的,那为什么明知我必然会因为你们俩人的话而作出离开的决定你们仍然不在意也要如此去做呢?那么答案已经相当明显了,你们已经肯定了我是走不成的。”
心中倏地浮现出师傅宽厚的笑容,然而他今天的“背叛”却仍让我失望不已,他的身影转瞬淡去,而身后克莉斯姐姐的身影逐渐浓郁起来,顿了顿,我终于缓缓说道:“从小到大,我所去过的地方五根指头就数得出来。而我能逃去的地方只有一个。虽然有点难度,但对于你们来说,却没什么办不到的,是吗?”说着,我终于忍不住恨恨的瞪了师傅缔亚兹圣骑士一眼。
“殿下,这是陛下的命令啊,臣也是没有办法啊。”缔亚兹哭着脸道。
我当然知道君命不可违,只是我可以理解他,却还是无法原谅他,只要想到他们几个我最亲的人竟然串通起来骗我,这口气暂时是消不下去了。
“然后,怒火中烧或者心灰意冷的我,哪个是你们想看到的呢?”不去理会面前神色已慢慢变得凝重的三人,我自顾自地说道,“不对,不对。不是这样子的,你们根本就没有想看的答案,因为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对吗?”虽是问句,但我并不期望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答案,而答案我也早已猜到了。
“相当于众—叛—亲—离的我,这才是你们所想要的,对吗?”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吼出这四个字,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平静一下我起伏不定的心情,好一会儿,我才接下去继续说道,“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并不是给我的缓冲时间,对吗?只是为了让更我深切地体会到那种酸楚、痛苦、不甘、绝望的心情,对吗?!”
手一挥,制止了正想说话的缔亚兹,我接着道:“不要解释,听我说完。”
我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不知从何时开始便不断颤抖的身体,清吟撑在地上,冰凉的剑柄轻轻的靠着我的脸,降低我正不断攀升的体温。
“至于风舞苑,从一开始便是这阴谋中最关键的一环,却偏偏也是最薄弱的一环,所以你们才不惜设下这重重情感陷阱,先把我伤得头昏转向,才好展开阴谋,对吗?”我涩涩的道,“然而阴谋的本身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因为你们正高高在上的俯视这一切,隐藏在这一系列的阴谋之后的考验才是你们最大的阴谋!这才是你们真正的目的,对不对——”
相比这些,特地把风舞苑中的人全部调开,虽是为了引起我的怀疑,也是保证不会出现什么不可收拾的错误的保证措施,但对于整个计划来说,却显得有点画蛇添足了。
答案已经给出了,不需要有丝毫怀疑,他们的神色已经将他们完全出卖了。
父皇的脸阵青阵白,呆呆地看着我,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缔亚兹师傅也愣愣的看着我,眼中写满了不能置信,似乎这才真正认识我一般。
相较之下,母后的反应就平淡得多了,显然对这样子的结果早有预料。也许父皇、师傅只是猜测我会识破他们的诡计而向他们指出其中的陷阱,也许这才是他们所期望的结果,但母后显然不一样。活到现在,除了梦中所学,我的一切,便是来自于母后和师傅,师傅教了我剑,母后却教会我生活她所说的“生活”。
想必在这个阴谋进行的最初,母后便已看到最后的结局了吧,还真是言行身教呢?记得说过她说过,该六亲不认时就该六亲不认,感情对于王者是最不需要的东西。母后那时的表情我还真是印象深刻啊,那散发着摄人光芒的双眼竟然隐隐的闪过一抹——
“皇儿,你做得非常好,你合格了。”伊维雅皇后淡淡的话语平静的传入场中各人的耳中,也打断了我突来的臆想。
“哦?”我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有着太多不属于我这个年龄的苦涩,“谢母后夸赞。”
“皇儿,其实这本是我龙家历代继承人必需的历练之一,只是你母后一眼看出了其中的破绽所在,说是如此考验未免稍显薄弱了,所以便在其中添加了几个环节。至于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呢,原本是希望你可以摆脱情感上的伤害而发现其中破绽所在,结束这场试练的。谁知你,哎——”轻轻一叹,却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稍显薄弱?心中苦涩,前后两个阴谋的区别便像是天地之间的距离,那是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的东西。心中长叹一声,父皇啊,你虽是龙家千年来不世出的武学天才,但是你却不是玩阴谋的料啊,比起母后你实在是差得太远了啊。
继而又闪过一丝怀疑,母后这么“改良”这个试练,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动声色的对上了母后的双眼,却又正见到那隐藏在母后眼底的那一抹诡奇的惊芒一闪即逝。
“啪”的一声轻响,却是一直没有得到免礼允许仍跪在地上的克莉斯将手轻轻的放下,支撑着她幼小的身躯。
“混帐东西,来——”父皇的话咽在一半,却没有接下去,因为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对面的三人全部都清楚地看到了这双黑色的双眼中那正燃烧着的血色火焰,倒映在他们眼中的我同时看见了自己的眼瞳,似乎因为这一声对克莉斯姐姐的责骂而引爆了压抑了许久的愤怒。
然而我又能如何,他们终究是我的父母和师傅,仰天一声长啸,稚嫩的声音却满是郁郁不忿,仿佛重伤的虎狼发出绝望的咆哮,“铿”,清吟出鞘,带起淡青色的光芒,瞬间洒满风舞苑,那一声清音应和着我的长啸,响彻天宇,终于一剑挥出,斩向那无人所在的壁墙。“轰”的一声,淡青色的剑芒仍然吞吐着,而原本在那里的一切已经永远消失了。
长啸仍在继续,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出了眼阖,终于,剑芒渐渐敛去,清吟归鞘,再转过身来,我已恢复了平静,一脸漠然,仿佛突然之间长大了一样。
我指了指身后仍保持着可人笑容的克莉斯,沉声说道:“启秉父皇、母后,儿臣已找到母后所说的礼仪老师。这便与老师学习去了,请恕儿臣先行告退。”说完行了一个标准的皇族敬礼,我拉着身后那只早已冰凉却让我感觉到温暖的小手,不去理会面前惊疑不定的三人,从他们的身旁大步跨出。
我终究没有反抗。
连反抗的目标都没有,我又怎么能反抗?
连反抗的结局都早已猜到,我又何必去反抗?
连反抗的资本都没有,我又要拿什么去反抗?
连生存都只成为一种习惯,反抗,又有什么意义?
迷惑,迷惘,迷茫。
牵着克莉斯的手,我木然的往太*走去,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对身旁宫女侍卫们的请安以及身后轻声的讨论听而不闻。
我只想逃,却不知该逃往何方,又能逃向何方?
我就像是井中的青蛙,怎么跳也跳不出去,当漫天的风雨终于袭来的时候,无处可逃,所以我只能缩回自己的龟壳,母后连这个都想到了吧。
像是只傀儡,始终被操纵着,即便连停歇都被人算计着。
心中的怒火越烧越盛,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少,终于,都归于无,只有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捏紧、捏紧。
太*中,没有人敢靠近正中的寝宫,我木然的表情以及全身上下散发着的冷意,让人不由自主地躲避着。
我就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没有说话。
克莉斯姐姐就站在我的身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静静地看着我。
“殿下,身为王者,绝不可以随意迁怒他人,知道吗?”我抬起头,诧异地看着面前仍甜甜笑着的克莉斯。
这是个怎样的人啊?
即便身处险地,即便父皇下令将她拖出去了斩首,即便我挥出了那在世上有数的一剑,她也仍然可以处之泰然,仿佛世界上再无其他事可以令她惊慌一般。
而在现在这个时刻,却仍然敢这般跟我说话,她是真的不怕死吗?
这个问题当时我并没有问出口,直到许多年后的一天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淡淡一笑,反问道:“你会杀死我吗?”我哑口无言,但是如果是其他人呢?如果换作克莉斯姐姐的其他任何一人呢,那么我的清吟还会留在鞘中?时间流逝,这个问题我终是再也没有机会去证明了。
我皱紧了眉头,没有说话。
然后,我看到她举起了细细的手臂;
然后,我看到罗密得的光芒中,她的脸闪烁着圣洁的光辉;
然后,我听到,手敲到我脑袋时发出了一声轻轻的闷响。
急忙收敛真气,免得反冲的真气伤到了她,然后我抬起头,迷惑而又无辜的望着她,却在她的双眼中发现了一丝欣喜以及一丝调皮。
她掩着小口轻声地笑着,良久,双手负背,故作深沉的道:“还是这个样子的你,比较惹人喜爱。嗯,既然你已经变回来,那么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你吧。”
“啊?!”我闻言不由哭笑不得,心中的烦闷却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消退。体验着从未有过的轻松感觉,在她半真半假的教导中,我全然不知时间的飞逝是多么的快而绝情。
“殿下——我,明天,就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里?”
“是星舞学院。”
“星舞?你要去那里?”
“嗯。”
“为什么!是不是有人逼你?我去找他!”
“不是的,殿下。”她的声音渐渐变低,“是我自己要去的,来到坎布地雅已经一个月了,星舞学院开学了——”
“你要离开我?!”我歇斯底里地喝道。
她咬着下唇,洁白的牙齿反射着光,竟是如此的刺眼。
幸福,就如同此刻的她一般,圣洁美丽,却高不可攀。
我早就该知道了的:我是注定了孤单的人。
为什么仍然会感到不甘心呢?为什么忍不住又有种想哭的冲动呢?
不是说好了,不再哭的吗?
强忍着早已湿透了的双眼,我转过身去,不敢看她美得让我心碎的笑容,不愿让她看到我眼角鲜艳的红。
“殿下——保重,老师——走了。”
“最后——有一句话——问你,”强忍着转过去跪在她的面前求她留下的冲动,憋在心头许久的疑问涌上心头,想起这一别也许无期,我终于还是涩声问道,“那天的相遇,是不是早就有人安排好了的?”
“——是。”
“你走吧——”我的语气恢复平静,终于,变得冷漠,一如对待陌生人。
没有转身,空气中的波动却清楚地告诉我她的动静。
微微一礼,轻轻转身,她平静的离开,仿佛没有一丝的眷恋。
在将到门口的时候,我仍稚嫩的声音在房间里沉重地回响着:“——以后——也不要再回来了——我这辈子——永远,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
闭上眼,泪水终于还是轻轻滑落,滴在我特意为她穿上的意维坦长衫上,却没有再多作停留,就像她一般,微微一顿,顺着衣服的曲线滑下,滴落在地面上,溅起一点闪亮的美丽,转瞬消失。而我心中的某一个角落里,某种我所一直信奉追求的东西,突然间如琉璃一般,跌到地上,整个儿碎掉了。
克莉斯走后的第二天,东德殿中。
“是你安排的,对不对?”我冷冷的注视着高居于主位上的伊维雅皇后,不带一丝感情地问道。
伊维雅皇后没有否认。
通常,没有否认便是默认。
“这才是真正的试练,对吗?”
同样知道答案的我,这一次来只是告诉她,我已经完成了试练,让她知道克莉斯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希望这样子,伊维雅皇后可以放过她,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毕竟她对她不可能产生威胁,毕竟她只是她手中一颗若有若无的棋子,毕竟她的生死对于她来说并不重要,只希望她以后可以好好的活着,只希望克莉斯姐姐在以后的生活里可以获得,她曾经对我说过的她所一直憧憬着的我永远永远也无法给她的幸福。
而我的幸福,早已经被我最亲的人亲手打了个粉碎,既然如此,就让我为她多作件事吧,即便已经不能再相见了。
“我合格了吗?”我平静地问道,语气中听不出一丝喜怒,我知道,只有我符合了伊维雅皇后心中的标准才不会遇到更多的“克莉斯姐姐”,只有我不再提起克莉斯,只有我不再去打扰她,伊维雅才可能放过她。
伊维雅皇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眼中一闪而逝的是那时所见的那一抹令我恐惧的色彩,出现跟消失的速度都极快,却仍没有逃出我的眼睛。
但我已没有任何反应,早已麻木的神经对这不知是不是考验的情况都决定了视而不见。
用克莉斯姐姐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轻轻一礼,转身,离去。
极轻微的脚步声沉重的回响着,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
门关,也将我的一切美好回忆全部关上。
我开始疯狂地学习伊维雅皇后早已给我安排好的一切,那是身为一个王者所必须学习的全部,直到我所有的老师都被我一一超过,直到伊维雅皇后对我说“合格了”,这便是我生活的全部。
我只用了短短的几年时间便已完成了其他人可能要学习一生的课业。
“皇后啊,是该让皇儿去星舞学院了,他已经长大了,是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嗯。”
“皇儿,我已经跟院长说好了,三天后便是你入学之期。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吧。”
我微微欠身,行礼告退,转过身来,却终于忍不住心中微微一震,克莉斯姐姐,你现在还好吗?
脸上泛起一丝苦涩,转瞬间消失无踪。
又是红枫秋凉时。
太子入星舞读书在雪舞帝国原本便相当于是一种传统,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今次却显然不同以往,学院的人们分明感到那紧张的气氛充斥其间,甚至那些平时懒散惯了的老师们也变得勤勤恳恳起来,学生们更是一反以往的惫懒形象,认真的读书,星舞学院学习风气之高之浓烈,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的到来——他六岁便击败他的剑术师傅圣骑士缔亚兹,他有着冷面王子的称谓,他有着雪舞最英俊的脸庞,他是帝国六岁到六十岁女性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是被诸神所眷顾的宠儿,是雪舞帝国里比龙皇陛下更为尊贵的诸神之子。
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包裹里只有简单的几件换洗衣服,一身普通剑士打扮的我,手紧握着与我相依为命的清吟剑。
我跟着领路的老师走在星舞的林间大道上,火红的枫叶在空中飘飘然的轻轻飞扬着,像是师傅手中的依格尼神剑上那总是跳动着的火焰。
远远的似乎听到林中传来熟悉的叱喝声,愣愣地停下了脚步,我侧耳倾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闭上眼,仿佛是回到了皇家骑士团里,回到了跟着师傅训练的那些时候,但是那些日子,终究还是不在了啊。
“殿下,这是有人正在上剑术课。”原来是领路的老师发现了我的异样,折了回来。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不再停留,大步往前走去。
我很想开口询问克莉斯姐姐在哪个班,但终究还是按捺下这深具诱惑力的念头。
“各位同学,今天我们迎来了一位新的同学,相信大家都相当熟悉他,这里我们就不多作介绍了,大家鼓掌欢迎,殿下请。”老师简单的作了发言词,显然短短一路上的相处,他已经相当熟悉我的作风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在老师说出“殿下请”的同时全场一片寂静,静得仿佛连彼此的心跳都可以清楚地数得清楚。就在我踏上讲台的一刻,全场却突然同时爆出一声欢呼,不知从何方传下的号令,每个人的手中都出现了一个彩带桶,按动机关,漫天的彩带齐齐向我涌来。
正搜索着心中倩影的我本能的后退,拔剑,出剑,淡青色的光芒瞬间笼罩全身,靠近我身周一丈以内的彩带无一例外,全部化为灰烬。
“碎雪”
连漫天飘散的雪都可以切得粉碎,何况其他。
清吟归鞘,没有发现克莉斯姐姐的身影,我失望得差点便想掉头就走。再看下面,却已全场哑然,但反应却截然不同,女生们的眼中纷纷闪烁着心型的亮光,仿佛过多的星星般刺眼,男生们却是纷纷带着敬畏、崇拜、羡慕。至于嫉妒这种感情想来他们还不敢有,即便有,对象也决不会是我。否则,一旦被人知道,估计他只要走出家门便会被愤怒的女生们撕成粉碎。
老师们眼中就简单得多了,只有惊讶,显然是想不到我竟然会拥有这么强大的实力。
我向众人微微欠身,行了个剑士的答谢礼,却唤起另一场更为热烈的欢呼,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彩带,估计有也没有人会拿出来吧。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不去理会女生们眼中那炽热的眼光。
老师终于开始讲课,我也开始了星舞学院里有史以来最短的学校生涯。
真气缓缓流转,慢慢的一丝一丝的流出,像是点点雨水融入大地,闭上眼,我瞬间游遍整间星舞学院,然后我不顾现在正是我上学的第一节课,骤然跳起身来,满脸铁青,抓着清吟的手青筋暴起,骇人的血色光芒一闪而逝,不理会被我突如其来的杀气吓了一跳的老师和同学们,我已飞身而起,往她的气息所在的地方狂奔而去。
淡青色的光芒在空中画下了一串血腥的前奏。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多年不见,克莉斯越发娇美的面容上却有着我从未曾见过的恐惧、惊慌。
“这还用说吗?”穿着一身贵族服饰的金发少年一脸淫亵的笑容。
身边另一个与他有点相像的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大哥,这样不太好吧?今天可是太子入学的日子啊!”
“你懂什么!”金发少年低骂了一声,“就是因为今天是太子入学的日子,大家都去偷偷地看那个太子了,又怎么会留意到我们这种小人物竟然会来这种偏僻的角落溜达呢!”
“那倒是。”金发少年的弟弟同意的点点头。
金发少年脸上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只是没想到我们温婉可人的公主美人竟然也没有去呢。这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美食,不吃白不吃,嘿嘿,吃了还不必给钱,一个字,就是爽!”接着,毫不掩饰的淫笑起来。
“大哥,她到底是个公主啊,会不会出事啊?”
“怕什么?不就是意维坦那个南方小国的公主吗?我呸!她配得上公主这个名号吗?!整天被我们当成侍女使唤的公主?就算老子现在要玩她她又能怎样!像这种属国质子就算吃了亏也只能干咽下去,不然一个破坏两国邦交的罪名便会落在他们头上。如果他们不愿轻了,恐怕他们的国家首先就不会放过他们。再说了,像这种属国质子一年消失个一个两个的,也没有人会去过问的。”
克莉斯向来甜甜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我从未曾在她脸上见过的惊慌失措。
连生死都可以轻视的她,更在意贞节的存在吗?
狂奔着的我脑海中闪过这一诡异的念头,脚步却始终不停,我感觉到克莉斯的气息很近了,嗯,就在这附近,在哪里?!我焦急地寻找着,突然一丝带着绝望的哭泣传入我耳中,我一个纵跃,我终于听清了话中的内容,仿佛是被雷劈个正中,什么身法都不管用,我直直地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惊醒了前面正猫戏老鼠般撕扯着克莉斯衣服的两兄弟。
我愣愣地望着克莉斯那泪流满面的容颜,呆呆地望着那张六年来无时无刻不思念着的娇人面庞,张了张嘴,我想呼唤她的名字,想大声对她说“我好想你”,然而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于是在俩兄弟愣愣地呆滞中,我跟克莉斯也呆呆地对望着。
轻轻的移动脚步,重重的落下,我无视俩兄弟的存在,瞬间来到她的身边,不容她再次逃开,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用身体将她裸露出来的雪白肌肤挡在两兄弟的视线之外。
那份多年不曾闻到的温暖沁香,却越发浓烈起来了。
“你——你来了?”
“我来了。”
“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来晚了。”握着清吟的手在剧烈的颤抖,如果早知道克莉斯是这么活着的话,我宁愿她和我一起沉沦。
虽然只有十多岁,但我早已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孩子了。时间并没有冲淡对她的思念,反而因为分离得越久而使得这么感情越发的浓烈,越发的炽热。
而这一切,在终于重遇的这一刻,全然爆发开来,更因为无意之中的表白使得这份早已浓得发稠的感情悄然变质,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前,然而那突如其来的感情告白却将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虽然终于得到了回应,但似乎与我所想的不同呢?
“对不起。”我的手轻轻的抚上她的脸,记得六年前,我还只到她的肩膀呢,六年不见,差了她三岁的我却已与她差不多高了,“我来晚了。”
克莉斯紧咬着下唇,与六年前同样纤细的双手抓住了我抚mo着她的脸的手,脸轻轻的靠上去,一阵我期盼已久的温暖透着掌心传遍我的身体。
然后,我突然觉得不对,我抓住她的手,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倒映在她眼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沉声问道:“是谁干的?”
语气平静,声音冷然,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是谁?”
为什么你的手会这样伤痕累累?!
她闪烁着目光,逃开了我的逼视。
为什么?都被伤成这样子了,你为什么还要护着他们?温柔也该有个界限啊!
“很多人啊。”身后那两个被我遗忘的白痴开口了,也因此注定了他们没有明天。
金发少年望着我们,不屑地道:“你们这对狗男女!就不要在这边打情骂俏了!还有你,小子,不要以为你很拽,她手上的伤,认识她的人基本上都有份,你以为凭着那还算不错的武技就可以为她报仇吗?告诉你,他们可全都是贵族。识相的就把你身后的女人交出来,老子爽过了就算,不然别怪我没告诉你,老子也是个贵族,我老爹可是帝斯奇孜伯爵。”
脱下衣服,将早已本裸的克莉斯整个儿包起来,抱在怀中,让她的脸贴着我的胸膛。清吟长啸出鞘,下一刻已架在金发少年的脖子上,我露出了一个嗜血狰狞的笑容,嘴里却用我所学到的最温和的语气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刚刚真是太失礼了,竟然忘了自我介绍。幸好现在补充也不算太晚,我也是贵族,而且我跟她一样,也是皇族,只不过我姓——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