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件事之后,登变得和阿杉更加亲近了。
他压根就没打算做见习医员。光是看着,就觉得这儿的生活又脏又乱,毫无生气,还特别无聊。这个俗称施药院的养生所由“肝煎”(负责人)管理,是小川氏世袭的职位,幕府还会给他们配备助手。小川氏在别处另有宅邸,而在养生所的正屋设有办公场所,他和助手在那儿处理会计及其他事务。当时,番医的定员是五人,这些办公场所隶属于病房那边,和正屋通过走廊相连。
在番医当中,新出去定是医长,下面有吉冈意哲、井田五庵、井田玄丹、桥本玄录,他们分别负责内科、外科、妇产科。井田是父子俩,在下谷御徒町做町医,另外还有大概三到五名以嘱托身份通勤的町医。——见习医员有两人,只有他们和新出医长是常驻人员住院患者的治疗几乎都交给这三个人负责了,而且对于前来就诊的患者,其他医员们也没什么热情,治疗方式也很形式化,大多是敷衍了事的那种。
病房有南北两栋,每栋都配有三间十叠大小、两间八叠大小以及两间六叠大小的重症病房。当时住院的患者有三十多人,以老人和妇女居多,也有因外伤被抬进来的,或者是流浪倒毙后被收容的人。——就像津川玄三说的那样,病房也都是木板铺地加薄边的构造在上面铺被褥,薄边每隔五天、被褥每隔七天就得更换一次,要拿到阳光下通风晾晒,这是规定。而且,患者不论男女老少,都统一发放白色筒袖的棉布衣服,是用带子系着的那种,女患者也不允许系腰带或者穿戴有颜色的衣物。
——就算是施药院,让大家在榻榻米上睡个觉之类的总可以吧。
患者们都这么抱怨着。
——我自己有衣服,哪怕只让女患者穿点有颜色的衣服也好呀,现在这样简直就跟受罚似的。
这样的怨言一直没断过。
这些怨言和不满,全都指向了新出去定。这些都是去定独断专行定下的规矩,而且在治疗过程中,去定的方式很粗暴,说话也很粗鲁,患者们都被吓得战战兢兢的,似乎不少人都对他很反感。而且去定还经常外出。除了被大名诸侯和富豪家邀请之外,他自己也有一些患者,似乎还要去给他们治疗。这种时候就会把留守的任务交给两名见习医员,有番医和嘱托医在的时候还好,可他们是通勤上班的,所以到了晚上要是有急需救治的病人,见习医员应付不来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津川玄三离开后没多久,登就被森半太夫叫去帮忙照顾住院患者,大概有过三次。因为被叫来,所以去病房的时候是和半太夫一起去的,但登只是在旁边看着,什么都没做。半太夫也没强求他帮忙,大概是第三次的时候吧,处理完患者的护理工作从病房出来,半太夫在走廊上拉住登,呼吸急促地问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半太夫瞪着登质问道,“你打算这样一直闹下去吗?”
“你说的是什么事?”
“就是你那无聊的反抗啊。”半太夫说道,“你这种想引人注意的愚蠢反抗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你觉得会有人因此同情你,或者新出先生会向你道歉吗?”
登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好好想想吧。”半太夫压低声音说道,“吃亏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保本先生自己。”
登真想揍半太夫一顿。
登早就察觉到森半太夫对去定很是钦佩。他从津川那儿听说半太夫是相模某地豪农的二儿子。大概对于乡下人来说,幕府经营的诊疗所,还有身为医长的新出去定等人,看起来都很了不起,是值得崇敬的吧。真是愚蠢的想法,登这么想着,所以平时和半太夫几乎都不怎么说话。没想到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被他狠狠地挖苦了一番,登拼尽全力才忍住没动手打他。
他当时的这件事也没跟阿杉说。半太夫有着乡下人那种本分的感觉,似乎在养生所里的人和患者当中都挺受欢迎的,阿杉也时不时会夸他几句。——在被叫做“贿所”(炊事场)的地方,有个叫阿雪的姑娘,津川告诉过他那是半太夫的恋人,不过据阿杉说,是阿雪单方面喜欢半太夫,半太夫好像在躲着阿雪。
“怎么能那么痴迷呢。”某天晚上,在往常的那个长椅上,阿杉说道,“看着都觉得可怜呢,森先生虽然很本分,这点倒是挺好的,可一想到阿雪小姐的事,就觉得他有点讨厌了。”
“别提半太夫的事了。”登打断了她的话,“还是说说由美小姐的事吧,你不是一直照顾她吗?”
阿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警惕,“您为什么要问这个呀?”
“因为我是医生啊。”他说道,“我和森那种人不一样,我是正经学过荷兰医学的。就算是红胡子,也有我不知道的诊断和治疗方法呢。”
“那您为什么不实际运用一下呢?”
“在这种像垃圾堆一样的地方?”他挥了挥手,“我才不会做这种施药院的见习医员呢,我可不是为了成为这种地方的医员才去进修的。”
“您又喝醉了吧。”
“别转移话题。”他说道,“我才不想做见习医员呢,对那些随便谁都能治的病我也没兴趣,不过要是有罕见的病人,作为医生还是想试着治一治的,在这里由美小姐就是个例子。”
“我不信。”
“不信?——你不信什么?”
“大家的心思呀。”阿杉说道,“一说到小姐的事,大家肯定都会露出那种下流、淫秽的眼神,津川先生是最过分的了,除了去定先生,就没一个正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