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杉脸红并不是因为津川。虽说津川表现出和阿杉很亲近的样子,但阿杉对他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当初在南边出入口外第一次相遇时,阿杉之所以脸颊泛红,用羞涩的眼神点头示意,是因为她察觉到登在盯着她看。——在和阿杉变得亲近之后,登从阿杉口中得知了这些情况。
登和阿杉渐渐亲近起来,到后来甚至发展到偷偷见面的程度,不过事后想来,他当时的动机并不单纯。是因为自己遭遇的种种事情,让他情绪低落、心烦意乱,所以想要找个人倾诉不满,再加上对由美这个姑娘的病情也产生了兴趣,或许这么说才更准确些。而阿杉对他来说是最合适的倾诉对象。登会向她诉说自己被安排进养生所的不满,甚至连千草的事情也会讲给她听。在她身上能感受到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倾诉心里话的温暖与平和。
“我绝对不会任由他们摆布的。”登对阿杉说,“这肯定是被人狡诈地算计了,我要让他们头疼,要让他们求着我离开这儿,我可不会就这么乖乖忍着。”
“是这样吗?”阿杉不太赞同地歪了歪头,“我觉得这和小姐的事情以及您被安排到这儿来,好像没什么关系呢。”
阿杉表达自己的意见这还是头一遭,登惊讶地看着她。
“——为什么这么说?”他反问道。
“要是小姐出了那样的事,天野大人应该会做出补偿的呀,就算不补偿,至少也应该遵守把您推荐为御目见医的约定呀,我觉得哪怕有点勉强也得守诺呢。”
那是二月下旬的一个夜晚,登和阿杉第一次慢悠悠地聊天时的情景。
在距离由美她们住处大概十间远的竹林前面有个长椅。长椅是为住院患者设置的,在阳光充足的地方一共有七个,而竹林前的这个长椅是为由美准备的,还修成了带屋顶的亭子样式,到了晚上也不会有人靠近。——那天晚上,登和新出去定发生了争执之后,让园丁吉太郎去买了酒,正在房间里喝着,可心里实在憋闷得慌,就跑了出来。然后就在那个长椅上,喝着装在葫芦里的酒时,阿杉出现了。她说在给由美喂完粥之后,突然感觉登好像在这儿,就过来看看情况。——由美在大概半刻钟之前发作过一次,不过喝了平时的药之后就熟睡了,所以她就锁好门出来了,阿杉也这么说道。登把这话理解成可以慢慢聊的意思,再加上本来就有点醉了,于是就聊起了这些事儿。
“你人真好,所以才会这么想。”登说道,“他们哪有那么守规矩呀,我在外面会给他们惹麻烦,把我弄进这儿来就省事多了,我可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呢。”
“不过我觉得是去定先生叫您来这儿的呀。”
登又从葫芦口喝了一口酒。
“先生很早以前就说过,希望这儿能有更厉害的医生,觉得比起其他任何地方,这个养生所才更需要有本事、能真心给病人治病的医生呢。”
“要是那样的话就不该叫我来呀,要成为好医生,光有学问可不行,还得有时间和经验呢,我现在还跟个雏儿似的呢。”
说到这儿,他突然用力地点了点头,“嗯,叫我来是有一个原因的,就因为这个我还和红胡子吵了一架。”
“哎呀,您可别把自己和红胡子相提并论呀。”
“红胡子那样的人多了去了。”他不屑地说道。
那天吃完晚饭之后,新出去定把登叫了过去,让他把在长崎游学的笔记和图谱交出来。登拒绝了。他学习了荷兰医学的各个科目,尤其在内科方面下了很大功夫,还总结出了自己独特的诊断和治疗方法。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成果,是他独自领悟到的业绩。而且那些笔记和图谱关系到他的未来,要是给别人看的话,只会让它们失去价值。
——光靠治疗白内障就成名、发家的医生不也有吗?
自己的医术更新颖,有更广泛、更大的价值。这是用自己的花费和努力换来的,没理由也没义务给别人看,登这么说道。但是去定没有接受他的拒绝。
——事先声明,在这儿别给我废话。
去定不容置疑地说道。
——笔记和图谱全部交出来,就这事。
登把这些情况告诉了阿杉。
“要是真的是红胡子叫我来的,那这确实可能是原因之一。”登一边抚摸着葫芦一边说道,“所以他之前才一直不管我,就算我不穿那套工作服,整天无所事事地闲逛,他也完全装作没看见。”
“您喝醉了吧。”
“喝醉?我只是在喝酒而已。”登又喝了一口,“因为这儿禁止喝酒,所以我才喝,这儿禁止的事情,我什么都打算做一遍。”
“您别这样了。”阿杉伸手想去拿葫芦,“我讨厌喝醉了说这种话的人。”
登粗暴地抓住了阿杉伸过来拿葫芦的手。那手冰凉又温热,十分光滑。阿杉没有躲开,就这么被抓住,一动不动地站着。那是个星光灿烂的夜晚,颇为暖和,从药园那边飘来了瑞香花的香气。
“你讨厌我吗?”登小声问道。
阿杉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讨厌喝醉了说这种话的人。”
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放开了阿杉的手。
“那你回去吧。”
“把那个葫芦给我吧。”阿杉说道,“我先替您保管到明天。”
“别管它。”登喝了一口之后说道,“照顾那个疯姑娘就够你忙的了,别管我的事。”
阿杉迅速而有力地从他手里拿走了葫芦,登都没能躲开。阿杉从长椅上站起来,说第二天会还给他,然后就朝着住处走去。登默默地听着阿杉离去的草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