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声音很大,登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我一点都不觉得告发他是错的,也不觉得那个人可怜什么的。”阿国继续用强硬的语气说道,“那个人就是个无赖,自己不怎么挣钱,就算我和孩子们都吃不饱,他还能心安理得地到处闲逛、干坏事,而且还一直说什么要去父亲那里要钱,那种话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只有这点我不能说,因为让父亲陷入那么难堪境地的就是他,只有这点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但是你应该说过的呀,不,你不是跟管理员说过,觉得他被抓起来尝尝牢狱之苦,说不定就会改过自新之类的话吗?”
“我没说过。”阿国摇了摇头,“是管理员让我这么说的,可我根本没这么想过,在白洲(审判场所)我也没这么说过,——我可以说实话吗?”
“说吧。”去定点了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阿国紧紧咬着嘴唇说道,“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真想亲手杀了他,要不是因为有孩子,我早就动手了,今天杀,今晚杀,我都不知道想过多少次了,这就是我的——真实的、坦率的想法。”
然后阿国第一次擦了擦眼睛。刚才的眼泪已经干了,用手一擦,泪痕就扩散开来,像化了妆的脸谱一样。
“我明白了。”过了一会儿去定说道,“我明白了,不过你把这想法藏在心里就好,知道吗?我想明天肯定能把你从这儿弄出去,但是要是把刚才那样的话跟官员说,可就全完了,你就低着头别吭声,要是有人问你,你就只说很害怕,为了孩子们,你应该能做到的。明白了吗?”
阿国在嘴里应了一声,把头低到快碰到膝盖的程度,慢慢地行了个礼。
从牢房出来后,去定默默地向北走去。在柏屋的时候听到过“晚饭该怎么准备”之类的话,而且从早上开始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登还以为天已经快黑了呢,可户外倾斜的阳光还很明亮,街道上也是人来人往,轿子来来往往,很是热闹。——去定好像疲惫不堪弓着背,拖着脚步往前走,一边摇头,一边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什么人就是愚蠢的东西啦,人就是愚昧的啦,人虽然有好的地方但也很愚蠢啦等等的话都能听到。然后,走到石町二丁目的时候,他放慢脚步问登。
“你对那个女人说的话怎么看?”
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说要杀了丈夫的那些话吗?”
“不,是她说的全部内容。”去定又摇了摇头,“错了。”去定说道,“只责怪富三郎是不对的,我问过冈野,听说他已经被抓起来了,不过他大概也就是个懦弱、懒惰的人罢了,而且,他变成这样的原因之一在六助的妻子身上,十七岁就被诱惑,私奔之后就养成了靠女人养活的习惯,一旦养成了这种游手好闲、靠人养活的习惯,要摆脱可就太难了迟早会走上歧途的,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他也不过是其中可怜的一个例子而已。”
登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又闭上了嘴,脸也红了。他本想指出那个男人一边和母亲私通,一边还心安理得地把她女儿娶为妻子的卑鄙之处,但在开口之前,他想起了自己的过错。和狂女由美之间那件充满屈辱的过错。——去定大概没注意到这些吧,又逐渐加快脚步,继续用同样的口吻说着。
“人生充满了教训,但适用于所有人的教训却一个都没有,甚至像‘不要杀人’‘不要偷盗’这样的原则也不是绝对的。”然后他压低声音说道,“我要把这件事跟岛田越后守说说,我并不想这么做,这虽然算不上是卑劣的行为,但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也没办法现在就是要让他别太较真儿的时候了。”走到石町的护城河边上时,去定让登先回养生所去。
“我这就去见町奉行,应该会有人招待我吃晚饭,所以我回来会晚一点,帮我跟大家说一声。”
登答应了,然后和去定分开了。
第二天,阿国就被从牢里放出来了。她没有得到悬赏的银子。当然,这应该是去定安排的,让她可以回到原来的街区,不用在意其他的,她就直接和在柏屋的孩子们在一起了。
第二天,登奉去定之命,去柏屋给孩子看病,当时去定包了五两银子递给登。
“把这个给阿国,还有十两在我这儿,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跟她说我近期会去找她商量事情。”
“但是,有那么多……”登问道,“六助真的留下了那么多钱吗?”
“只留下了五两多一点,剩下的十两不是。”去定用和善的眼神看着登,“这是岛田越后守给的。”
登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越后守是入赘女婿,他家那位夫人小气又爱计较。”去定继续说道,“好几年前就因为肝郁之类的病,每个月都要叫我去给她看病,从来没断过我给她调配的药,所以我才说负责的是岛田真是太好了。”
登还是一脸不悦,默默地看着去定。
“我要是不说话好像显得更卑劣了,所以我还是说吧,越后守在外面的宅邸养了个侧室。”去定眨着眼睛说道,“养个小妾之类的也没什么稀奇的,但他家夫人的小气可不是一般的,我呢,就是这么暗示了一下,——行了,说吧,保本,我知道我这种做法很卑劣。”
但是去定的脸色依然很好,丝毫没有自责的样子。
“阿国被释放是理所当然的,那十两是给夫人治病的费用,而且,我卑劣这件事也没改变。”去定说道,“以后要是我还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你不用客气,就把这件事说出来,——就说这些,你去柏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