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昏迷的时间很短,被人拍了拍脸颊后,他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他感觉自己好像昏迷了很久,但清醒过来一看,发现自己仍在外面的三号房,正被牧野昌朔扶着。拍他脸颊的大概是牧野吧,对面站着去定,他一脸苦恼地说让登回房间去。——登移开目光,站起身来。要是再看到那里躺着的女子的身躯,他感觉自己又会昏过去,而且就算硬撑着,他也没有勇气待在那里了。
登回到自己房间躺了下来。一想到刚才的情景就忍不住想要呕吐,于是他尽量去想别的事情。然而,继狂女事件之后,今天又遭遇这样的失败,一种无法挽回的屈辱感将他彻底压倒,让他意志消沉。
“真是丢人现眼啊。”登躺在那里,用手臂遮住脸说道,“就我这样还能说自己是在长崎学过医的吗?”
他想起自己曾对着照顾狂女的阿杉,得意洋洋地说自己是正经学过荷兰医学的,还知道去定等人不知道的治疗方法之类的话,不禁打了个寒颤,一边摇头一边发出了呻吟声。
登没有吃午饭。
森半太夫到房间来看他,说一起去吃饭吧,但登躺在那里拒绝了。他仍然觉得胸口恶心,根本没有食欲。
“还是吃点比较好哦。”半太夫说道,“听说新出先生下午要出去出诊呢。”
“出诊?”
“就是去给病人治疗啦。”半太夫说道,“说不定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晚上了呢。”
登没有说话。
“那个叫六助的老人已经去世了。”半太夫说完便关上拉门离开了。
红胡子的出诊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受到邀请,去的大多是诸侯、富豪家的病人那里,另一种则是给贫困百姓诊疗。——俗称施药院的“小石川养生所”,原本就是以免费为贫困病人诊察和治疗为目的的,根据病情及其他情况,病人不仅可以前来就诊,也能像前面提到的那样入院接受治疗。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即便街坊邻居、房东等劝他们去养生所,他们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登经常听说,红胡子会去探访这些人,不由分说地为他们诊察、治疗,但很少能得到他们的感谢或好感。
“不受欢迎的出诊助手啊。”登疲惫地嘟囔着,“不过在经历了那样的失败之后,也没法拒绝吧,当然,红胡子也不是会允许别人拒绝的人。”
午饭过后大概过了半刻钟,半太夫又来通知,登便跟着去定出门了。
去定看到登换的是便服,没有穿规定的服装,只是看了一眼,便露出不悦的神情,但什么也没说。——跟着去的除了登,还有一个背着药箱的小厮。他小腿上绑着脚绊,穿着草鞋,上身穿着的半缠(短外衣)和医员们的一样是鼠灰色的,领口处用白色大字醒目地绣着“小石川养生所”。小厮名叫竹造,二十八岁。他口吃很严重,所以被叫做吃竹,已经差不多五年了,一直在给去定背药箱。他身材矮小,很瘦,黝黑的小脸总是笑眯眯的,要是有人和他搭话,他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出一个亲切友好的回应,眼神中满是期待。——当然,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交谈。哪怕只是说句“今天天气真好”,他都得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口,想要给出一个能给对方留下好印象的、亲切友好的回应之类的事情,对他来说完全是不可能的。
从养生所出来走了四刻半左右,快到传通院后面的时候,他们被人从后面叫住了。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跑过来,对着去定慌乱地鞠了一躬,说自己正要去养生所拜访呢。
“六助已经死了。”去定说道。
男人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啊”。
“两刻钟前刚断气,尸体都已经处理完了,你知道他有什么亲人吗?”
“啊,那个,怎么说呢。”男人结结巴巴地说着,还打了个哈欠,“我刚才有点忙,知道他有个女儿,孩子生病了,房东藤助陪着一起来的,可现在母亲好像不在了。”
“你说得不清不楚的,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偷偷看了看去定的脸色,“实在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您到前面一点的地方去一下呢?”
“我得去中富坂,那里有个重病号。”去定说着,突然扭头看向登,“保本,你和这个柏屋的人一起去了解下情况,我大概半刻钟后回来。”
登看了看竹造。吃竹一边留意着周围的情况,一边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说没办法呀,然后去定就带着他离开了。
柏屋是一家廉价旅店,位于传通院后面的柳树町,男人是这家旅店的老板,名叫金兵卫。莳绘师六助在那里住了两年多,因为病情加重才进了养生所,而在差不多二十年前,也就是他作为莳绘师口碑还很好的时候,他突然来到柏屋住下了。有时住两三天,有时也会滞留半月或四十天左右。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大概猜测他是个四处漂泊的人。他穿着打扮还算得体,性格沉稳,住店期间也不太爱说话,只是小口抿着酒,默默地听着其他客人闲聊。然后大家都以为他突然消失后不会再来了,结果他却每隔一个月就会出现一次。——知道他是莳绘师六助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在世间的口碑已经下滑,他自己似乎也几乎没什么活儿可干了。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做些修理之类的活儿,性格也变得更加古怪,来柏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再听别人闲聊了。
“他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啊。”金兵卫对登说道,“在我们这儿住了差不多二十年,我们都不知道他有没有老婆孩子呢。送他进养生所的时候我们也是一头雾水,可把我们愁坏了。”
柏屋还有四个孩子在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