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文所述,佐野家原本家境殷实。然而,仅靠固定的俸禄来过完全的消费生活,可没那么容易。物价的波动、家族人口的增减,以及其他一些看不见的地方,开支通常是逐年增加的。而且武家有身份地位的讲究,千石俸禄就必须维持千石俸禄该有的体面。就算佐野家的家境再怎么殷实,一旦继承者稍有懈怠,立刻就会入不敷出,这是显而易见的。藤右卫门作为藩里负责“御胜手挂”事务的人,在四十多年间,对此深有感触。在纪州五十多万石的经济事务中深切感受到这些情况的同时,他却对自己家的事完全不关心。有一年,家臣们要向藩里进献钱财,当时佐野家前后几次,每次进献了三百金左右。——果不其然,佐野家真有钱啊。家里的人都这么感叹着,但藤右卫门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只觉得就自家的经济状况而言,这是很平常的事。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比如因藩里的财务安排导致俸禄发放中断,物价大幅上涨,为了近百名家臣,每年都得更新武具及各类用具所需的费用等等,几乎随时都有难以预料的开支。而佐野家都能很好地应对这些情况,藤右卫门在任何情况下都无需费心,能够专心为藩里效力。并且直到今天,他都把这一切当作理所当然的事,从未想过这是得益于谁。
“多么愚蠢的事啊。多么愚昧的眼光。就连自己身边的妻子是怎样的一个人,自己都一无所知。”
藤右卫门自责般地嘟囔着。
“佐野家能安稳地过到现在,自己能顺利地为藩里效力,不都是因为有阿悠的功劳吗?这么近在眼前的事自己都不明白,直到妻子去世,自己好像一直都只了解一个完全不同的妻子。”
通过那粗糙得令人心疼的手,以及那些寒酸的遗物,如今藤右卫门才真正开始看清妻子的本来面目。他心中那种空虚的感觉仿佛被一下子抹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感动,强烈地在心底涌动起来……藤右卫门站起身来,走出了起居室,松田吉十郎跟了过来,在书房里点上灯后便离开了。
藤右卫门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桌上放着他正在校阅的文稿。藤右卫门重新审视了一下封面上写着“松花”的题签,松树的绿色是不变的操守的颜色,里面收录的是与各种苦难作斗争的女性们的记录,是要在当今世间宣扬、流传后世,能震撼人心的烈女节妇的传记。
“但是……”
藤右卫门低声嘟囔起来。
“烈女节妇并非只是那些能被记载在传记里的人,与世间苦难作斗争的这些妇女们是值得赞颂的。然而世间还有更多值得赞颂的妇女们,她们无人知晓,也不会留下什么有形的东西,但就像支撑柱子的基石一样,她们总是默默奉献,一生都在为支撑家庭而不懈努力……这些妇女们不为人所见,也不会作为传记留存下来,但在任何时代,她们都是支撑一切的基石……如果忘记了这些妇女们,那么成百上千的烈女传记也就没有意义了,真正的节妇,指的应该就是这些人啊。”
藤右卫门嘟囔完后,抬头望向天空。他此刻想到了应该为文稿《松花》撰写的开篇章节内容。负责祭祀事务的人,其内心应有的态度是不能忽视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松花》不应仅仅传颂那些为人所知的烈女们,也应该明确揭示那些隐藏在世间的众多节妇们的事迹。“……阿悠”,藤右卫门一边在夜空中描绘着妻子的模样,一边嘟囔着。
“你让我知道了那些不为人知的节妇是怎样的存在啊。”
然后他翻开文稿,静静地拿起了朱笔。
他此刻感受到了一种新奇的兴奋。映在烛光下的侧脸,也浮现出了许久未见的充实的神色,紧闭的嘴唇周围,甚至能让人感觉到他在负责“御胜手挂”事务时那种严厉的力量感又回来了。——妻子还活着啊,比起她在世时,如今她更加鲜明地、毫无缝隙地融入到了他的心中,那如春风般优雅的面容,温柔且韵味深长的话语,恬静的微笑……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活在他的心中。在愈发深沉的夜的寂静中,他仿佛是在与娇艳的妻子的身影相对,静静地挥动着朱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