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库房的二楼,有我的行李。”喜兵卫开始说道,“里面放着八百七十两银子,记住,是库房二楼的行李哦,我来这家店做事的时候,背着装了衣物等东西的那个行李来的已经很旧了,四个角都有破洞,银子是用油纸包着放在里面的。”喜兵卫说道。
“我本来打算攒到一千两的,结果只攒到了八百七十两。”
“为什么要说这些呀?”
“因为这是给你的钱啊。”喜兵卫说道,“要是攒到了一千两,我就打算和你两个人离开这个家,另外去做买卖。阿荣不是个好女人,我不想把你留在她身边。她是正室,又不能和她分开,说起来挺难为情的,我是入赘的养子,没办法违抗阿荣,这点你也很清楚吧。唉,先听我说,——到今年为止,我已经忍耐了很多。当初入赘的时候,去世的老板哭着拜托我,再加上有你在,我才一直忍耐到了今天,不然的话,我早就跑掉了,说不定还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呢。”
“别说这些了,父亲。”阿信打断道,“要是影响了病情怎么办,我不想听了。”
“马上就说完了,再听一会儿吧。”喜兵卫说道,“听好了,我一直以来就只依靠你活着。当初没定好你的婚事,也是因为打算和你一起离开这个家,要是另外去做买卖的话那时就已经做好了结婚的打算。”
这些银子就是为了那个目的攒下来的。虽说入赘了也是“武藏屋”的主人,按理说这家的财产都是我的。但我还是想有自己的钱。所以就开了油店,从这家店和油店赚的利润里,把我自己应得的那份另外攒了起来。
“虽然没攒到一千两,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作为做买卖的本钱了吧。”喜兵卫接着说,“要是,——要是我有个万一,你就拿着那些钱和德次郎……”
“不要,别说了。”阿信直起身子,“我不想听这样的话,父亲。”
“我就直说了吧,阿信。”喜兵卫说道,“我已经不行了。”
阿信又披上了半缠,走到父亲枕边坐下。全身颤抖,舌头都僵住了,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除夕那天倒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喜兵卫继续说道,“怕让你担心,所以一直瞒着,但是这次真的不行了,我心里是清楚的。”
“要是父亲您死了。”阿信用僵硬的口吻说道,“那我也去死。”
“你这样做,我会高兴吗?”
“没有父亲,我怎么活下去呀。”阿信的脸颊上流下了泪水,“要是母亲一个人了,这家店肯定马上就会被搞得乱七八糟的,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所以才要离开这个家啊。”
“要是父亲您死了,我也去死。”阿信哭了起来,“没有父亲,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呀。”
“再听我说一句就好。”喜兵卫说道,“我已经和德次郎好好谈过了。听好了,要是我不行了,德次郎会和你两个人尽快离开这个家。德次郎虽然年轻,但他是个值得信赖、稳重可靠的人。我也和他说了钱的事,不管阿荣说什么,你们都要尽快离开这个家,明白了吗?”
“父亲您是打算让我和德次郎在一起吗?”
喜兵卫摇了摇头,“不,我没这个打算,德次郎应该也不会这么想吧。要是你喜欢他,和他在一起也可以,就算不喜欢,德次郎也一定会保护你的,这一点是肯定的,你要相信。”
就这样,话说完了,全部说完后心里也轻松了些。喜兵卫说我要睡了,你也睡吧,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父亲要死了。
阿信回到被窝里,把薄被拉到额头,压低声音哭了起来。怎么能这样呢。
父亲一直都很辛苦。有妻子在,却从来没有受到过像样的对待。在雇工们都睡了之后,还为了生意耗尽精力,虽说“武藏屋”的资产据说已经是上一代的两倍了,但父亲是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实际上,他真的是耗尽了自己的生命。
——就这样,一辈子都没有体会到活着的乐趣,只是一味地辛苦操劳,然后就要死去。
这太过分了,太残忍了,阿信在心里呐喊着。不知道有没有神佛,如果有的话,请救救父亲吧。如果真的有神佛存在,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这样死去。就算缩短我的寿命就算付出我的生命,求求您现在不要让父亲死去。阿信哽咽着哭泣,在薄被里合起双手,全身紧绷地祈祷着。
第二天早上,——喜兵卫喝了两口加了蛋黄的热水后,说要是有山茶花就好了。
“要是有红色的山茶花就好了。”喜兵卫探寻般地看着女儿,“从我小时候起,就喜欢山茶花,好久没看到了,要是有的话很想看,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吧?”
“不,开着呢,我马上就去买。”
“买吗?”
“龟户的宿舍周围倒是有,在这城里可不好找呢。”阿信微笑着说,“虽说买的话也不贵,我这就去。”
阿信自己去了花店,选了一枝看起来像山茶花的花买回来,插花都用的是最朴素的万古壶。拿着花进去,摆放好让父亲能看得清楚,喜兵卫默默地、久久地用陶醉的眼神凝视着。
“好看吗?”
“好,很好,枝条的样子也好看。”喜兵卫盯着花说道,“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啊,真怀念啊。”
阿信发现泪水从父亲的眼角流了下来,便挪过去,用手巾轻轻地为他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