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月二十八日下午，“武藏屋”的伙计德次郎收到了一封信。——送信来的是镇上的飞脚（信使），信上没有寄信人的名字。德次郎拆开信封，但马上就皱起了眉头，露出不悦的神情。然后，他把刚看了开头的信塞进怀里，装出一副有事的样子，拿着一盏放在铁丝网上的灯笼，走进了仓库里面。——没过多久他就出来了，可他的脸因恐惧而变得僵硬消瘦，眼神也失去了焦点。“难道”他嘴唇不动地喃喃说道，“难道会发生那样的事”。

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九日，德次郎拿着一个小包裹出了店门。前一天他已经向掌柜嘉助请了一天假，说是从乡下传来消息说母亲生病了。德次郎的老家在荏原，是延续了十几代的颇有规模的地主，还被允许佩刀。他是家里的次子，是自己主动要求到“武藏屋”来当伙计的，不过大家都知道，等他不久后从店里分出去单干的时候，老家会给他资助。

德次郎步行到了石桥，雇了一顶辻驾笼（一种轿子），说要去柳桥。在柳桥下了轿后，他又在那里另外雇了一顶轿子，这次坐到了神田明神下面。下了轿后沿着同朋町的街道往前走，在左侧发现了一家叫泰山堂的笔墨砚台店，德次郎便拐进了旁边的小巷。——那里十分安静，只有一个醉汉，晃晃悠悠地正在对着一只狗骂骂咧咧。那只黑斑小狗不知怎么的，不停地狂叫着，围着醉汉转来转去，那男人好像随时都会摔倒的样子，大概是因为觉得狗冲自己叫是在怀疑自己不是好人吧，还叫嚷着什么“你这畜生竟敢怀疑我，等我找你主人去，让他好好管管你”之类的话。

德次郎从那醉汉旁边擦身而过，往左边看去，发现有一座围着黑板墙、带格子门的房子，在门柱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籔内流茶道指南喜多尾伦女”。——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打开格子门走了进去，在门口的格子门外喊了一声。马上就听到了回应，对面的隔扇被打开了，一个十七岁左右的漂亮小姑娘走了出来。

“我叫德次郎。”他说道，“请问师傅在吗？”

小姑娘微笑着说请进，“请稍等一下，您请进。”

他便走进了屋里。这房子似乎房间布局挺多的，沿着中廊往左拐，走到右手边隔扇前时，小姑娘停了下来，说道：“欢迎光临。”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阿正，你先去办点事吧，现在就去哦。”

“好的。”小姑娘回答道，“门就开着可以吗？”

“把门关上再走哦。”

叫阿正的小姑娘便离开了，德次郎喊了一声后打开了隔扇。他一走进房间，就听到里面传来让他把门关上，然后到这边来的声音，德次郎便照做了。

从那之后大概过了两小时——隔扇一直关着，房间里静悄悄的。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但都像是在低声耳语，几乎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话。

在房子的后面，也就是有神田明神社的那一侧，黄莺不停地鸣叫着。看样子还是幼鸟，它的啼叫声断断续续、不太完整，在竹林沙沙作响的间隙偶尔会发出“嚯，啾啾”的声音大概是它自己也会为此吃惊，或者是觉得难为情吧，会有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又会以一种试探的、不太自信的声调再次鸣叫起来。

过了两小时左右，德次郎的声音稍微高了一些。

“钱我已经带来了。”他说道，“剩下的部分我也会送来的，但是我已经向去世的老板承诺过要照顾您的事情，在不清楚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之前，这钱我不能给您。”

女子回答了些什么。

“不，就算您说把死者当作已经不在了也好。”他又说道，“既然您现在还好好地活着，我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然后停顿了一下又说，“这会给我带来麻烦，——会有什么样的麻烦呢？”

女子说了好长一段话。

“那是真的吧。”德次郎像是要确认一下似的说道，“如果是真的，那我现在就不多问了，剩下的钱我会在两三天内送来，不过您得遵守约定哦。”

女子又回答了些什么。

没过多久德次郎就出来了，从房间里传来女子的声音说：“在这里跟您说声抱歉了。”因为门应该是关着的，所以您从旁边绕一下，从厨房门的木栅栏门出去吧。下次来的时候也从木栅栏门进来哦，能听到她这样说道。

德次郎隔了两天，又去拜访了神田明神下面的那座房子。那次他只待了大概半小时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睫毛也是湿的。迎接他和送他出门的都是那个叫阿正的小姑娘，里面的女子并没有露面。

“好好照顾她哦。”德次郎这样说道，然后把一个用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了阿正，“我还会再来的，拜托了。”

阿正回答了一声“是”，然后露出一副很乖巧的微笑。

到了二月，德次郎去下谷办事回来的路上，又顺便去了神田明神下面那座房子看了看。结果发现门柱上挂着的牌子不见了，门和门口也都关着，厨房门的木栅栏门从外面也上了锁。

“不在家啊。”他在木栅栏门外喃喃说道，“好像是两个人一起出门了。”

这时，从胡同对面传来一个声音说：“那家人已经搬走了哦。”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十德服的白发苍苍、气质不凡的老人，正从柾木篱笆墙里面往这边看。大概是正在修剪篱笆吧，他一边用一只手弄出剪刀的响声，一边以一种悠闲的语调跟德次郎搭话。

“好像是前天晚上吧，天刚黑就突然搬走了。”老人独自点了点头，“我也没跟他们有什么来往，不过看样子是女眷住的地方呢，不对，刚才有差役来聊了聊，说是只是回娘家而已，也不清楚要去的具体地方，您是有什么——”

德次郎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阿信小姐，您打算怎么办呢？”他一边走一边茫然地喃喃说道，“您去哪儿了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您到底打算做什么呢？阿信小姐。” v9AKlCN0aDMXlA5m3enfKRnAN51D42W5eOMEApiDGTyFFDDJ8gkqvgcaoEJ4u8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