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阿信小姐要住下，这不是挺好的嘛。”菊太郎说道，“热闹起来多好呀，咱们来玩猜拳睡觉的游戏吧。”

能感觉到被炉里有手在动。大概是菊太郎握住了阿荣的手，通过握手的方式在传递着什么暗号吧。从阿荣说话声调的变化就能察觉到这一点。

“猜拳睡觉的游戏也挺有意思呢。”阿荣一边拿起酒杯一边说道，“把阿政也叫过来一起睡吧。”

“我已经给她放假了。”

“放了假又怎样嘛。”

“这都正月了她还没回家呢。”阿信回答道，“怪可怜的，我就让她去看看孩子了，刚刚打发她走的。”

“可是阿政不在的话可怎么办呀。”

“我代替阿政不也可以嘛。”

“哎呀，不要啦。”阿荣笑了起来，“做饭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呀，我自己都从来没做过呢，你能行嘛？”

“不是那样的啦。”菊太郎边动了动身子边说道，“我刚才一直在观察呢，阿信小姐很能干的呀，就算是在富贵人家娇生惯养长大的，我觉得阿信小姐也肯定有那样的本事呢。”

哎呀，你还挺向着她呢，你是不是喜欢上阿信了呀，阿荣说道。是呀，菊太郎回答道。我已经完全迷上她了呢。他还真就这么说了。因为是真的嘛。他还真就这么说了，用这张嘴说出这样的话呢。疼，疼死了呀夫人，哎呀，真过分呀。——阿信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为了抑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她拼尽全力紧紧握住双手的手指，然后静静地站起身走出了那个房间。

“你去哪儿呀？”阿荣喊道。

“就一会儿——”阿信头也不回地回答道，“马上就回来。”

阿信去了八叠大的房间。

——真是忍无可忍了。

阿信在火盆边坐下，打开旁边放着的米柜，对着父亲的遗容倾诉起来。连我这个唯一的女儿都骗，也不打算解释一下。恐怕她都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妥，说不定甚至都不记得自己骗过人这回事了。而现在，她却和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喝得醉醺醺的，还在嬉闹。真是忍无可忍了，我要去说她，等那个男人睡了之后，我要尽情地说她，您听着哦，父亲，阿信在心里说道。

从里面六叠大的房间传来了弹三味线和唱歌的声音。阿荣大概根本就不在乎阿信不在场吧，在唱歌的间隙还能听到阿荣的笑声、故意发出的惊叫声，甚至还有像是打闹的声响。

“啊，我真想死了算了。”阿信用双手捂住耳朵，“父亲，您为什么丢下我就死了呀，与其让我承受这样的羞耻，还不如我也死了算了呢。”

但是如果要死的话，可不能就我一个人。我要带着母亲一起走。要带着她去另一个世界找父亲，让她去道歉，阿信这样想着。

“对呀。”阿信抬起眼睛，“我真的很想这么做呢，如果我是男人的话，——就算不是男人，只要我有勇气的话我就会这么做的。母亲这个人呀，只要活着就只会不断地丢人现眼，要是能的话，我觉得这么做才好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回过神来，就看到后面的隔扇静静地打开了，有人悄悄地走了过来。回头一看，是阿荣，她一边说着菊太郎已经睡了呢，一边看到了喜兵卫的身影，便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有人在嘛。”阿荣摇摇晃晃地说道，“在那儿睡觉的是谁呀？”

“是父亲呀。”

“别开玩笑了。”阿荣轻蔑地笑了笑，“那个病人怎么可能来这儿呀，是谁呀？”

说到这儿，阿荣一下子愣住了。眼睛睁得极大，仿佛要裂开一般，下巴都掉了下来，嘴巴张得大大的，像个空洞。

“是父亲呀。”阿信平静地说道，“父亲说想见母亲，有句话想对她说，就被放在门板上抬到这儿来了，虽然在途中就断了气，但他想见母亲是他的遗言，所以就直接把他抬到这儿来了。”

“死了？”阿荣用舌头像是麻木了般的口吻喃喃说道，“——死了呀。”

“是父亲的遗体呀。”

阿荣发出了一声类似“啊”的声音，踉跄着想要逃跑。阿信一下子跳起来，抓住母亲的胳膊拉住她，然后使出全身力气把她往父亲的枕边推，让她在那儿坐下。

“放开我。”阿荣挣扎着身子，“多不吉利呀，放开我。”

因为阿荣几乎已经烂醉如泥，所以没办法从女儿的手里挣脱出来。

“父亲已经死了，什么都做不了了，也不能说话了，没什么好害怕的。”阿信说道，“来，好好坐下，冷静下来听我说，我有话要对母亲说。”

“不要，不要。”阿荣激烈地像个孩子似的摇着头，“我可不想待在死人旁边，不吉利，饶了我吧。”

阿信抓住母亲的肩膀，一边摇晃着一边说：“母亲。”阿荣不吭声了。看上去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她垂着头，神情忧郁地看了女儿一眼。头垂下的时候，银质的扁平发钗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说吧。”阿荣对女儿说，“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自己也不觉得这话说得有多过分，母亲。”阿信凝视着母亲的眼睛，“我是凭着自己的良心，用这双眼睛一路看过来的呀。自从你们结为夫妻这二十年来，父亲就完全被当作雇工一样对待，他一句怨言都没有地过着日子呢。对吧，他不喝酒、不抽烟，也没去看过戏、听过相声，一次都没出去游过山，就这样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然后就这么死了呀。”

“你不懂的。”

“我可不觉得这话说得过分。”阿信不顾及地继续说道，“父亲拼命工作，这也不是母亲您的错吧，父亲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是养子，所以才一心为武藏屋努力工作的吧。但是，即便如此，母亲您本来也应该更把父亲当作丈夫一样对待的呀。” GVFvEvcZ7KRm2n3zYkivj9lhjSFt5TsCFmvK13dCl7PUkKz1V3Y1JjWST2E5Jp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