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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靠什么生存

我正在石灰厂下游的河边钓鱼。

在一处水流稍急的地方往上一点,背后是绵延百万坪的荒地,早春柔和的风从荒地上吹过。阳光温暖,根户川的河水有些浑浊,不时泛起细小的涟漪。

我钓到了一条鲶鱼。这时,一个男人沿着土堤走了过来,就在我旁边开始钓鱼。我本想换个地方。我钓鱼的方式很随意,用的是小孩子用的那种便宜的简易鱼竿,也不怎么讲究浮子的位置,基本上就在岸边木桩之间、水草阴影处等地方放线。这样一来,差不多能钓到够当天吃的鱼,但要是旁边来了个钓鱼老手,那就很麻烦了。因为那种人会带着好几根昂贵的拼接鱼竿,鱼篓、饵盒、从帽子到衣服到鞋子,所有钓鱼装备都准备得很齐全。可要是我用简易鱼竿、不讲究浮子位置都能钓到鱼,而那个老手却一条都钓不到,那与其说是对那个人,倒不如说是自己心里会产生一种良心上的愧疚。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所以只要旁边有人来,我就习惯换个地方。但那次却没能换。在我准备收竿之前,在旁边开始钓鱼的男人朝我搭话了。

“人靠什么生存?”

我朝他那边转过头去。

“人,”那个男人又说道,“靠什么生存?”

那个男人大概五十岁左右,里面穿着棉袄,外面又套了一件棉背心,脖子上缠着一条沾满污垢的毛线围巾,从头顶一直缠到脖子。看不太清他的脸,圆润的脸颊上长着稀疏的胡茬,厚厚的大嘴唇和圆睁的眼睛,不知怎的,让人感觉他像是土建公司的现场监工,有种威严的气质。

“什么意思呀?”我反问道。

我以为他是要和我聊关于钓鱼的事儿。毕竟在那种情况下,做梦也没想到会被问到如此深奥的人生问题,或者说哲学性的命题。

那个男人用监工看偷懒工人的眼神看着我,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清楚楚地又说了一遍同样的话。——说出来可能没人会信,但事实是,那个男人右手握拳,猛地朝我这边伸了过来。我察觉到危险,身子往后一闪,男人又上下晃动着伸出来的拳头。那意思好像是“看这个”,我仔细一看那拳头,发现他握着的中指和食指之间,大拇指的指尖露了出来。——这就是当时的真实情况,就算不是这样,大家也能想象到我当时是多么惊慌失措一头雾水吧。我也不知道这是开玩笑还是这个男人脑子有问题。

没办法,男人就那样举着拳头,圆睁着眼睛瞪着我。他显然不是在开玩笑,这可怎么办呀。我极其含糊地笑了一下,发出一种不得要领的“哎呀”声,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他是满意了,还是觉得没法聊下去了,男人面无表情地放下拳头,默默地又开始自己的钓鱼作业了。

某个夜晚,我在蒸汽河岸的高品先生家的炉边,讲起了那个男人的事儿。高品先生的本家在一个叫十台岛的小村落里,是一座被茂密树林环绕、占地约一町四方的宅邸,据说他们的祖先还是浦粕镇的开拓者呢。——高品家的长子,也是我的熟人柾三先生,和他的夫人琴女士两人住在蒸汽河岸,经营着东湾汽船的码头。这是一艘船身涂成白色的客运船高品家是主要出资人。——柾三先生毕业于W大学,在东京日本桥的《中·商》商业报社上班,码头那边由琴夫人和女仆织姬小姐打理,到了晚上,客运船的船员和年轻的渔夫们经常会聚集到这里。

他家房子虽小,但宽敞的壁炉里总是烧着火,琴夫人是浅草出生、浅草长大的,性格爽朗,不歧视任何人,喜欢照顾人,也不吝啬。柾三先生也有着沉稳的大人风范,大概是因为没有孩子吧,他很喜欢人们聚在一起,还经常拿出酒来招待大家。我承蒙柾三先生的好意,给《中·商》报纸写童话赚取稿费的事儿,之前也提到过了。

那天晚上,听我讲完后,在炉边的船员们当中,秋叶工程师抬起了头。

“是兵曹长吧。”秋叶工程师说道,“又从医院回来了呀。”

我一问,柾三先生就回答了。

“好像不是疯子,但脑子有点问题,妻子和四个孩子都去世了,从那以后脑子就出问题了吧,还跑到镇公所的兵役科去,说要给发抚恤金和年金呢。”

我又接着提问。

“他才不会去海军呢。”大伍船长说道,“他是在陆军当过运输兵,后来又干过土方工程,还在罐头厂打过工,也做过送紫菜的活儿,都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了。”

“七年了吧。”秋叶工程师说道,“就是幸山船长拿到船、不干那些活儿的那一年,暴风雨来袭,大潮涌来,大蝶丸号在大三岛搁浅之后的事儿。”

当时“兵曹长”外出打工挣钱去了。他的本名好像是佐佐木,左三郎之类的吧,记不太清他外出打工具体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在他外出期间,妻子和四个孩子突然去世了。我记得好像是得了痢疾,但没办法联系到佐佐木,只能等他打工回来。

“他非常痛苦啊。”高品先生说道,“他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后,一下子就像失了魂一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半个月左右。”

然后他就跑到镇公所去,对兵役科的人说:

——我是海军兵曹长,应该有年金和抚恤金发下来的,怎么还没收到通知呢?

兵役科的人以为他在开玩笑,就回答说还没到呢。于是佐佐木歪着头说,那我过会儿再来,然后就走出了镇公所。他在一个叫根小屋的小村落里有个叔母,一直照顾着他,每个月五号,他就会跟叔母说要去领年金和抚恤金,然后就去镇公所。叔母去镇公所说明了情况,兵役科的人也知道了,所以每次佐佐木出现,就回答说通知还没到。佐佐木每次都会露出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很认真地歪着头之类的,但也不会抱怨或者发脾气,只是说那我过会儿再来,然后就回去了,这是常有的事儿。只有一次,他指责海军军部办事拖沓说把自己的妻子和五个孩子都弄没了(他以为是五个孩子),却不按时发放年金和抚恤金这可不好,还警告说“说不定又会发生三一五事件呢”。

“他开始说‘人靠什么生存?’就是在那之后的事儿了。”高品先生说道,“我也被他这么问过一次,正走着路呢,他突然挡在前面,伸出那个拳头给我看,还问我这个问题我虽然知道他脑子有点问题,但还是吓了一跳。”

我一边听着这些事儿,之后回到家也一直在想,心里为佐佐木的悲痛之深而感到痛心。

“人靠什么生存?”

我试着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不是什么学来的句子,语法也乱七八糟的。但这却是那个一下子失去了妻子和四个孩子的男人说的话。

佐佐木进过三次医院。是因为情绪激动对人动粗才被送进去的,但在医院里他很温和,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所以住两三个月就会被允许出院。在镇上,只要不被人取笑或者说坏话,他也不会动粗。

他为什么会突然认定自己是“兵曹长”之类的,谁也不知道。另外还有一个被叫做“赤马”的脑子有点问题的男人,那可是真正退役的兵曹长,不过那个男人是在佐佐木脑子出问题之后才回到浦粕镇的,而且在那之前,他们俩也不认识。但不管有没有这种因果关系,镇上有两个脑子有问题的兵曹长,在镇上的人看来,似乎有着很强的暗示意味。

我只和佐佐木见过一次面。一想到他的悲痛之深,直到现在我的心里还是会感到疼痛。但他伸出那种奇怪握拳方式的拳头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也理解不了。 S2uLrTPT7dskNcyxgnXsUjFbzuRSb8cIC2AVzMCoWAf1sz7+9WbEXxzFw020ck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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