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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水的傻瓜

我在根户川的堤坝上钓鱼时,第一次遇见了那个男人。

在那个男人来之前,仓助路过,在我身后停了下来,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仓助是钓船旅店“千本”的年轻船老大,个子很高,很有男子气概,脸颊总是红红的。而且,在这片土地的年轻人当中,他难得地沉默寡言,不讲什么道理,大家都很喜欢他。

“在钓什么呢?”仓助问道。

我有些为难。我可没有想着要钓什么特定的东西。只要能钓到点什么就好,能钓到什么全看运气。

“鲤鱼吧。”仓助又问道。

我拿出烟递给他。

“行啊。”仓助说,“我吃完饭再抽一根就行。”

我给烟点上了火。这时,水面上的浮标动了,被猛地往水里拽,我一边被烟呛着,一边抬起了鱼竿。钓上来的是一条大鲈鱼。

“两岁的吧。”仓助说道。

我把鲈鱼从鱼钩上取下来放进水桶里,重新挂上鱼饵,又把鱼线甩了出去。

“哼。”仓助说,“两岁的鲈鱼居然能游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啊。”

他的声音里没有嘲讽或打趣的意味。倒不如说,能感觉到一种适度的亲切之情,但这反而让我有些压抑,心情变得局促起来。仓助是个行家。在知道钓鱼的好地方这方面,在整个浦粕,他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船老大,他可不会干那种不管什么情况,都把想钓黑鲷的客人带到鲈鱼聚集的地方之类的事。也正因如此,据说越是吝啬的客人就越喜欢他。关于客人和船老大之间这种微妙的因果关系,有这样一个例子。——在钓船旅店送客人出海时,会给客人带上饭、佃煮以及一些下酒的小菜。一般的客人会把在海上钓到的鱼让旅店帮忙料理,就着这些再加上下酒的小菜吃饭,这样船老大就能用佃煮下饭了。但要是遇到吝啬的客人,他们会把钓到的鱼带回去,光用佃煮和下酒的小菜填饱肚子。没办法,船老大就只能往饭菜上撒点带盐的海水,稀里哗啦地倒进去凑合着吃了。而且越是吝啬的客人对钓鱼的收获就越执着,专门盯着技术好的船老大,于是就产生了这种让人头疼的关系——听到这种关于有良心的行家的传言,会有人一点都不觉得有压力吗?我在距离河口大概四公里的上游钓到这么大一条两岁的鲈鱼,感觉自己好像犯了什么超乎常识的错误,不禁有些羞愧。

“听说先生您买了条青舟啊。”过了一会儿,仓助问道。

我回答之后,仓助蹲下身子,拔起草穗,咬着那细细的草茎。

“不怎么样啊。”仓助说,“要驯服那条鼓起来的船,可得费不少心思呢。”

我没有回答。

刚才,在洗衣处有个男人在打水。土堤上有台阶,是从根户川打水、洗衣服的地方。那个男人挑着两个漂亮的水桶,用扁担担着走了过来。扁担是细的,磨得呈饴糖色,像是特制的,水桶是杉木的,纹理笔直,还箍着铜箍。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是因为那个男人的打扮和动作很不一样。

那个男人看上去十六七岁,也像是三十多岁。他很瘦,身材矮小,身高大概五尺左右。他穿着一身清爽的绸布条纹和服,系着角带,外面还披着一件秩父产的、带有粗条纹的、无袖的短褂,颜色是焦茶色。而且他穿着布袜子和木屐,这副打扮就像是某个年轻的隐居者出去散步似的,跟打水之类的事完全不搭边,而且他打水的方式小心得让人难以置信。

他一直盯着河面。乍一看好像在发呆或者在想事情,但其实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证据就是,一看到水面上没有了杂物的瞬间,他就迅速地用桶打水。——能这么慎重已经很少见了,但还不止如此。这次他在水桶旁边蹲下,盯着刚打来的水。他好像完全不考虑时间慢慢地、心平气和地盯着,要是完全没有杂物就好,哪怕只有一点点杂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水倒回河里,然后又耐心地盯着河面。

我第一次观察那个男人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些情况,而且我当时在钓鱼,也没留意时间的流逝,但他打完两桶水,大概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等那个男人满意了,用扁担挑起两个水桶,优哉游哉地走了之后,仓助也已经不在那里了。

说打水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大概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吧,我第一次的时候也没觉得要那么久。但是第二次、第三次看到,以及后来经常观察之后,发现差不多要两个小时,有时候甚至要花半天时间。

有一次,我拿着写生本,正在穿过位于小镇中部的中堀桥。这时,我看到那个男人从对面走过来。他还是披着那件无袖的短褂,穿着木屐,嘴里含着饴糖,用双手夹着粘在饴糖上的像杉木筷子一样的东西,转着圈玩,脸上一副无忧无虑、好像这世上没什么可担心的神情,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而且,在他走过我避让到一边的狭窄的桥时,他还相当准确地用鼻子哼着某部歌剧里的咏叹调。

对于我的询问,“千本”的长子轻蔑地皱了皱鼻子。

“我家在堀边开着鱼店呢。”长子解释道,“大家都叫他打水的傻瓜。”

我又问了一下。

“不是啦,后面还有呢。”这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说,“他就像留声机,开始买唱片了,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买到二楼都快堆不下了,从早到晚都在听,然后呢,随着唱片数量的增加,他的脑子也渐渐变得不正常了,于是呢,想着娶了媳妇可能就会好,好像是从葛饰那边娶了个媳妇回来,结果呢,脑子一点都没好,就开始打水了。”

长子耳朵、眼睛、嘴巴都很机灵,除了学校的学习之外,不管什么事都不甘人后,他边说着,边在嘴角聚起一口唾沫,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那个男人什么都不做。他父亲去世后,鱼店由母亲和他的妻子,再加上三个年轻人,经营得很不错。——男人每天早上一起床,就立刻去蒸汽河岸打水,回来后就用打来的水洗脸。先用第一桶水刷牙,再用第二桶水洗脸,而且两桶水都不浪费,慢慢地、仔细地、不厌其烦地刷牙洗脸。光这就花去半天时间,然后再吃早饭,所以通常都到下午了。——之后他会上楼去放留声机听,或者含着饴糖在街上散步,这就是他一成不变的日常。

“真奇怪啊。”长子嘲笑说,“到了晚上,还要让妈妈给他放洗澡水,全身都洗干净,睡觉的时候还要妈妈抱着哄他睡呢,就这样,让妈妈抱着睡也行,就只是睡觉而已。”

我赶紧转移了话题。这个与众不同、机灵过人的少年,有个习惯,就是会若无其事地说出一些我还不太了解的、让人惊讶的事情。不过,这也不光是长子一个人的特点,在这片土地上,不管是少年还是少女,都很清楚那些涉及男女之间微妙之处的话语,要是我对这种表述感到惊讶、不知所措的话,就会被说“嘿,嘿,蒸汽河岸的先生也会被吓到啊”之类的话。

有一天,我路过那条堀边的鱼店。店面大概三间宽,是一栋两层的结实建筑,宽敞的店面深处有一个大冰箱,招牌上写着“外卖料理,鱼辰”。一个年轻人正在忙碌地做着鱼在店前面,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干劲十足地洗着案板。她头上扎着头巾,从挽起的裙摆下能看到白皙而结实的小腿和鲜艳的红色腰布,她紧紧地系着束带,所以肉感十足、白皙紧绷的肌肤一直露到了上臂,我正要从她身边走过时,她抬起一只手摸了摸额头,在她那白皙丰满的手臂根部,能看到浓密的腋毛,我赶忙把眼睛移开了。

深蓝色碎花纹的和服、紧紧系着的束带、从挽起的裙摆下露出的红色腰布、结实而肉感的腿、圆润紧绷的手臂、浓密的腋毛。——还有她比男人还要干劲十足、熟练的动作,利落地洗着案板的样子。在那里,丝毫感觉不到她有个被叫做“打水的傻瓜”的丈夫,也感觉不到她有什么不幸的阴影或者内心隐藏着悲伤之类的东西。不知道她在半夜醒来时会想些什么—— hNx/qk2NFCGz2cFC+/eqOEP9JcX2qq2dw6uMW0DNBGF/s7JHmeJkz7WTqhVkTMO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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