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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新

胡成《萧关道》与他之前出版的《陇关道》《榆林道》合起来,可称“关陇三部曲”。如果真是这么安排的,那么曲终奏雅,怪不得《萧关道》会比前两部厚重得多。《陇关道》写的是自西安向西,经扶风、陇县到天水,再往西经陇西前往兰州的古道。《榆林道》写的是自西安向北,经延安、绥德、米脂到榆林,再转向西南,经靖边、定边、盐池,进入西海固高原的古道。这本《萧关道》则是写自西安向西北,经礼泉、乾县、彬州、泾县(今名泾川)、平凉,进入西海固,翻越六盘山,到达陇山以西的会宁、安定,前往兰州的古道。这三条古道都指向西北的兰州,过了兰州再向西就是河西走廊,走过河西走廊再向西,便是广阔无垠的古老西域。作者立足秦川,凝望陇山,心思飘向更远的西北。

胡成的旅行写作具有十分独特的风格,可以称为“西北风”,不止写作对象是西北的山川城镇、原野村店,文字也带着苍劲沉着的黄土味。《萧关道》一如既往,比如写长武锅盔,“雪夜空口嚼来,腹中有些炉火的温存”;写礼泉石马岭的董老汉,“风自武将山落下,掠过他的时光,掠过他近旁起身将行的老伴”;写六盘山上寂寞无人的古道,“道路积雪,忽一行山鸡爪痕自东而来,忽一道马鹿蹄印自西而去”;写通渭县的华家岭,“有人远走新疆,有人又自新疆归来,谋生而已,何处无妨。正如或走梁峁,或走河川,殊途而同归。纵然有朝一日,华家岭上又复无有人烟,还是无妨,人烟总在他处”。

穿越关中,跨过陇山,胡成并不是一个人,甚至他也不是走在一个时间平面上。他的旅行总有前人做伴。这些走过同样路线的前人来自不同时代,胡成把他们邀请到自己的旅行中,让他们各自展示自己的所见所闻,从而让萧关道之行变得凝重丰富,赋予它不同寻常的时间深度。这些人既包括著名的祁韵士、林则徐、叶昌炽和张恨水,也包括不那么有名的董醇、陶保廉、裴景福、温世霖、谢彬等,他们走过同样的路,见过同样的山川,而且也都或详细、或粗略地记下了自己的见闻感想。胡成以近乎学究的认真劲儿引据他们的记录,从而使自己的旅行变得厚重又热闹。

关于秦川大地,关于陇山东西,《萧关道》已是必不可少。

直到七十多岁的母亲在下铺坐定,五十多岁的儿子这才松开搀扶她的手。

从母亲的包里拿出暖杯,车尾接了一杯开水,儿子说要回去了。

已经谢顶的儿子下车,却没有马上离开,站台上循着车窗找回来。母亲站起来靠近车窗,挥手道别。儿子掏出手机,给道别的母亲拍照。

“别拍了,回去吧。”

“好,我走了。”

走出两步,停下脚步,回头探看。

母亲也走过去,走到临近儿子的车窗,挥手道别。儿子再次举起手机拍照,给道别的母亲拍照。

“别拍了,回去吧。”

“好,我走了。”

可是,一切又在下一扇车窗继续。

直到车厢连接处,儿子终于走了。

母亲回来再次坐定,望着空空的站台,轻轻叹了口气。

对面下铺,是与相邻隔断各铺同行的天津人。

他们一队六七十岁年纪的老同学,结伴携眷出门旅行。

落单,是已有先走的眷。

各踞一间,男人打牌,女人闲聊。

“没有对儿,我这牌没有对儿。”

“欸,有嘛说嘛呗,没有忌讳,李爱国就住我们那院儿。”

已过立冬,片刻入夜,天津人开始他们的聚餐。

自带的酒肉。一瓶白酒,一轮见底,下铺男人赶紧回来,行李中提出两瓶二锅头续杯。谁家老嫂子卤的一锅鸡脖,整根的鸡脖,甘蔗一样横持手中,那家女人赞不绝口:“炖得烂,还不散。”

李爱国再次出现在他们的酒肉之间。“中午好好的,下午不好受,到医院就不行了。”

“等我们知道,人都火化了。”

之前充斥整节车厢的笑闹,如同攀出烟囱的一缕蓝烟,瞬间消散于无。

片刻寂静,不知道他们是为李爱国的死亡而哀伤,还是因畏惧带走李爱国的死亡而失语。

过道座椅,坐着蓝裤蓝衫的老汉,鬓发斑白,弓身望向车尾。

随他目光而来的是他儿子,长得像他,一样的长脸细眼,面颊隐现雀斑。

错身而过,儿子掏出一盒烟,父亲没有起身同去,只是掏出打火机,塞进儿子手里。

他们从平凉来北京,在一号难求的北京同仁医院给妹妹治疗疑难眼疾。

回程的车票没能买在一起,父子俩是相连隔间的上铺,妹妹在老汉瞭望的车尾中铺。

忽而探出身来,白净的圆脸女孩,可能是随她母亲的模样,双眼清澈,外观没有任何异样——当然我没有失礼到去打听具体病症。

儿子回来,我们聊起平凉,他们家住老城,“新民路下去”。

然后起身又去照顾妹妹,许久才回来,兴奋地说在宿营车补到三张下铺车票。

“闲了到平凉玩来。”他客气地和我道别。

我是天津人的上铺,中铺黑胖敦实的小伙是林州人。

林州,安阳市辖,以红旗渠闻名的林州。

“我们村,就在漳河畔,过河就是河北。”

小伙在当地电视台工作,他这趟来北京却是为私事,凌晨开车赶到安阳搭火车,十一点进北京,完事再搭火车返程,夜里九点半到安阳,到家会在午夜。

“本来想住一晚,可下午也没什么可做的,还是赶路回去吧。”

“这样更好。”我说,“住旅馆睡不好,还要多花钱。”

“主要是多花钱。”他实诚地笑起来。

我们对坐在空下的过道座椅,他忽然站起身来,小声问我:

“哥,抽烟吗?”

我说戒了,他径去车厢连接处。

片刻,淡淡的烟草气味,绕过天津人继续的笑闹掩袭而来。

——他们都在西安下车,只有我到渭南站。

凌晨四点半。 quPcCQCu/9w++QYvMwu5FrVbUzk+uW6YwQYINI9mNoD+X8pGz/XCU7oX1QTraB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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