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
帝企鹅从海里钻出来,滑上冰面,喙部一点地面,双脚站立起来,重新踩在冰面上。它笨拙地摇动鳍状肢,甩脱身上的海水。
他慢慢接近它,想要伸出手摸一摸。帝企鹅发出尖锐的鸣叫,海里接二连三跃出同伴来。一群帝企鹅虎视眈眈盯着他。他有点儿蒙圈,小心翼翼地退了退:“喂喂,我没有恶意啊。”
帝企鹅嘎嘎叫着冲上来,对这个被人类称呼为“神”的生物毫无畏惧地群起攻之。
“你们真是太不讲道理啦。”他用手勉强抵挡着,踉踉跄跄地后退,嘴上不由抱怨道。帝企鹅们已经准备放弃,这下掉转回头,更愤怒地攻击他。他被逼的扑通一声倒仰跌进海里。
“喂喂。”他哭笑不得地扒住冰面:“对不起啦。”
企鹅们转过身,不再搭理他。越来越多的帝企鹅从他身边跃上冰面。他静悄悄地松开手,慢慢地沉了下去。
他的消失就如同他的来到,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四月的海水很温暖,他缓慢地游曳在海面上。今天阳光很好,远处的大海一望无垠,碧蓝的一片海面直接天际。不远处翻车鱼侧翻浮在海面上,露出背鳍,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让海风吹着它随风漂流。
他也学着它露出肚皮,肚皮上的皮肤缓慢地生长增长,表层变形细胞不断变化,最终他的肚皮上支楞出一个不伦不类的背鳍。他非常疲惫地叹了口气,把身体露出海面,让阳光最大范围地照射在他的身上。
南极永远没有这样温暖的阳光。他眯起眼,皮肤被阳光温暖抚摸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昏昏欲睡,他顺着洋流漫无目的地漂流,他从未想过也根本想象不到,世界有这么大。
他会在风暴来临之前长出一身坚固的鳞片躲进深海,闲得无聊就赖在某头温和的海洋生物身上睡上一觉。他会在海雾弥漫时偷偷溜进人类的轮船,笨拙地学习人类的语言和习性。他会偶尔驻足某个小岛,爬上山巅俯视惊涛拍岸,大浪淘沙,太阳与星群从海的一边次第升起,又从海的另一边次第落下。
然而他终究觉得孤独。
有一只海豚在海面上跳跃嬉戏,与他偶然相遇。他们玩闹了很多天。他无法用词汇描述那几天的心情,但是他想和它同行。但那只海豚听到同伴的叫声后毫不犹豫地与他道别。一瞬间,他的内心萌生出孤独。
我该去寻找我的同伴。他想。他能感受到戴瑁,不过相隔太远,这感觉非常模糊。他调转方向,顺着那断断续续的传达的呼唤寻找他。
他顺利地拉近了他们俩之间的距离,然后他有点儿纠结。他的同伴居然在大陆上!人类中间!他在大陆沿岸徘徊了好多天,最后瞄准一个大陆边沿的岛屿,偷偷溜上渔船偷了身衣服,装作昏迷失踪人口被捞上了岸。
中间浑水摸鱼的过程他不想回忆,事后他很是气愤地吐槽人类真是种好奇心强烈的动物。他被问得无法招架狼狈不堪,甚至被打探出来自己从南极来。不过幸运的是,他被同样想象力丰富的人类脑补为是偷渡去南极遭遇了不好的事情意外失忆的盗猎者,看在未造成破坏且下场凄惨还有脸蛋好看的份上没有被追究责任。
这可能也要感谢照顾他的人大多数都是职业为渔民的大妈们。
他没有在这座叫做火地岛的岛屿停留很长时间,处理掉身份问题后,他拿着偶尔打工挣来的一点点钱坐船越过海峡,进入南美大陆。让他深感暴躁得是所谓‘签证’。在被拒签后他选择抛弃人类的交通工具,直接偷渡穿越南美。
进入南美洲中部后,戴瑁的气味和声音就越来越明显,几乎每一天都能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在拉近。
他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相遇前几天他甚至放弃休息彻夜赶路。他的同伴需要他,戴瑁在呼唤他。他兴奋地这样想。
第一次见面我该怎么办呢?他生活在人类中间,难道要遵循人类的礼仪?送束花?那还不如送食物。要握一握手?但是好多人类也会亲一亲脸颊。
他认真地苦恼着,给两个人初次见面的场景做了很多设想。
然而现实总是在想象之外。
日夜赶路实在消耗精力,就算是神也经不起这样摧残。在与戴瑁近到咫尺的时候,他累得头晕眼花。也是倒霉,那几天连续阴天,他饿得受不了了就稍微停了停决定打猎找食儿祭一祭自己的五脏庙。
不过悲伤的是压根没能找到猎物——耗子都没找到。有顶级猎手正好肆虐了他路过的这片丛林。他怒气冲冲地决定要找这家伙聊一聊,最好能用肉体道个歉。
顺着那个家伙留下的痕迹,他倒是很成功的找到了目标——一头个头不大,但是破坏力非常惊人的黑色爬行类动物。那家伙被他发现的时候正在趴在树上睡觉,树旁散落着残缺的动物肢体,血液贱得到处都是。
他皱眉,一边嫌弃这家伙粗犷的饮食习惯,一边禁不住的热血沸腾。这大概算是雄性猎食动物的本能。他冷静地跃上身边的树冠,借由树枝的掩藏轻悄悄地跳跃接近那家伙。他一动不动,伏在树枝中间睡得正香。
“嘿,你好呀~”他跳到那家伙的正上方,笑嘻嘻地打着招呼准备一跃而下一爪封喉。那家伙抬起脑袋,脑袋上赫然两支峥嵘的锐角。
“卧槽!”他脑袋里一懵,急忙收起爪子。
“滚!”戴瑁暴怒的一甩尾巴,从天而降的莫名其妙的东西发出一声惨叫被他抽飞,奄奄一息地挂在了树枝上。
“喂喂!”他不满地抱怨:“你对我太粗暴了。我都把爪子收起来了啊。”
“你是…梦里的……”戴瑁眯起眼,怀疑地盯着他仔细打量。
“嗯!我一直找你啊!”他大言不惭的欢快笑,并忽视了自个绕地球玩了半圈的事实。
戴瑁没有接话,体表鳞片褪去,双角也开始脱落,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喂!不要随时随地变化形态啊!这个超级超级浪费精力的!”他急忙跳到戴瑁身边,大声嚷道:“需要好长时间!很危险!……重点是我还饿着肚子呀!”戴瑁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他恼怒地守在他身边,郁闷地戳着树干碎碎念:“你吃饱了我还饿着呀等我吃饱肚子再变形也没什么关系。饿着肚子最危险而且还是阴天……明天还是阴天的话就真的撑不下去了,都怪你。而且你竟然还用尾巴抽我。有尾巴了不起么我的尾巴更好看……”
戴瑁醒来的时候正是晴天,他蹲在他身边的树枝上还在碎碎念,见他醒来一双眼都快要喷火。
“要不是天放晴了我真的会饿死啊!”他怒道。坐在树枝上伸了伸胳膊腿,关节发出了长久无法舒展后的嘎巴声。
“那天晴了,你饱了么?”戴瑁站起来跳下树,舒展身体活动腿脚。
“只有阳光的话,积蓄能量太慢了。”他也跟着跳下去:“根本饱不了。”
“光合作用?”戴瑁内心震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光合作用。
“什么是光合作用?”他好奇地问。
“阳光转化为能量的过程。你是怎么……做到的?”戴瑁转过身,低声问他。
“诶?你难道从来没有用过光么?”他大叫,小跑着转到他身前,震惊又嫉妒的问他。
“……没。”
“……好命啊。同类不同命。命运真是太不公平了。”他小声地抱怨:“饿着呗。饿到家了身体自动就用光产生能量了。”
戴瑁沉默,从小到大,他还真没被饿过。
“命苦。”他说:“命太苦。我都是光合作用产生能量。”
虽然知道肯定是假的,但是总不好什么都不表示,好歹是首次见面的同类——“我请你吃饭。”戴瑁不得已邀请他。要知道他现在被通缉,一分钱都没有,这个承诺什么时候能兑现戴瑁自己都不确定。
“好。”他欢欢喜喜应道。
“……”戴瑁有点儿愧疚哄骗这位看起来双商很高但实际和幼儿没什么区别的同类。
“我叫叶矶。口十叶,石凡矶。戴瑁,你千万别忘欠我一顿饭哦。”叶矶转过身,面对他后退前进,脸上带着微笑重音提醒道。
“好。”叶矶。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戴瑁的脸上,或许是阳光太明亮,照得他的表情也灿烂得仿佛微笑起来。
很久很久之后,就算戴瑁重新踏上了逃亡之路,内心充满对世界的愤怒与怨恨,他依旧铭记着叶矶这个时候的微笑。正是这个微笑,戴瑁想就算他是次品也无所谓,他不是有伙伴了么?这个伙伴在他脆弱的时候一步不离,狂奔着还能转过头提醒他一定不要忘记他欠他的饭。就算他是次品,他的伙伴也一定会大笑道诶呦小事啦重点是你还欠我一顿饭。
多好。他想,世界里终于不再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