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教授！阿耳戈斯冰芯上竟然有鲜血！”研究员来不及敲门，闯进来拿着分析单惊骇大叫。

阿耳戈斯冰芯是南极科考站在Dome—A点最新钻取的冰芯，长达3015米。因气候变化对基因的隐性影响这一课题正大热，冰芯研究也备受瞩目，因此，阿耳戈斯冰芯一经钻取，立刻投入了研究。

“鲜血？！”贝因斯·李教授接过分析单，草草扫视一遍：“仪器没有出问题！？”

“没有！”研究员哭笑不得，又强调：“鲜血被冰冻在冰芯内部，已确定不是科考队员的鲜血！”

贝因斯·李教授双眼发出热烈的光：“取样！给基因研究所的那群神经病发邮件！继续检测，或许其他部位还有鲜血存在！”他双目紧盯着分析单,喃喃道：“我有预感，这将是25世纪以来，最伟大的发现！”七月，南极正处于暖季，帝企鹅的幼雏已经孵化，这是南极一年中少有的富有生机的季节。冰架上，雄性帝企鹅并排而站，紧紧挨挤，抵御即将到来的寒风。

Dome—A点

这是地球的不可接近之极，除了科考队员，几乎没有物种涉足这里。而一旦寒风将起，科考队员的踪迹也会完全消失。降临不可接近之极的唯有寒风与冰雪。巨大的南极下降风裹挟着雪渣肆虐起来，灰压压的雪粒吞天盖地，毫无疑问这风雪具有强大威力，

所有的生物要么逃离，要么静默在寒冰下。只有这时，暴风雪湮灭一切生机的时候，冰壳中孕育的生物才会发出一声叹息般轻悄的呻吟。在黑暗的地底，这声呻吟穿过寒冰封禁的千万年时光，幽幽地流淌在寂静的冰川上，便仿佛空间封禁的冻土中，娇嫩的紫罗兰发出一声叹息，猛然绽放出娇艳的花。他在漆黑的古老冰层中睁开双眼，慵懒地舒展开躯体，摆动腰肢游到冰面上来。他的动作引发了冰川的震动，平坦的冰原出现细小深邃的龟裂，形成于三千万年前的黑色冰块涌出地面，在空气中凝固成美丽的放射状黑色花朵。

他惊恐地围着黑冰游动，金色的眼睛在冰下闪烁着明亮的光彩。毫无疑问，黑冰会暴露他的存在。人类会通过黑冰像鬣狗一般摧毁不可接近之极，贪婪地满足探求的欲望。黑冰被他的目光注视，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尖锐的棱角变得圆润，水一般灵活地顺着缝隙流动，欢快地环绕着他，裹在他赤裸的皮肤上。

他松了一口气，静悄悄地蜷缩起来，伏在冰下，像一块冻在冰中的黑石头，只有一双眼睛活泼地眨着，安静地透过细小的裂隙窥视冰原上肆虐的灰色风雪。

这可能是地球上最枯燥的景色。大风和低温将浪漫的雪花打磨成冷酷的灾难，人类在这样的风暴中，短短几十秒就会被冻成冰棍。灰色的白幕从天边斜刮过来，视线内除了白沙般的雪粒再不见其他事物。不仅枯燥，更惹人生厌。

不过就算是如此无聊的景色，对他来说，也是新奇的体验。

但暴风雪将要停止了。他失望地叹着气，反身往冰层深处游走。他的身后，裂隙缓缓地闭合，风雪的余韵卷起冰原上的雪粒，掩盖了曾出现的所有异常。

帝企鹅摇摇摆摆地站起身，灰绒绒的幼雏从爸爸腹下钻出来，睁着好奇的黑眼珠打量暴风雪后的世界。这是它们度过的第一场暴风雪。很幸运，没有任何一只幼雏死亡。帝企鹅们发出欢快的鸣叫。风雪过后的冰原上很快又萌发了生机。

远远地，轻微的叹息随着南极永不停息的下降风穿过辽阔的雪原。

三年后

“这是让你名垂青史的大发现！贝因斯！给我更多血样！”

耳机那头传来一个男人叽里呱啦的激动大吼。贝因斯·李教授恼羞成怒：“命…吹……青诗……中文？滚！”他毫不犹豫挂断了通讯。

“命……什么？”贝因斯·李打开通话记录，智能截取信息进行查询。

名垂青史：功业巨大，永垂不朽。

贝因斯·李转怒为喜，露出些许得意的表情。电脑滴滴响起来，还是刚才那个男人。

“给我更多血样。”耳机那边的人说：“好吧。我道歉——对我精通太多外语并偶尔运用外语对你进行精准评价的行为表示诚挚的歉意。好了，给我血样吧。”

“你说它会让我命吹青诗，”贝因斯·李灵活运用了刚学会的成语，他眯起眼：“它到底是什么东西的血？”

“你不知道？”

“它是我从冰里挖出来的。”贝因斯·李告诉他：“很奇妙的东西。我觉得它将很伟大，于是我把它给你看一看。”

“没错。它的确很伟大。不属于我们所知的任何一种生物。它是未知的物种。不不……”耳机那头的人的语气突然疯狂起来：“他是神！”

“神？！世界上没有神。”贝因斯·李努力压抑颤抖的声音，他是无神论者，唯物主义的坚定簇拥，但如果戴博士认为世间有神，那就真的存在过神这种生物。

“不不，你不明白。他就是神啊。他的基因那么神奇。我……前所未见。我的第一理论被他打破了！”戴博士几乎抑制不住激动地喘息。

“……”

戴·第一理论：每一个物种的DNA都隐藏着全部生物的基因，物种的多样性的根本原因是表达的多样性。基因锁约束着基因的表达。

“理论上他能表达全部生物的基因！他的基因锁是开启的！他就是神啊！”戴博士在耳机那头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用力强调：“如果，如果我能开启基因锁，”他吞了一口唾液：“那么我会创造出神！”

贝因斯·李慢慢坐到椅子上，眼前发花：“他的基因锁，是开启的？”

两百年基因革命的全部成果是基因锁。基因锁是人类能到达的极限——它是自然给人类设下的天堑。这边，是人类的领域，那边，就是神的领域了。

贝因斯·李用力握住椅扶手，眼前一阵发黑——他今年145岁，基本是人类运用基因工程延长的寿命的末尾，他的身体，再也受不了基因工程的改造了，但是跨过那条天堑，145岁大概只是人类的壮年。贝因斯·李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宙斯派来的潘朵拉，年轻，美丽，活力无限，她那么美好，手上却捧着厄运与疾病的魔盒。

“我需要更多的血样！还有新鲜的组织样本！”戴教授的声音急促得近乎逼迫。这是贝因斯·李第一次见到失态的戴教授。在他刚刚懂得什么叫科研的时候，戴教授就已经成为德高望重的基因学教授并拥有一家自己的科研所了，据说，基因革命从他开始——谁知道他活了多少岁呢，他是混血，多国的血统让他热爱很多民族，漫长的生命使他能够沉淀这些民族的文化，他非常博学，在学识上是站在人类顶端的巨人，正因如此，他绅士风趣，冷静从容，从来不会失态。

“血液是我在Dome—A的冰芯中发现的。时间可追溯到五十万年前。”贝因斯·李听到自己苍老的声音：“所以，博士，没有更多血样了。”

他奇怪自己能在戴教授面前镇定地撒了弥天大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