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蹋”一词有多种写法,比如糟踏、蹧蹋、蹧踏、糟塌、遭塌等等。用字的不确定,说明“糟蹋”一词的语源极有可能是同音词的音讹所致。果然,据清人翟灏《通俗编》载:“今谓被侵渔曰遭踏,应作獭。”“侵渔”意为侵夺,从中侵吞牟利。相应地,“俗谓侵渔为作獭也”。
由南唐入仕宋的学者郑文宝《南唐近事》一书记录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张崇帅庐州,好为不法,士庶苦之。尝入觐江都,庐人幸其改任,皆相谓曰:‘渠伊必不复来矣。’崇来,计口征‘渠伊钱’。明年再入觐,盛有罢府之议,不敢指实,道路相见,皆捋须相庆。崇归,又征‘捋须钱’。尝为伶人所戏,一伶假为人死,有谴当作水族者,阴府判曰:‘焦湖百里,一任作獭。’崇大惭。”
“渠伊”是方言称谓,意为“他”。张崇先征“渠伊钱”,后征“捋须钱”,可谓刮尽地皮,连伶人都忍不住要戏弄他,演戏的时候装死,谴为水族,阴府判他做一只水獭。
这个判决很有意思,为什么“焦湖百里”就判他做一只水獭呢?这是因为古人观察到水獭有一种特别的习性。水獭捕到很多鱼之后,一一陈列在岸边,就像陈列供品祭祀一样,故称之为“獭祭”或“獭祭鱼”。其实水獭性格残忍,捕鱼能力又强,往往吃一两口就把鱼给扔掉了,并不是在祭祀。伶人用水獭这种捕尽湖中鱼的残暴行径来讽刺张崇刮尽地皮的同样残暴的行径。因此“俗谓侵渔为作獭也”,被侵渔当然就是“遭獭”了。
用水獭这种“焦湖百里”的残暴行径来喻人,在唐代小说家张鷟(zhuó)的《朝野佥载》中也有一例。泽州都督尹正义清正公平,他的后任王熊却贪婪搜刮,于是百姓作歌曰:“前得尹佛子,后得王癞獭。判事驴咬瓜,唤人牛嚼沫。见钱满面喜,无镪从头喝。尝逢饿夜叉,百姓不可活。”“镪(qiǎng)”是成串的铜钱,泛指钱币。王熊因其搜刮被送恶名“王癞獭”,《通俗编》的作者翟灏因此说:“此亦遭獭獭字之证。”
“遭獭”从被侵渔、被侵夺引申为蹂躏、凌辱、浪费等义项,久而久之,因为同音而误为“糟蹋”等多种写法,从“獭”字而来的语源也就随之失去,后人但知“人”糟蹋,而不知实为“獭”糟蹋矣!
《山海经广注》卷三插图“蛮蛮”,清代吴任臣注,金阊书业堂藏板,乾隆五十一年(1786)刊本。
《山海经》全书十八卷,是一部记载古代神话、地理、植物、动物、矿物、物产、宗教、医药、民俗、民族的著作。《山海经》成书非一时,作者亦非一人,大约是从战国初年到汉代初年楚人所作,到西汉校书时合编在一起。
吴任臣(1638—1689),字志伊,一字尔器,清代学者兼藏书家,仁和(今浙江杭州)人,博闻强记,淹贯经史。吴任臣的《山海经广注》引书目五百三十余条,于名物训诂、山川道里皆有所订正。该刻本增补《山海经图》五卷,有图一百四十幅,按神、兽、鸟、虫、异域分类,一神一图,无背景,线条简率,注重眼睛的刻画。
这幅图描绘的是《山海经·西山经》中的“蛮蛮”:“又西二百里,至刚山之尾。洛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蛮蛮,其状鼠身而鳖首,其音如吠犬。”有人注释说“蛮蛮”是一种水獭。按其描述,生活于河流中,首如鳖,身如鼠,的确符合水獭的特征,只叫声不似。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