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淘淘像是被晏崎峰吓到,赶紧往后退,退到人群中,还不忘用无辜的眼神望向苗卓殊。
晏崎峰呼出一口粗气,说:“不杀你。回答我的问题!”
苏淘淘瞟了一眼苗卓殊,在得到后者鼓励的示意之后,对晏崎峰说:“是不是‘命案’,我可说不清楚。昨天晚上戌时左右,忽如乐坊的小厮来敲我家的门,说要紧急订购一口薄皮棺材,也不说给谁,不说尺寸,我们也不知道是谁遭了难。小厮说今天晚上戌时来运棺材,可是都这时候了,他们也没过来,我这才来看看。我跟您说啊,将军,我家做棺材特别良心,既然收了人家的钱,自然是尽心竭力、按时完工,眼下就是很好的证明。将军,不是我咒您,人都有个生老病死。您要是需要,我定能做一口让您绝对满意的棺材!”
苗卓殊扶额。
晏崎峰皱了皱眉,许是碍于苗家兄弟的面子,没有说什么,只是向苏淘淘招了招手,说:“跟我进来,找订棺材的人!”
苏淘淘迈进了一步,却又怯怯地不敢再走。
苗卓殊自然地跟在她身后,说:“进去吧,例行问询而已,别害怕。”
苏淘淘便在外人看来不得已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忽如乐坊。
忽如乐坊很大,比苏氏棺材铺不知道大多少倍,中央的圆形舞台、头顶的璀璨灯柱和铺满了花瓣的金色台阶,无不显示着这里的奢华雅致,普通人几世几代,也不一定有机会踏入它的门槛。跟着晏崎峰走上二楼,在最显眼也是最大的雅间门口,围着好些差役和乐坊管事。这就是命案的发生地。
没有血腥味,更没有尸臭味,只有清雅的海棠香味。苏淘淘摸了摸鼻子,抬腿就要进去。
苗卓殊拉住了她。苗卓殊说:“虽说你见惯了死者,但侯大人的死状很是不同。反正你和命案无关,我就把管事的叫来,在这里问你吧。”
苏淘淘却说:“被五马分尸和腰斩凌迟的人我都见过,缺胳膊少腿的更是像一天三顿饭一样常见,还有什么能让我害怕?您让我看一眼吧,我能大概比量一下侯大人的身量,或许以后案子查清楚了,我还有机会赚一口棺材钱呢。”
苗卓殊无语。
绕过层层的差役和忽如乐坊的男男女女,在晏崎峰来不及制止她的时候,她一个闪身,看到了侯敬龙的全貌。若是放在往常,尸体早就被白布盖好带走了,更何况横死的人还是朝廷大官,可侯敬龙并没有被带走,还保持着原来的死状。
那样的死状,比凌迟腰斩并不能让人感觉轻松。
侯敬龙是坐着的,坐在一个柔软的缎面垫子上,手里抱着一架一看就很名贵的凤首箜篌。他的左手自然地垂着,右手触碰着弦,似是自在弹奏,又似随意拨弄。往他的身上看。他的全身呈现暗红色,脉络却非常明晰,尽管侯敬龙身材肥胖,但那根根脉络完全凸显,且呈蓝黑色,让人感觉有人在他的身体里吹气,让身体里的各个器官都在向外冲撞,一不小心就会冲破皮肤而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最恐怖的还是他的神色。明明肥厚的脸上都是纵横交错的蓝黑色脉络,明明眼球充血,几乎要爆体而出,明明口中有黑色血液流出,沾污了衣襟,可他竟然是微笑的,好像临死之前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宝物,好像他不是死去,而是羽化登仙。
晏崎峰担心苏淘淘一个姑娘家会害怕——其实他一个见惯了尸体的将军也不免胆寒,这样的场面,他是不希望让苏淘淘看见的——所以戳了一下她的后背,说:“让你来指认在你们店订棺材的人,你瞎看什么?也不怕做噩梦!”
苏淘淘却朝着侯敬龙凑近了一步,好像那具尸体有很强的魔力。她口中喃喃:“男,四十六岁,有钱。身高六尺七寸,约……一百七十三斤,死状惨,超度法事嘛……”
晏崎峰揪着苏淘淘肩膀上的衣料,把她拉到人堆里,说:“想钱想疯了吧你!让你说正事呢,老实点!”
苏淘淘整了一下被扯皱的衣衫,谄媚一般地笑着说:“草民定然知无不言。不过……您问我问题,给我钱吗?”
晏崎峰的脸都黑了。怎么,敲诈吗?还是敲诈朝廷命官。钱没有,刀子要不要?
在晏崎峰发火之前,把碰歪的一盆海棠花盆栽重新摆放好的苗卓殊避开了苏淘淘的问题,指着面前的所有人,说:“你说昨天找你订棺材的是个小厮,眼下所有小厮都在这里,你看看,是谁?”
“当时天太黑,我怎么认得清?”苏淘淘不自在地摸了一下鼻尖,趁机将大拇指和食指在半空中搓了搓。
真是钻钱眼了!
晏崎峰骂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朝廷例行问询,哪里会……”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苗卓殊从怀里掏出约莫二两的碎银,扔到苏淘淘手上。他把话憋了回去。
苏淘淘赶忙将银子藏进怀里,伸出手指,定在一个一直哆哆嗦嗦低着头的、带着黑色头巾的、又瘦又高的年轻男人身上。
“你确定?”晏崎峰表示极其怀疑——这娘们儿不是来捣乱的吧?“他头都没抬!”
苏淘淘自豪地说:“干我们这行的,早就形成习惯了,无论看见谁,是公是母,是老是少,是胖是瘦,是死是活,哪怕是人是畜生,都能比较准确地说出他的身材体形,好立刻给他做出一副合适的棺材。而且这个人自始至终鬼鬼祟祟,我当然印象更深刻啦。”
晏崎峰和苗卓殊同时想到,按照这个理论,他们俩早就被苏淘淘测量过,并且在心里送了一副合适的棺材了。
谢谢你全家!
晏崎峰压住火气,对被指认的小厮命令:“抬头!”
小厮吓了一跳,浑身都在颤抖。他乖乖抬起头来,仰视着晏崎峰。
晏崎峰问:“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去订棺材?乐坊里死了谁?”
那小厮哆哆嗦嗦看了乐坊妈妈一眼,赶紧低下头去,说:“不是乐坊里的人,是我表哥……”
“你可要带着脑袋说话!”晏崎峰警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