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身姿曼妙的姑娘愿意近身献舞,何君是不可能推脱的。他虽当时只有十七岁,却已经有三位侧室和无数通房丫头了,遇见姿色好的,哪怕对方准备嫁人甚至已经嫁做人妇,他也会从容“笑纳”。正在围绕着他跳舞的姑娘身穿异域纱裙,踩着轻快的旋律,尤其那含情的眼眸和葱根般白净细腻的手指,真真把人的三魂七魄都勾走了。
可就是这样绝妙的人儿,袖子里竟然藏着一把尖刀。那刀寒气森森,直取何君心窝。
剩下的就是血光。
但并不是何君的血光。
何君虽然惊魂未定,但只是扎坏了胸前的布料,而真正被抹了脖子躺在地上的,是那个死不瞑目的舞女。
出手的不是何君的亲卫,因为那些亲卫受了何君指派,距离太远。有趣的是,刚刚垂首低眉给何君斟酒的小厮,突然抓住了舞女的手腕,并用那把短刀,结束了舞女的性命。
等着晕眩的感觉过去,何君对着跪在地上高高举起凶器的小厮说:“你身手不错。”
小厮没有回答,只是把头低得更低,手上的刀还在平举着。
何君有些怀疑,问:“你是这里的小厮?”
“是。”
“你怎么知道她要刺杀我?”
“奴才不知。只是奴才从没有在碧玉堂见过这个女人,心生疑窦,有所准备。”
何君察觉到这个小厮谈吐不凡,等亲卫将他手上的刀拿走之后,凑近他,问:“你认识我?你叫什么?”
“何家大公子的风采,天下谁人不知?奴才日安。”
“日……安?”
“哦!”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宁王忽然拍手大呼,“你是……你是晏家小子吧?”
何君莫名其妙:“晏家?哪个晏家?”
“安宁侯晏家啊。他爹晏瑾瑜因为谎报军功、结党营私和扇动叛乱被流放,全家获赐为奴。他就是晏瑾瑜的独子晏崎峰!”宁王好像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指着晏崎峰说。
何君自然知道何家和晏家的过结,刻意地离远了些。他皱眉问道:“你真的是晏崎峰?”
“罪人晏崎峰,见过何大公子!”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且浑身是伤的晏崎峰磕了个头说。
“你为什么救我?”何君更是警惕。
晏崎峰答:“报答何家大恩。”
若是面前没有这么多人,何君怕是会大笑起来。恩?他们何家怎么会对晏家有恩?有仇才对啊!
何君尽量保持严肃:“说来听听。”
晏崎峰说:“父亲犯了灭族大错,是护国大将军在陛下面前说情,只判他流放之刑,虽说他老人家年迈体弱,最终死在流放的路上,但护国大将军的活命之恩,罪人是千世万世也不敢忘怀的!母亲病逝之前也曾经交代罪人不忘恩德,罪人必定时刻铭记在心。”
何君笑出了声,幸好距离晏崎峰比较远,不至于让他听到。他心里想,世上竟真有这么单纯——或者说痴傻的人吗?这么大的便宜,竟然让他何君捡着了!这个晏崎峰果然如当初传闻中说的那样,纨绔又无知!
晏崎峰好像完全不知道何君在想什么,他使劲磕了几个头,把地板撞得当当响,说:“日安愿意为何大公子牵马坠蹬,以报答何家大恩!”
何君笑了笑,转头问宁王:“晏公子好歹也曾是侯府世子,身份尊贵。殿下觉得,下官该不该收下他呢?”
一直在旁边拨弄手上玉扳指的宁王呵呵一笑,说:“本王不过是个攒局听曲的,原本朝堂上的事,本王就懒得掺和,收不收随公子的心意。”
“哦?”
“不过吧,”宁王说,“晏公子小小年纪,呆在这样的地方总归可怜。如果公子不愿收下他,可以给他安置个别的去处。他救公子有功,还一直待在这儿,怕会惹人闲话。”
何君对宁王的话深以为然,当天就将晏崎峰带进了何府,做了何君的亲卫兵。
可何君不是傻子,何武鸿更不是。在何君将当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何武鸿之后,何武鸿和何君一样,怀疑这是宁王做的局,更怀疑晏崎峰不是真心投效。于是,何武鸿想出了一个能试探所有人且排除异己、巩固地位的妙计。
又过了七日,正赶上腊月二十八陛下祭祀宗庙,各位宗亲都要陪侍。加上这是新帝登基之后第一次年尾祭典,礼部乃至朝廷内外都非常重视,事事严整,唯恐被陛下——或者说被护国大将军——挑出错来。
不出意外的话,就在这里出意外了。
宁王在腊月二十七那日晌午,天上飘着雪花,宁王忽然得到消息,说由于最近半年朝廷派发的军饷非但没有增长,反倒减少了许多,尤其是冬天的棉衣棉被,以次充好,以旧充新,致使营中接连有人闹事。往年,宁王总会在腊月二十八傍晚的时候赶去军营,给将士们送些酒肉,瞧着哗变愈发严重,他只能提前一天去。
事情解决得很顺利,毕竟宁王带来了高于往年一倍还多的酒肉和银两,和将军们一起高谈阔论了许久。几近亥时,宁王才在将士们的催促下,登上回城的路。
由于天黑路滑,又下了雪,再加上最近局势动荡,人们担心宁王路上安全,纷纷主动请求护送。宁王不好回绝,就带了三十几个小将,返回京城。
小将们尽到了责任,就算事出有因,也是不能留宿城内的。好在有众多同袍一起,大家说说笑笑,定能在天亮之前赶回营地。
事情就坏在这里。
小将们回营的路上,遇到了一伙儿骑着高头大马的蒙面强盗,正在追赶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强盗约莫十四五个,而马车上除了一个神色慌张的马夫,只能听见一个年轻女子的拼命呼救声。
身为军人,怎么会允许如此恃强凌弱的卑劣事情发生?他们当即迎了上去。
逃命的马车很快,追杀的强盗很快,解围的军人们也很快。寒冷的风把天地都冻成了一坨黑黢黢的冰块,偏有人的呼吸一团一团地上升,好似要冲破这层寒冰的禁锢。
转眼之间,城门已在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