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前的逃跑方式不同,这是黑衣人初次进入特定的人家。手持长枪的年轻人谨慎地抬头望了一眼——苏氏棺材铺。
这个地点大大超出了年轻人的预料。他以为……
算了,无论怎样,追就完了。
年轻人右手握抢,左手借助墙壁使力,纵身一跃,进入苏氏棺材铺的小院。
小院很小,也比较狭长,周围堆放着做好和没做好的棺材,还有一些纸糊的男女童子和一些驱邪用的葫芦和铜钱。再往里走,是主人休息的地方,偏房窗台上放着两盆长势很好的鼠尾草。
鼠尾草?而且虽然被雨水打湿,却隐约露出一点扎眼的红色,似乎是……血?
年轻人英挺的眉毛一蹙,伸手要去推偏房的门。
“嘭!”一声从正屋里传出来,伴随着瓷器掉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声音,还有小姑娘脆生生的哭喊。
正是最紧张的时刻,又是这么阴沉沉冷凄凄的时候,就是钟馗下凡也得吓一跳。年轻人也吓了一跳,只是他快速调整了情绪,转而冲向正屋。
正屋里一地碎片,一个小奶娃娃只穿着一身里衣,抱着一个猴子玩偶,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小娃娃面前团着三个人。
之所以说是“团着”,实在是没有其他更好的词来形容这个场面了。
三个人中最扎眼的是一个魁梧如泰山的男人,浑身紧实的肌肉在幽微的烛光下泛着光泽,他一手拿着大板斧比划着,一手提着一个猴脸短须高颧骨的男人。被提着脖子的男人两脚都悬空,浑身打着哆嗦。他只有一只手可以保住魁梧男人的手臂以缓解脖子上的窒息感,另一只手……哦,原来根本不存在。还有一个年轻瘦削的姑娘,正双手抱着魁梧男人的板斧,以免他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
见有不速之客闯入,团着的三个人都呆了呆。尤其那个年轻的姑娘,在认出闯入者身上穿的正是武将常穿的紧袖圆领长衫后,呆愣愣地说:“我的亲祖奶奶!人还没宰呢,官府的人怎么就到了?”
“呼啦啦”!三个人总算反应过来了,一块跪在地上。年轻的姑娘尤其紧张,把奶娃娃拉到身边,摆弄着她也摆出跪拜的姿势,然后使劲磕头。头磕得实诚,连带着石板都在震颤。
“草民没有杀人!大人明察!”姑娘说。
“草民不是来偷东西的!大人明察!”猴脸男人说。
“草民……嗯……明察!”魁梧的男人说。
“喝……茶……”小娃娃哭哭啼啼地说。
追来的年轻人一时无言。他环顾了一下屋内的景象,一边细心听着周遭的任何声响,一边用脚拨开碎裂的瓷片,踱步走到四个人面前去。
房间简单利整,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他能确认,他追捕的人不是魁梧大汉,不是独手男人,自然,也不是一个刚断奶的娃娃。至于这个姑娘……
他提着枪,在姑娘面前蹲下。
姑娘偷瞥了他一眼,赶忙又低下头,说:“我家虽然是干白活儿的,可只送葬,不杀人。我保证,没有一个活人能进我家棺材!”
这话听着怪怪的。
姑娘赶紧补充说:“眼见也不一定为实,都是误会,误会。我们只是和常掌柜……开玩笑而已……”
年轻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凑姑娘更近了些。
姑娘吓得汗都出来了,声音都打颤,说:“真的都是误会!您明察秋毫,别送我们见官了吧!护国大将军您知道吧,他家刚在我家订了一口棺材,急要。要是不能如期做出来,我们脑袋搬家事小,您恐怕也受牵连啊!大人饶命!”
魁梧大汉见年轻人只瞧着自家妹妹打量,也不说话,赶忙把妹妹揽到身后,说:“我妹妹还小,不嫁人!”
被大哥一误导,姑娘反倒挺起了腰,说:“哦,您这意思啊。嗐,您别看我长得漂亮,脾气又好,可我吃得多嘴巴毒脚还臭,您要是娶我,那真是三分面粉七分水——十分糊涂。”
年轻人:“……”
“您……真的要娶我?”姑娘忽然两眼放光地凑近了年轻人,问。
借着灯光细瞧,不得不说,这位不速之客长得忒不赖,纵观整个平安街,甚至你有幸见过的大半个京城的王孙公子,有这样好样貌的人找不到第二个。
他剑眉修长,凤眼高挑,鼻梁挺直,唇尾稍翘。下颌稍尖细,将整张脸带出不怒自威的气势,耳朵偏乖觉,紧贴着头颅,映衬出脸颊的线条的锐利。那是镀了一层武者独有气质的脸庞,不是过刚易折,不是过柔易碎,一切恰到好处。
无论什么样的女子,被这样的男子屏息注视,都会羞涩,都会骄傲吧。
可那年轻人没有给面前这个姑娘太多骄傲的时间,冷冰冰地命令:“伸出手来!”
伸手?这年头相亲要亲自看手相吗?
姑娘抿了一下薄唇,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小声嘟囔道:“不应该先问生辰八字吗?您还会看手相,真是多才多艺。就是啊,以后说话轻柔些,奴家……”
“另一只!”年轻人命令道。
看手相不是男左女右吗?怎么都要看?
见女孩子犹犹豫豫,年轻人大声说:“快点!”同时,他的长枪闪动了寒光。
姑娘一惊,赶紧把左手也伸了出去,头也压得更低。
两只手都没有拉扯丝线的痕迹,甚至没有太多茧。年轻人初步判定,在场的没有他追捕的犯人。
不过他很谨慎,问姑娘:“姓名?”
姑娘好像总算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答:“苏淘淘。平安街赫赫有名的‘棺材西施’。”
年轻人:“……”
他觉得这个棺材铺有病的人真多,病得最重的就是这个苏淘淘。
“你呢?”年轻人问魁梧的汉子。
“苏祸。这家棺材铺的当家人。”
“我叫苏茶茶,是棺材铺的三当家。我的小猴叫小乖,是四当家。我的小乖特别听话,从来不打扰我休息,也不喜欢啃树皮,还能陪着我睡觉。我马上就要上私塾了,我要带着它一起上私塾。对了,叔叔给我做了一个书箧,还专门……”苏茶茶主动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年轻人顿时头大,他终于意识到,在这里应该是浪费时间。
可是他还是多问了一句猴脸男人:“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