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我又订正了一次,希望使原文和注解尽可能取得决定的形态。在此且一述订正的方法。
我再参考法文本和马克思的原稿,将若干新材料增补到原文去。又依英文本与法文本的例,加入一个很长的关于矿工的注解。此外,还有一些小地方的改正,都是技术上的改正。
在若干处所(特别是历史状况已经变化,似必须附加说明的处所),我曾补入若干注解。这种补注都用括弧括着,附记着我的姓名的简笔字(F. E.)。
英译本近顷的刊行,使若干抄引语有完全改订的必要。马克思的幼女爱灵娜(Eleanor)曾不惮劳苦,替英文译本,比较抄引语与原语,使一切由英文抄引过来的文句(在本书的抄引语中占着极大的部分)不再是德文的重译,而尽是英语的原文。因此,在编订第四版时我不得不参照这个版本,并由此发现了若干细微的不正确处。页数有错误,这种错误或由于抄写或由于排工,引号及省略号的位置也常常弄错。从笔记簿抄录这样多的引语,自不免发生这种错误。有时,我还发现若干抄引语的翻译不甚妥当。有一些引语,是从马克思1843年和1845年的旧稿转录下来的。那时候他在巴黎,还不懂英文,必须从法文译本读英国经济学家的著作。他从法文译本翻译过来,这种重译自不免丧失原文若干意义;从斯杜亚(Steuart)、乌尔(Ure)诸人引用的文句,就有这种情形。因此,又不得不再参考原文。许多这样的小错误和小疏忽都改正了。但若不惮烦,把第四版和前几版对照着读,便知这些细处的修正并未稍稍改动本书的内容。其中只有一个抄引语(里查·琼斯Richard Jones的话,见本书第7篇注47)是不明出处的,那多半是马克思把书名写错了。其余一切抄引语都还保持完全的指证力。不只如此,自本版订正之后,它们的指证力是更增加了。
在此,我们且追溯一件往事。
据我所知,马克思的引语是否确实,只有一次被人怀疑。这个问题一直继续到马克思去世之后,故不能不讲一讲。
1872年3月7日《康科第亚》杂志(德意志工厂家协会的机关杂志,在柏林出版)曾登载一篇匿名的论文,题名“马克思的引语”。在此文内,作者义愤填膺,责马克思引用的格莱斯登(Gladstone)1863年4月16日预算演说的话是伪造的(这一句话,马克思曾引用二次,第一次是国际劳动者协会成立大会的演说,后又在《资本论》第1卷第7期引用)。这一句话是“财富与权力之陶醉的增加,……悉以资产阶级为限”。这位匿名的评者,说《汉沙特》( Hansard )议事速记录(这是半官性质的报告)没有这一句话。他说:“在格莱斯登演说中,无论哪里也寻不到这一句话。格莱斯登的话正好相反。马克思把这句话插入,那在形式上、在实质上,都是伪造的。”
马克思于同年5月接到《康科第亚》这一期,他乃在6月1日的《共和国杂志》上答复这一位匿名的作者。当时他已记不清这一句话是从哪一个报纸抄引过来。他不得不求其次,说明这句抄引的话可以在两种英国出版物上找到。他又抄引《泰晤士报》的纪事,按照这个纪事,格莱斯登是说“以上所言,系我国财富的现状。假使我相信,财富与权力之陶醉增加是以养尊处优的阶级为限,我是应当以忧虑和痛苦的心情看待这个事情,这种增加,对于劳动人口的状态毫无关系。根据正确的报告,这种增加是完全以资产阶级为限的”。
格莱斯登在那里是说,倘事实果然如此,他必深以为歉,但事实确乎是完全以资产阶级为限。关于半官性质的《汉沙特》,马克思说:“当格莱斯登氏整理他的演说稿付印时,他觉得宁可把这几句话删掉。以大英财政大臣的资格,这样的话似乎不应该出自他的口。这是英国国会常见的办法,决不是拉斯凯尔(Lasker)为欺骗培培尔(Bebel)发明的手段。”
这位匿名作者更激怒了。在7月4日《康科第亚》的答辩中,他把自己使用的间接的资料搁开,却含羞地说,“习惯”是从速记录引用国会的演说;说《泰晤士报》的纪事(包含这伪造的文句)与《汉沙特》的纪事(不包含这伪造的文句),实质上是相同的;说《泰晤士报》纪事所包含的意思,“和这一段话在成立大会演说中所包含的意思正好相反”。但《泰晤士报》在这所谓“正好相反”之外,还包含“这一段话”的事实,这位匿名的作者却不曾说起。不过,他也觉得自己难于招架,不得不采用新的法术来自卫。因此,他既用“不诚实”“不公平”“记述不实”“伪造引语”“不要脸”这一类骂人的话来装饰他那一篇极不要脸的文章,又觉得有使论点转一个方面的必要。并预约在下一期“再发表一篇文章说明在我们(这个不说谎的匿名者)看来,格莱斯登这一句话应如何解释”,好像事实是可以任意曲解的。这篇预约的文章,果在7月11日出版的《康科第亚》登出了。
马克思复在八月七日《共和国》上发表一个答辩,指明格莱斯登当日的演说曾登载在1863年4月17日《晨星》与《每晨广告》二种报纸上。照这二种报纸,格莱斯登都曾说,假如财富与权力之陶醉的增加以养尊处优的阶级为限,他是应当以忧虑的心情来看待。又说,这种增加,实际是“悉以资产阶级为限”。这二种报纸都包含这所谓“伪造的文句”。马克思还曾经以这三种独立的但相同的报纸记载(它们都包含格莱斯登实际说过的话),和删削以后的《汉沙特》纪事相比较,证明他前次说过的话;即,《汉沙特》所缺少的那一段话是格莱斯登事后照惯例删去的。最后,马克思声明,他不愿再费时间来和这一位匿名者辞驳。这位匿名的评者好像也不要再多事。此后,再没有《康科第亚》杂志寄到马克思那里来了。
问题表面好像已经解决了。此后,虽有某一些与剑桥大学有关系的人不时露出口风,谣传马克思在《资本论》里曾经犯着一种莫须有的著作上的罪过,但无论怎样调查都不能得到确实的消息。1883年11月29日,马克思去世后8个月,《泰晤士报》才登载一篇自剑桥三一学院寄来,署名西特勒·台娄(Sedley Taylor)的通信。剑桥的谰言,和《康科第亚》那位匿名者究竟是谁的问题,在这个帮闲的小子手里方才有解决的线索。
三一学院这位小子说:“这篇大会的成立演说,恶意地从格莱斯登的演说引用这一句话。很奇怪,这种恶意一直要等待布棱塔诺(Brentano前任布勒斯洛大学教授,现任斯托拉斯堡大学教授)来暴露。马克思在辩护自己时,他的胆量是可佩服的。布棱塔诺的巧妙的攻击使他计无所施,乃说:格莱斯登将演说发表在《汉沙特》以前,曾将1863年4月17日《泰晤士报》演说的纪事修改,把那一段与财政大臣口吻不合的话删掉。但布棱塔诺详细比较原文,证明《泰晤士报》的纪事与《汉沙特报》的纪事皆绝对不包含断章取义者凭空窃取的意义时,马克思又以没有时间为口实退却了。”
这便是问题的核心!这便是《康科第亚》杂志布棱塔诺的匿名论战在剑桥帮闲家想象中的光辉的反映!这位德意志工厂家协会的圣乔治,在他们的“巧妙的攻击”上就是这样布置、这样挥剑的。而站在魔鬼方面的马克思,就这样在圣乔治足下计无所施了。
但这种“阿里奥式”的战争纪事,仅足以掩饰我们这位圣乔治的诡避。他不说“伪造的插入”,不说“伪造”,只说“断章取义”了。问题是全部换了方向。转向的理由,圣乔治和剑桥的卫士是非常明了的。
爱灵娜所作的答辩,因《泰晤士报》拒绝登载,乃改在《今日》月刊1884年2月号提出。她把辩论归纳作一点,即这一句话是不是马克思伪造插入的。西特勒·台娄答说:“在他看,在马克思与布棱塔诺的论争中,重要的问题不是格莱斯登演说有没有包含着这一句话,却是抄引这一句话的目的,是正解还是曲解格莱斯登的意思。”他以为,《泰晤士报》的纪事固然包含着用语上的矛盾,但从上下文气解释(那就是从自由主义的格莱斯登的立场解释),则格莱斯登说话的意思极为明白(《今日》月刊1884年3月号)。关于这件事,最滑稽的一点是:匿名的布棱塔诺虽说,从《汉沙特》抄引已成习惯,《泰晤士报》的纪事必然是不可靠,但剑桥这位小子却不从《汉沙特报》抄引,而从《泰晤士报》抄引,当然,这一句不祥的话,是《汉沙特》速记录没有的。
爱灵娜在同期《今日》月刊上把这个辩论结束了,台娄君或已读过或未读过1872年辩论的文章。若已读过,他就不仅是“伪造插入”,而且是“伪造省略”。若未读过,他最好是三缄其口。但无论如何,他再不敢说布棱塔诺指责马克思“伪造插入”的话是不错的了。反之,他现在不说马克思伪造插入,却非难马克思曾抹杀一句重要的话。但这一句重要的话,马克思不是在大会成立演说第5页内引述过了吗?这一句话和那一句被认为伪造插入的话,不过相隔数行而已。关于格莱斯登演说的矛盾,马克思不是又在《资本论》第7篇注105内指摘过了吗?不过,他不曾像西特勒·台娄那样,以自由主义的幻想来把这个矛盾解决罢了。最后,爱灵娜把答辩总括起来说:“反之,马克思未抹杀任何重要的东西,也未伪造插入一言半语。他不过把格莱斯登演说中一句话——确实说过但未记入《汉沙特》速记录中的一句话——提出来,使其不致湮灭而已。”
西特勒·台娄先生不曾再有答辩。这个无稽的大学教授间的谣言,在二大国流传二十年之久。但其结果,任一个人也不敢再怀疑马克思在文献上的诚意了。自此以后,布棱塔诺先生将不复信《汉沙特公报》绝对无误,台娄先生也不复信布棱塔诺先生在文献上的战斗日记了罢。
恩格斯
1890年6月25日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