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6章
烟火香

温酒想,这世上的人大约都是这样,愿意与否是一码事,被人拿捏住短处又是另一码事。

坐在工作室里,到底有些心绪难平。

林清晏准备得非常完善,他在三楼给温酒扩出了一间工作室。

想来这笔“交易”不算是临时起意,怕是“蓄谋已久”。至此,温酒当真是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该有多难看,没有人愿意从一开始就被别人算计。

工作台旁边放着一个什锦槅子,每一层,每一个隔间都放着各种精致考究的錾头。

晚间是康伯亲自到工作室叫的温酒。

“温小姐,该用饭了。”

彼时,温酒手里还拿着一个扣头处被融黑了的錾头,听见声音,甫一抬头,目光有些迷茫,她望着康伯,似乎还在回忆她究竟是怎样莫名其妙进了晏园。

“温小姐……”

康伯其实是个很温和的老人家,声音醇厚优雅。

温酒答了声好,起身解下了身上的围裙,搓了搓熏得有些发黑的手指,“走吧。”

康伯领着温酒到饭厅门口就不走了,胖乎乎的脸上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三爷不喜欢别人看着吃饭,我就送到这里了,进去吧!”

像个长辈,却带着主仆之间应有的距离。

林清晏的衬衣袖口卷到了手肘上,身上挂着一件暗色的围裙,抬头看见温酒走进来,伸手去拉她,把她那双染着银屑的手放到水管下面。

“先洗手。”他的手掌很热,指腹柔软,没有一丝粗糙,握着温酒冰凉的手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

温酒着实觉得,这人真是有些自来熟,进入角色也太快了。

“我自己来。”

温酒抽回手,她实在很不习惯和人太过接近,也不习惯林清晏手上的温度。

她很冷淡,甚至带着明晃晃的防备,似乎是因为她在这人面前已经算得上是袒露得彻底了,也不用再拿那些个虚伪的面具去掩盖真实的自己。

林清晏也不在意,擦擦手笑道:“洗了手先去外面坐坐,还有一道鱼,下午我刚去湖里钓的,新鲜得很。”

口气十分熟稔。

饭厅是暖色的灯光,温温柔柔一点都不刺眼,简单的四菜一汤摆在桌子上,热气腾腾往外冒,混合着香气。

温酒却突然有些发愣,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安安稳稳坐在饭厅里,有人陪着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最早的时候,她最喜欢的是母亲做的酒酿圆子,不大的小屋,装着一盏发了黑的橘黄色灯泡,木桌上还有着厚厚的污渍。可那些记忆太稀少,稀少到她常常觉得那段日子,不过只是一个美丽与恐怖半掺的梦境,每每都会像镜子一样碎成满地的残渣。

后来是一段漫长难熬的岁月,好好吃顿饭都是一件极奢侈的事情。

直到她被温唯收养,过上了安稳的生活。可温唯并不是一个喜欢下厨的女人,或者说她对厨房有着一种强烈的抵抗。在温酒的印象中,坐在饭桌上,周身被香气包裹,暖热从脚底升腾而上,有人为了她在厨房里进出的场景,似乎也只有那么少得可怜的六七次。

她这半生,从年少至今,似乎都是自己一个人坐在冷冷清清的厨房里,连饭厅都不需要,白炽灯亮得刺眼,一把凳子,一碗饭,一盘菜。

这种只有在“家”里才能感受到的烟火气息,几乎从来没有感受过。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蒸鱼很香,油光粼粼,姜丝铺陈在上面,林清晏剔了鱼刺,把白嫩嫩的鱼肉放进温酒的碗里,“湖里的鱼都很新鲜,肉质嫩滑,我很久都没有下厨了,也不知道厨艺有没有退步。”

稍带了一点紧张,他看着温酒泰然自若地把鱼肉和饭一起放进嘴里,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温酒抬眸看了他一眼,难以想象,这样的一个男人,一双眼生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却可以挽上衣袖,穿上围裙,穿梭在厨房,沾染着红尘俗气。她有一刻的好奇,好奇这个人的长相究竟还能如何优秀。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偶尔也只能听见林清晏的声音,清衡悦耳。

他蓦地想起霍恺说温酒像个“木疙瘩”的话,一时有些忍俊不禁。昨天还在反驳,今天却不得不承认,真真像个“木疙瘩”,十句话,她若是能回应你一句,恐怕都是给足了面子。

“能出门散个步么?”温酒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许是问句来得太突然,没有一丝预兆,林清晏听见温酒说话的时候,尚还有几分不可置信。她的情绪平静得太快,声线古井无波,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对生活的改变接受得毫无挣扎,好像于她来说,不过就是换了个吃饭的地方。

“山里的气温有些低,到了夜里湿气很重,等天再暖和一些,我在外面修葺一条散步的小路,饭后供你走走。”他笑了笑,倒了杯姜茶递给温酒,“不介意的话,陪我看看节目,上次录的节目,今晚正好播。”

客厅铺着羊毛地毯,一楼左边走廊走到头是一间影音室,一整面墙壁白茫茫一片,身后的投影仪把那整面墙点亮。

一开机便是某牌子饮料的广告,林清晏递了条薄毯给温酒,盘腿在她身边坐下,带起一阵淡淡的松木香。

温酒侧头去看他,墙壁上的光线打在林清晏的脸上,勾勒出一道侧颜的曲线,上下起伏,果然很好看,她想。眉骨突出,鼻梁挺直,唇瓣和下巴微微往里收,线条流畅顺滑。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嗯?”

温酒放下手里的姜茶,舌尖一股辣辣甜甜的滋味,竟然朝着林清晏勾了唇角,“你说你需要一个妻子,为什么会是我?总不会是正好我撞到了枪口,来的时机不对?”

固然对很多事都不在意,可她并不喜欢毫无缘由的选择与强加。

林清晏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她身份的特别,也不能直白地告诉她,当真就是时机不对,若是再晚一些时候,或许就是另一个结果。食指绕着骨瓷杯的口沿滑动,绕了大约两周,温酒耐心地等着,不出声,也不挪眼。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摇头笑了笑。

“你的存在很特殊。”食指停在了杯柄上。

除了这句话,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

温酒扭过头,盯着墙壁上变幻的画面,半晌突然笑出声来,“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之后我们回老宅,接下来会订婚,说是订婚,在林家差不多也就意味着你已经嫁进来。你对婚姻和生活有什么期待,我会尽力去做。”

林清晏没有继续那个话题,她想知道的原因,等到林家,见到了林家的掌家人林庭许,自然就会知道。

而此刻他们之间,能够交谈的,也仅仅只有对即将到来的婚姻的规划和期待。

“你觉得我还会有什么样的期待,已经这样了。”

在这个世界上,温酒最讨厌的两个字就是“期待”,期待意味着还抱有希望,还拥有美好。可她早早地就不再期待了,生活于她也不过是过一日算一日,对生活没有期待,对未来也早没了憧憬。

温酒不再说话了,抱着膝盖坐在小沙发上,一双大眼睛,空空荡荡,连焦点都没有了。

“你可以过你想过的日子,在你的想象里,你最向往的生活,我会尽力满足你。”林清晏的语气始终温和,他对她有几分怜惜,几分不忍。

若说这世上最了解温酒的人,除了温唯,就是如今的林清晏了。那些个不曾提起的过去,除了他也再没人知道了,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仿佛共享了一个秘密,虽然这秘密太过残忍不堪。

温酒茫然,最向往的生活,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生活于她而言,就只是安稳地活下去罢了。

节目其实很无聊,拿着瓶瓶罐罐翻来覆去地看,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鉴个真假,估个价。林清晏坐在最边上,其实话很少,大多都是坐在中间的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喋喋不休。

两个人相对无言,影音室的门忽然被敲响。林清晏把电视声音调了静音,说了句进来,康伯推门进来,依然笑意吟吟,“三爷,老宅的电话。”

林清晏起身,出门前顿了脚步回头,“过两天闲下来,我陪你回去收拾行李,可以吗?”

“好,我还要去一趟唐纪琛的店里。”温酒颔首,端了那杯姜茶起身,“我先回房间休息。”

林清晏侧身让温酒出去,门口很窄,两个人贴着擦肩而过,他分明嗅见一阵清清淡淡的玉兰香,若有似无。

山里的夜里很安静,比都市里安静许多倍。还不到有蝉鸣的时节,周遭安静得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夜色浓郁得就像黏稠的墨汁一般。

温酒认床,饶是林清晏准备的这张床如何柔软,被罩如何亲肤,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她依然辗转反侧,几乎要把自己来回卷成一张饼,精神极其疲惫。可一闭上眼,却实在是难以入眠。

折腾到快两点,实在是太折磨人,她起身趿了拖鞋下地,走廊墙边的地缝里装着微弱的地灯,照得一条走廊昏昏黄黄,半夜起身着实是很方便。

走到二楼楼梯口,下意识去看了一眼书房,门下的缝隙里还透着光,温酒趿着拖鞋下楼,软底在木地板上摩擦出细微的响声。

山里的五月依然很凉,客厅里留了一扇纱窗透气,夜风吹进来,竟觉得凉气直往骨子里钻。

“锅里热了粥,要不要吃?”

陡然回头,二楼楼梯口站了个男人,棉绸的深色睡衣,手插在口袋里,斜倚着墙壁。

看见温酒回头,他抬了脚下来,“我有时晚上会工作到很晚,厨房里总留了热粥,我们家厨师手艺很不错。”

温酒原本只打算下楼来倒点热水喝,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的时候,突然身后出声,着实把她吓了一跳。陌生的地方,宽大而空旷,她一向没什么安全感。

林清晏顾自下楼进了厨房,温酒条件反射想要拒绝,但夜风一吹,浑身冷潾潾,一点热气也没有,脚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跟在林清晏身后摸进了厨房。

炉子上放着一个保温锅,盖把是大红色的隔热陶,林清晏舀了两个白瓷碗。锅盖打开是一阵白蒙蒙的热气,混杂着红豆的甜香味,豆子和米熬得糯糯的,一勺下去黏稠起细细的丝。

两个人站在厨房里,只有那锅里的热气滚起来把小小的空间氤氲得暖暖和和,林清晏很瘦,但脊背却很宽阔,站在温酒面前,就像是一座嶙峋的山壁。

“要不要加糖?”他回头。

温酒伸手去接碗,摇摇头,“不用,谢谢。”

嗓音干涩,带着长久不开口说话积郁的一些些沙哑。

他拖了两把椅子到厨房里,对坐在流理台边,看着温酒一声不吭埋头喝粥,不禁有些发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陪我一起吃宵夜。”

温酒的勺子停在了半道上,抿了抿嘴唇,莫名有几分尴尬。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半晌才干巴巴挤出一句:“味道很好。”

深夜的灯光下,两个人的表情都衬得十分温和,倒是有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林清晏吃得快,一小碗红豆粥很快见了底,温酒却还是慢吞吞一口一口,像极了蜗牛。被对面的目光看得十分窘迫,温酒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

他扯了张纸巾递给她,却猝不及防触到了温酒发凉的指尖。

“晚上睡不着吗?如果是床或者被子的原因,明天可以让人换成你喜欢的。”他收回手,轻咳两声。

温酒不自觉把纸巾攥成了一团,“没有,我认床,一时有些不习惯。你有没有安眠药之类的?吃了药大约还能睡上几个小时。”

“有时间让医生来给你看看吧,我这里有一些安神香,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林清晏起身,偌大的屋子,只听见他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既轻且稳。

香气幽然,淡淡的,是很好闻的味道,温酒躺在床上,香炉里的白色烟雾迷迷蒙蒙萦绕开来,屋外月色很清亮,有一丝透进来。她看着那烟雾好似蜿蜒成了一朵白色的玉兰,茫茫有些觉得困倦。

这还真是个好东西,入睡前温酒暗自感叹了一句,想着再同林清晏讨一些来用。

安神香很得温酒的喜欢,几乎日日夜里都要点上,有时浅眠有时沉睡,竟没有再失眠,也没有再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挣扎醒不过来。

这日,温酒夜里起身陪林清晏用了宵夜,两个人在影音室里看了半部文艺片。

虽然睡得晚,但温酒却是睡得出奇地好。

她是被敲门声吵醒的,睁眼,屋子里亮亮堂堂,奶色的窗帘沿边微微浮动,屋外明亮的阳光投到地板上,形成一个一个光斑。

她坐起身,靠在床头,一手揉着太阳穴,只觉得神清气爽。昨夜连梦都没做,这样沉的一觉,她还从没有享受过。温酒有些神经衰弱,夜里难以入睡,睡了却又陷在光怪陆离的梦里辗转,每每醒来都觉得头晕脑胀。

这样的清晨,着实是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愉悦。

温酒换了衣服出去,林清晏正蹲在后院里喂猫,是一只长得很胖的英国短毛猫,浅灰色的毛发。大约是因为被喂养得过于肥胖,脸上两团肉坠坠的,一张脸胀成了大饼,看见温酒站在落地窗后,猫粮也不肯吃了,抖着胡子,瞪大了一双水滴眼,歪着头看着温酒。

林清晏回头,穿了一件领口稍宽的休闲衣,好似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大学生一般。

他伸手朝温酒招了招,“过来看看。”

许是昨夜睡得好,今日晨起又是难得的好晴天,温酒十分给面子抬脚出去,拢了及脚踝的长裙蹲在林清晏旁边。

那只胖猫的目光随着温酒转动,末了还讨好地走过去,用脑袋蹭蹭温酒的膝盖,乖巧地“喵”了一声。

林清晏对此似乎很满意,浅笑道:“它很喜欢你,乌檀向来不喜欢陌生人来家里,晓得它这么喜欢你,我前些日子就不该把它关起来的,今早上整个蔫耷耷的,哄了好一会儿才肯理我。”

温酒伸手去摸乌檀灰色的绒毛,入手又软又蓬松,一时有些爱不释手,面上的笑都温柔了几分,“很可爱,我从来没养过宠物,总觉得心力不够,唯恐亏待了它们。”

这样软绵单纯的生物,温酒从来都是敬而远之,自觉自己太凉薄,亏待了它们,甚至不经意会伤害它们。

“乌檀大多时候都是阿七在养,我总是不在家,偶尔回来也只能逗弄着玩玩,不然一个人在这宅子里太过安静寂寞。”

“倒也是。”温酒轻笑,手指在乌檀的脑袋上轻轻摩挲,胖猫舒服得直叫唤,恨不能在温酒的膝上打滚。

“去吃早餐吧,吃完我陪你回去收拾行李,下午我们去看场电影逛逛街,总不能一直窝在家里。”

林清晏说话不紧不慢,伸手抱过撒娇的胖猫,拍了拍它的头,却换来一个十分不满的眼神。

温酒回屋吃早饭,摊得软软的鸡蛋饼,一杯温热的红枣豆浆,温度都已经凉得恰到好处。

林清晏回屋换了身衣服,乳白色的长袖衬衣,扣子扣到最上面,露出一个突兀的喉结,那个叫作程庄的黑脸男人一身严严实实的黑色西装,动都不动站在门口等着,面上一派严肃冷峻。

院子里有一个人造湖,里面养着不少锦鲤,橙红的颜色,青碧的湖水。他们出门的时候,佣人正站在湖边喂鱼,湖里有一大片青色的荷叶,还尚是嫩绿色,薄薄一大片浮着,倏忽上下摇动,叶子下面总躲着不少亮色。

温酒驻足,看着湖里的锦鲤,面上沉静,唇角却带着十分细微的弧度。

林清晏接过佣人递过来的披肩,双手一环,将披肩搭在温酒的肩膀上。光看着只觉得瘦,现下近了,却觉得瘦得十分嶙峋,好似一压就会断。

“家里好些地方,日后你可以到处逛逛,喜欢什么花,养什么宠物,到时候咱们扩一下。”

温酒从他怀里倏然挪远了些,抬手紧了紧披肩,转头目光温顺,望着林清晏,那眸底却如湖底最深处的水,无波无痕,“你不用刻意讨好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亏不亏欠于我来说毫无意义,我们顺其自然就好。”

“对不起。”林清晏面色清淡了下来,眉间轻轻蹙起来。

“没关系,我……”温酒抿抿嘴,唇上有些干涩,不自在地轻舔了两下,“我不是很喜欢别人太靠近我,我们慢慢来。我很久没有和不相熟的人相处过了,有些不习惯。”

大概觉得自己那话实在是有些太不给面子,毕竟林清晏释放着十足的善意,除了知道了那些秘密,也没有欠她的地方。温酒抬脚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回头对林清晏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你大可放心。”

林清晏走近,抬手摁了摁眉心,“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们总归是要在一起生活相处,或许下半辈子就这么相伴着过了,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像寻常夫妻那样相处,而不是像两个合租的人。”

温酒愕然,“寻常夫妻”四个字让她莫名生出一股陌生感,没有期待,反而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毛骨悚然。

“温酒……”

他的声音醇厚,如同那双眼睛一样,充满着慈悲和佛性,唤她的名字时,唇齿指尖的气声绕舌,软软的,还带着安抚。

温酒回神,手指裹着披肩,紧紧蜷在胸前,“慢慢来吧!”

转身往前走,风一吹起,她只觉得浑身一阵冰凉,脊背竟已出了一层冷汗。 1XsdWpWKpIrAFPM4Qoq9warZEz4hSDYkHzT8mhETPvHCOkAec6IqefYdmDSrLlqw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