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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鬼

1939年5月29日傍晚,天色渐暗。被折腾了一天的搜索支队精疲力竭,又累又饿又渴,他们人人大汗淋漓,血污满身,犹如从地狱爬出的活鬼一般。

在面临灭顶之灾的最后时刻,东八百藏仍没有完全放弃得救的希望,除让一个班乘隙突围外,他还向山县支队派出了一名联络兵。

这个联络兵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742高地。向山县联队长报告完情况后,联络兵敬了个礼,就要转身离去。

山县突然问道:“你现在去哪儿?”

联络兵不假思索地回答:“回原阵地。”

山县说:“你不要回去了,现在他们正在做最后的冲锋。”

这时联络兵才注意到,山县的眼睛一直凑在炮兵瞄准镜上——他不光是听,而且能依稀看到搜索支队的惨状。

你都看到了,为什么始终见死不救?联络兵悲愤莫名,他后来在日记中写道:“不知道联队长说‘他们正在做最后的冲锋’这句话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山县的心情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那就是恐惧。正因为看得到,所以他根本就不敢跑去送死。

晚上7点,与昨晚几乎一模一样的场面再次在川叉上演:外蒙古高台上的探照灯一齐打开,随后百炮齐轰,无数道黑色烟柱冲天而起,大地在剧烈的爆炸声中颤抖不已。

有所不同的是,前晚属于折腾死你,今晚却是要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大炮摧毁了搜索支队在外围仅有的一点抵抗力,大炮一停,外蒙军骑兵十七团就在坦克装甲车的掩护下,冲入了内层。

到处是灼烈的气浪和焦煳味,到处是喊杀声,苏蒙军方面是“乌拉”“乌拉”的呐喊,那是在进行势不可当的冲锋,日军方面则是“呀”“呀”的嘶叫,其中透露出的是无限绝望和悲惨的心境。

沙丘上负责阻击主力的是浅间小队,但他们所剩不多的子弹很快就打光了,蒙军骑兵不见日军射击,便放心大胆地驰马冲上沙丘。这种情形下的战争已经跟屠杀没有两样,骑兵挥舞马刀,将浅间小队砍杀罄尽。

东八百藏率领余下的十几名日军骑兵继续抵抗。躲在环形阵地里的这些人已状若疯狂,虽然他们的骑枪里早已空无一弹,但手上马刀的寒光和那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仍令外蒙军骑兵为之胆寒。

外蒙军骑兵。早在冷兵器时代,蒙古人就以骑射闻名,到了近现代,只是传统的弓箭被置换成了枪支。

骑兵怕,T-130喷火坦克不怕。它们被调上来后,用烈火浓烟将环形阵地紧紧裹住。日军骑兵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终于被逼爬出阵地,向坦克发动自杀式冲锋,这就是山县透过瞄准镜所看到的“最后的冲锋”。

下面的情景,山县也看得到,但他不会告诉气得浑身发抖的联络兵:T-130正喷出一道道高温火焰,将垂死挣扎的东洋武士一焚了之。

对来自川叉方向的动静,742高地上的士兵们和他们的联队长一样,只能远远地望着听着,他们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些,直到那里的炮声、枪声、喊杀声全部归于沉寂。

搜索支队覆灭也罢,存活也好,山县除了听之任之,别无他法。连着两天的苦战,山县支队的官兵也已疲劳至极,为了让战斗兵好好休息,以便应付第二天苏军可能发起的进攻,山县干脆让松本从卫生队组织人手进行夜间巡逻。

这趟差使对松本来说,可谓惊魂。先是在巡逻中碰上并赶走了外蒙军侦察兵,接着又在月光下撞到了一名搜索支队的“活鬼”。

“活鬼”是名军曹,就是他奉东八百藏之命,率一个班的士兵乘隙实行突围。突围途中,这个班遭到苏军坦克的袭击,除该军曹外,所有士兵都已战死。“活鬼”军曹浑身是伤,他连滚带爬,急着返回原阵地,结果阴差阳错地进入了742高地。

山县联队长闻讯赶来,军曹已经神志不清,还以为来者是东八百藏。他推开周围搀扶他的士兵,向山县立正敬礼,简单汇报后,高呼一声“天皇陛下万岁!”接着突然倒地气绝。

众人目瞪口呆。松本俯身检查,确实是死了,“活鬼”真的变成了死鬼。

1939年5月30日晨,苏军大炮对742高地进行新一轮齐射。

经过一连串的进攻和侦察,苏军对山县支队在高地的布防已经很清楚,知道高地东侧是主力部队,西侧是卫生队所在,一个为前坡,一个为后坡,后坡有山顶遮挡,不容易被炮弹打到。

这次再开炮,就分开来打。东侧前坡仍沿用杀伤力较大的榴弹,对日军主力进行覆盖式打击。在西侧后坡,代替榴弹的是霰弹。

霰弹也称子母弹,弹头装有定时引信,能在预定目标上空及附近爆炸,这样炮弹即便绕着弯也会给下面的卫生队造成威胁。

卫生兵们蹲在战壕里,就听到头顶的霰弹像雷击闪电一样啪啪作响,吓得他们一动不敢动,战地救护也无法进行。

一小时的炮击好不容易结束了。卫生队抓紧时间到前坡去给伤员清创换药,没受伤的战斗兵则抓紧时间打盹儿。

742高地的山县支队剩下不到三百人,搜索支队已基本可以判定为全军覆灭,第二十三师团和关东军总部无不为之震惊。

作为诺蒙坎战役实际上的总设计师,坐镇海拉尔的辻政信所受触动,并不在第二十三师团长小松原之下,他当即决定以视察为名去趟前线。

1939年5月30日下午2点,一架小型侦察机突然降临742高地。山县支队事前并没有接到通知,还以为是苏联飞机,阵地上顿时紧张起来,有的士兵甚至开始举枪瞄准,直到辻政信从机舱里走出。

此前的辻政信其实在关东军基层官兵中颇有声望,除了负责制定那份“要纲”外,还以朴素清廉著称。走下飞机的辻政信并无钦差大臣的架势和派头,他一身士兵打扮,脚上只穿了一双布鞋,且始终面带微笑。

众人对辻政信敢在这种时候亲临险地,且面无惧色,都惊到咋舌,很多人发出敬佩之声,一时大家全忘了给他敬礼。

辻政信对此毫不在乎,倒是士兵的惊惶情绪很快让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先前从川叉突围出来的几个士兵看到辻政信后,倒在地上痛哭起来:“东支队(即搜索支队)全灭了!”

辻政信强作镇定,喝止了士兵的哭泣:“住嘴,谁说东支队全灭了,你们几个人不是还活着吗?东支队还在,灭不了。”

虽然这样说,但是辻政信心里别提有多窝火了。他随后径直找到山县,当着士兵的面,就将其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通。

在辻政信看来,在诺蒙坎与苏军作战并没有错,错在山县用兵无方,如果山县支队倾全力以救,搜索支队决不至于落到全军覆没的地步。

山县与东八百藏是士官学校的同期生,辻政信因此借题发挥:“难道东八百藏不是你的同学吗?你的友情都到哪里去啦?”

山县是大佐,辻政信只是少佐,可辻政信是山县的上级,话再难听,山县也得忍着,哪怕是一泡眼泪含在肚子里。

辻政信制订了作战计划,山县执行了作战计划,要打板子,两人的屁股都得被打到跟猴子屁股一样红。辻政信想来想去,给山县,也给他自己支了一招:“这样下去不行,今天晚上你给我去收尸,说什么也要把尸首给抢回来。你要是不去,本官亲自去!”

山县哪敢说不去。辻政信松了口气,他把自己的活也给安排好了:“你在这里负责收尸,明天我就回关东军司令部发布消息,说我们通过发动夜袭,取得了赫赫战果,并把外蒙军赶回了西岸,你看怎么样?”

除了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山县还能有什么其他表示?

交代完这些,辻政信便又重新坐着侦察机离开前线,而“收尸”难题则留给了山县。 EZnCPKEgaiuiZi0bl+tUDwUx/OHbdqIBms/xJyu9LzXVmInQb0KstWYXVqnqdx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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