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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学术圈里的“蛋先生”

黄晓颖

学术圈里突然出现了个“蛋先生”。“蛋先生”还写了一本书,教人怎么在学术圈里生存。

他在书的开头就写论资排辈、老教授互推等学术圈里的现象,甚至点名批评一些学者。不少读者感叹他“下笔犀利”“嘴巴真毒”,觉得他把供职过的机构得罪了个遍,连责任编辑肖海鸥都怕被打举报电话。

但“蛋先生”施爱东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他在微博上为《蛋先生的学术生存》打出的广告语是,“赶紧买,搞不好施爱东哪天吃官司,此书被迫下架,大家就读不成了”。

施爱东57岁,在中山大学当过10年教师,后来到了北京,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民间故事。现在他是民间文学研究室主任,还担任中国民俗学会秘书长,他对学术圈的规则很熟悉。

“第一学历歧视”“35岁危机”,施爱东通通公开表示厌恶,他把这些视为导致“内卷”的罪魁祸首,认为这逼着人从初中、高中就开始竞争,还必须在上完学后,立马就找工作,导致很多做学术的年轻人都不太懂社会。

他说,研究民俗学却没有社会经验,还要理解老百姓、理解民俗,“这不是在搞笑吗?”

湘潭大学教授漆凌云和施爱东认识20多年了,两人曾同在北京师范大学求学,他对施爱东的率直印象深刻。

漆凌云还记得,多年前有人谈起一位学者出版了几十本书,在场的其他人听到,都觉得不得了,唯有施爱东持不同意见。他说,这位学者书虽出版得多,但都是介绍性的著作,如果没有学术质量,再多也就那样。

施爱东记得,曾有位老师得意地和他分享“说话的艺术”,说自己在点评文章时八分夸奖,暗含两分批评,觉得已经批评得很严厉。但是施爱东说:“我只听出了夸赞。”

“学术是在批评中进步的,如果每个人都互相照顾面子、情绪,那世上的真话就都会被客套话遮掩。”施爱东认为,说好话很容易,但要批评,反而需要仔细阅读对方的文章,理解对方的观点。

施爱东拒绝过一位期刊主编的约稿,还把对方数落了一顿,因为该期刊出了新规定,不发表博士生写的论文。故事学在文学研究领域相对小众,相关文章发表并不容易,不少刊物出于引用率、杂志评级的考虑,不愿意发表博士生写的论文,更倾向于发表有职称、有学术声誉的教授或副教授的文章。

“不发表博士生的论文,学生没办法毕业,找不到工作,就等于断了青年学者的后路,也是断了民俗学的后路,这样的刊物,我绝不会支持。”后来对方赔礼道歉,说会重新考虑,施爱东的态度才有所缓和。

施爱东把自己的论文发到教学群里让学生批改,学生以找他文章的碴为乐。《蛋先生的学术生存》出版后,研究所里的同事跑来告诉他,不同意其中的一些观点,让他不要生气。施爱东告诉对方:“我怎么可能生气呢?批评别人,却不允许别人批评,这不正是我反对的吗?”

不过,施爱东坦言,在开口批评人之前,他也会想到家庭,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从县城到大城市,评上了研究员,成为一名学者。他觉得自己顶多算得上是在两蛋相碰的游戏中,壳相对厚实的那个蛋,一个比别人稍微勇敢点、不怕同行打击报复的“蛋先生”。

从2002年起,施爱东就在中国民俗学会秘书处服务,他常常在会上拍桌子、提反对意见,但也做了很多事务性的工作。2018年,中国民俗学会第九届常务理事会副会长改选,施爱东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得了全票,曾经被他批评过的同行,全都投了赞成票。

“虽然他直来直去,但并非出于私心。”漆凌云提到,更多的时候,他从施爱东身上感受到的反而是“贴心”。

2019年,《民族艺术》杂志找到施爱东,希望他帮忙主持编辑部新策划的“新时代故事学研究”专栏,负责部分组稿和审稿工作。施爱东没有犹豫,答应下来。

栏目里的文章,几乎每篇施爱东都仔细看过,最多的时候,一篇论文他帮着改了8遍,以至于有年轻人主动要求在论文作者中挂上他的名字。他拒绝了。

“我的目的是推他们一把,如果都挂了我的名字,那我做这件事情有什么意义?”专栏开设以来,已经发表了年轻学者的几十篇论文。

看见年轻人,施爱东总会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他见过不少年轻人,对做学术满怀憧憬,对学术圈中一些不合理的规则几乎毫无准备。看着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施爱东不忍心。

他选择在《蛋先生的学术生存》中写出真实的学术界,就是想告诉年轻人,世故的那部分,也是成为学者的必经之路。

“你只有经历这些东西,才能对社会、人性有充分的了解。对一个学生或者青年学者来说,是不是有这么多世俗因素,你就得放弃做学术?恰恰不是,有些东西是你无法自主、无须考虑的,你要相信,认认真真做学术,自然会得到机会。”

在肖海鸥眼里,施爱东是一位有趣的学者。

他研究民间故事,也关注短视频的套路:为什么民间故事的结局总是大团圆?为什么短视频中的主角总叫小帅和小美,黑社会人员叫丧彪,小喽啰叫卡拉米?为什么理发师大多叫托尼?为什么隔壁的男人永远姓王?

他发现,短视频中的故事和传统民间故事一样,为了满足老百姓对圆满的向往,核心情节都是主人公接到一项挑战或任务,通过艰苦奋斗战胜了对手、完成任务并获得奖赏。而小帅、小美和传统民间故事中的张三、李四没什么区别,把人物面具化,都是为了便于观众理解记忆。

施爱东也关注脱口秀,2024年同期对打的两档脱口秀类综艺节目他都看了。他总结脱口秀的套路:多数情况下,脱口秀所讲的故事是演员“卖惨”以及变相“卖惨”,讲自己的不堪往事、尴尬瞬间,以及吐槽父母、上司、同事,再陈述一段“价值观”。

最近,施爱东还建议自己的学生也研究脱口秀。在他看来,这些新兴的文艺样态在学术界得到的关注远远不够。“传统的当代文学研究关注小说、散文、诗歌、戏曲,但现在短视频的观看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同类文字的阅读量。”

肖海鸥注意到,不少年轻人会在活动现场寻求施爱东的帮助,而他“从不会给不切实际的建议”。

她还记得,一次在活动现场,一个女孩问施爱东,自己表妹的师兄暗示她,可以帮她发表论文,但有一些条件,该怎么办?

“不要相信他,他提供不了真正的帮助。”在施爱东看来,做学术不能采用这样的交换方式。

他还建议家境不好的年轻人适当放弃学术理想,不一定非要从事人文学术研究,因为大城市的房价和普通学者的收入差距太大,在生活和学术之间,“生活更重要”。

这条建议让他挨了骂。

有人骂他胡说,有人觉得他这是出身歧视,还有人质疑他的家庭条件。但也有人认为,这是人文学科长期回避的问题,“惊人之语,或许才能被看见和讨论”。

事实上,施爱东也曾是穷孩子。还在读研究生时,他就去广告公司兼职,打工供弟弟读书。

但另一方面,施爱东是幸运的,他切实地体味过做学术的快乐。

在中山大学教书时,施爱东住在绿树成荫的南校区,一个月的工资是5000多元,出门从没坐过公交车。刚来北京时,他住在通州——单位的人才房里,工资是1000多元,出门只敢坐公交车。为了省钱,他每天下午才出去买菜。

那也是他在学术上突飞猛进的时段。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杂事很少,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跑步,就是在屋子里做研究。写文章写到兴奋的时候,他可以一天只睡3小时。最近几年他才不再熬夜,为了能睡着,睡前要看《动物世界》换换脑子。

做学术研究时,他把自己当成侦探,享受搜寻的快乐。他写《“四大传说”的经典生成》时,为了找同行搜寻材料和证据,一个星期内电话费就花了200多元。

他享受“学术破案”的快感,每写完一篇文章,都觉得酣畅淋漓,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自己的最新发现。他常常鼓励年轻人,只要真心热爱学术,能够沉下心来做研究,一定能够有所收获。

在生活中,施爱东喜欢跑步,在公园跑步时看到有人采花,他会撒个小谎,告诉对方花刚刚打了农药,因为“公园的花是公共财产”。

他还是个金庸迷,从小就爱看金庸的武侠小说,30年前还在读研究生时,他就写了本畅销书,名叫《点评金庸》,施爱东有个外号就叫“施大侠”。

施爱东最喜欢《天龙八部》中的萧峰。他还记得聚贤庄之行,萧峰为了救人,也为了维护自己心中的正义,即使知道庄内四面埋伏着敌手,仍孤身前去。施爱东欣赏萧峰的勇武,那是一种觉得自己有道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胆识和勇气。

(风 华摘自《中国青年报》2025年4月23日) +sy2Gv3P/8sQF+dl/Y2RQBTBKnimzbE3hRc1DQ6kryeaVHL9f06cfeLvpM34h1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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