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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有一类东西,叫作雅物。
何为雅物?大抵是些瓶瓶罐罐、书画琴棋之类。然而人们每每见了,会觉得心神为之一爽,仿佛胸中块垒,被雅物轻轻一拂便消尽了。
我见过许多雅物。有青瓷碗,釉色如雨过天青;有紫砂壶,形制若老僧入定;有古琴一张,桐木纹理似乎藏着古时的音律;有残帖半幅,纸色昏黄而墨迹犹鲜。
这些物件,静静地躺在玻璃柜中,或是挂在粉壁上,向来是默默无闻的。然而一旦被人瞥见,便忽地活了过来,与那看客的目光相接,竟生出些言语来。
我曾在一个收藏家的府上,见过一只定窑白瓷瓶。那瓶通体素白,无一丝纹饰,形制亦极简。收藏家双手捧出,置于黑檀几上,室内灯光便在瓶身上流泻如水。然而更令我惊异的是那收藏家的神情——他凝视瓷瓶的目光,竟如瞻仰神迹一般虔诚。
雅物自有其生命。它们从匠人手中诞生,历经无数人之手,看尽世间冷暖,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品格。
一把明式黄花梨圈椅,不论置于朱门绣户还是蓬门陋室,总是那般挺拔清峻;一方端砚,不论用来挥毫泼墨还是镇纸压书,总是那般温润如玉。
雅物之雅,正在于这种不为外物所移的定力。
记得某年冬日,我在一家旧书店中,偶然觅得一部残缺的《水经注》。是木刻本,纸已发黄变脆,边角多有虫蛀之迹。
店主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见我翻阅此书,便道:“此书虽残,却是康熙年间的刻本,世间存留无几了。”我问他价钱,他竖起三根手指。“三百元?”我试探着问。他摇头。“三千元?”他还是摇头。我正疑惑间,他开口道:“三元。这书虽老,终究是残缺了,不值什么钱。况且如今识货的人少,与其让它在这里蒙尘,不如把它交给懂得珍惜的人。”
这个老店主,才是真正懂得雅物的人。
雅是一种态度,一种超脱于物外的精神。
我见过一个茶人,家徒四壁,唯有一把朱泥小壶相伴。那壶形制平平,并非名工制作,但因常年泡养,壶身已呈温润光泽。
茶人每日早起,必先以清水涤壶,然后沏茶自饮。有人出高价求购此壶,茶人笑而不答。后来他病逝,那把壶竟不知所终。有人说壶随葬了,也有人说壶被其弟子携去远方。
我想,无论那把壶身在何处,它所承载的那份从容淡泊,已经超越了器物本身的价值。
真正的雅物,不必是古董珍玩。案头一盏灯,窗前一株梅,架上几卷书,皆可成雅。雅是一种生活方式,是对寻常事物的一种珍重态度。
能在平凡中见出不平凡,在简单中体会丰富,这便是雅的开始。
由此说来,雅物,不过是人灵魂的倒影罢了。
(云淡风轻摘自《昆山日报》2025年5月8日,赵希岗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