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寒江独钓图 [宋]马远
望不见江岸,船在水中央。没有任何参照物,马远的《寒江独钓图》太简约了。看画时,你会把所有的目光集中在那条船上。你不知道那条船上藏着什么秘密,竟让你的心随着船身微微倾斜,向江水中倾斜,像是有某种危险。后来发现,是渔夫的注意力,那些有重量的念头。他把全部的心思倾注在鱼竿上,令船尾上翘。看这幅画的时候,视觉上明显的失衡,让人觉得这是马远借由江水而展开的哲学游戏。
马远,字遥父。遥、远,好像他一直试图避开什么。他是皇家画院的一名画师,是一个乐于用画笔赋诗的人。他最擅长将大图景的一角放大,将诗意赋予其中,将细节中的奥秘展示出来。天地间仿佛有无数的乾坤小景等待他去切割。每次,必获成功,人称“马一角”。这次,他从无数的江景中,截取了一条船。
游戏开始。似乎是有鱼上钩。从渔夫的表情来看,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期待下一刻。我想起明代莲池大师讲的一个故事。有人见路边两人对弈,全部心思落在棋盘上,他笑着说:“吾见二肉柱动摇耳。”同理,渔夫也是“一肉柱”,全部心思被一根渔线牵扯。
垂钓,是一则久远的寓言。历史上,有很多专注于垂钓的人。有人一生驰骋战场,绷紧了一根弦,几十年心念如一,一定要赢。他们的生命,完全倾注于一个结果、一个胜利的瞬间。
船上无人,只有一个“肉柱”。作为人的精神内核,全部顺着那条渔线,埋藏在江水之下。灵魂的重量,让肉身向下倾斜,以至船尾微微上翘。这是一种多么危险的行为,而画中人,全然不知。
眼下,我作为看画的人,为他唏嘘不已。近千年的慨叹,至今不息。
这幅画还有另一副面孔。寒江,空旷的江面,渔夫早就远离了尘俗,船上的帽子和蓑衣,是他全部的家当。“钓台渔父褐为裘,两两三三舴艋舟。能纵棹,惯乘流,长江白浪不曾忧。”获得自由的他,已经全然无所牵绊,不畏惧寒冷,修炼得无视一切困难。在他垂钓的这一刻,或许附近有战火正在蔓延,又或许有为皇帝招贤纳士的人已经打听到他昔日的盛名。前朝今世的纷扰,无一声入耳,就连江上的风,也不曾扰动他的心。
看江水波纹的方向,表明他正逆流而上。眼前并没有一条鱼。浩瀚的江,渺小的船,他追求自由的意志,历久弥坚。
他无视所有观者的崇拜。他既没有做出乘风高卧的优雅姿态,也没有故作落魄,标示自己寒士的身份。他的表情,更像是某种警觉。他并非说教者,他不屑于说教,只将自己作为一个本分、纯粹的渔夫。
画家马远的心思,看山还是山。
(张秋伟摘自《文学报》)